一行人先去找了道士。
道士家住在村东边,刚进门就认出了江月鹿等人的身份,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半个同行,因此态度非常友善。
他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件事。
他确实接到过李家小儿子的求助,同时也给他想了办法。
“但我的意思是,讲个故事吓一吓牛丙真就行了。像他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平时没少听人说你会遭报应。这不报应就来了?”
道士挠了挠头,“但我没想到他信得厉害,到现在都走不出来。”
江月鹿:“也就是说,你的本意并不是让他疯掉?”
“不不不,怎么会啊。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李家那小儿子是被惯坏了,吃过一点亏就无法忍受,可是为了拿回脸面,就闹得人家里鸡犬不宁的……这也说不过去。”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我正头疼呢。还好你们来了。”
道士朝他们一行人一拱手,“怎么样,各位道爷,现在有头绪了吗?”
童眠奇道:“你大小也是个道士,又一直待在村子里边,自己就没查出些什么?”
“哎,哎。我哪有各位道爷厉害,平时也就是给各家各户做一些安灶算命的活计,连五行八卦都学得不精……”
道士腆着脸笑:“但在这个村子里足够用了。”
江月鹿笑着说道:“我也是半吊子的巫师,和你有些同病相怜。不过,就是因为学得不好,平时才不敢多用,怕害了人,也害了自己。”
道士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忙道:“道爷,我可从没有拿这些骗过人啊!祖师爷在上,说谎话是会砸饭碗、遭报应的!”
江月鹿笑了笑,“我也只是说说,别放在心上。”
他的位置能看见后方院中等候的一群鬼魂,李招弟在其中很不显眼,低头站着,看不见是何表情。
临走时,童眠向道士打听,“还有别人过来找过你问话吗?”
“没有啊,我刚睡醒就看到你们了……”
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童眠一脸满足,喜滋滋道:“这个线索又是我们领先拿到了。”
想到其他学生估计还在村子里无头苍蝇般乱走,童眠就一阵得意,迫不及待想带着战绩回去找舅舅讨赏。
他转过头时笑意都还在,问走在后面的江月鹿:“他那院子里有什么不对吗?”
江月鹿:“唔。没有吧。”
“没有你还到处走走看看?”童眠小声嘀咕。
因为有夏翼在,他现在吐槽江月鹿都不敢大声了。
“细致的搜寻才能找到完善的线索,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何况我们还只到访了第一个地点。”
江月鹿耐心道:“等会和其他地方的线索一起比对看看,说不定会有惊人的发现呢。”
接着,他们又来到了李招弟家的饭店。
对于他们的来访,李招弟的弟弟表现得很吃惊。
他似乎没想到饭局的事会被其他人知道,吞吞吐吐连话都说不利索,眼睛一直往门口瞟,“没,没有啊,我没和他在一起吃过饭。”
“你去问其他人就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早就闹僵了。怎么可能像朋友一样坐下来吃饭呢,哈哈……”
他尴尬的笑声无人理会。
江月鹿径直往楼上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那天是在哪张桌子吃的饭,带我们过去吧。”
“你这人耳朵聋还是眼睛瞎啊,还是我话说的不明白?都说了没吃过没吃过……喂,你听我说话啊!”
李家小儿子烦躁无比地追上楼来,刚要扑到江月鹿身上,就被一股大力横扫出去,“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墙上。
这一下快的,看得童眠目瞪口呆,连冷问寒的眼皮都眨了一下。
“哎哟,哎呦……”
“我的屁股,我的腰,我的脚脖子……”
一时之间哪哪都疼,他哪里受过这种苦,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嚎道:“妈,爸,有人欺负我!你们快来啊!疼死我了啊啊啊啊!”
他干号了半天,都没有人扑过来。
一边乱滚一边偷瞄,却看见有人蹲在了面前,抬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江月鹿。
此刻,他正微微笑着。
“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爹妈一样容忍你,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弱得无法还击。”
“砰——!”
“……啊……啊……”
一拳被砸成个乌黑熊猫眼,嗓子干得哭都哭不出来。
这是李招弟第一次看到恶霸一样的弟弟如此狼狈。
看着他欺软怕硬的本性毕露,在铁拳的高压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擦干眼泪灰溜溜为人带路去了,她的胸腔就有岩浆沸腾的快意涌动,她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直到笑出眼泪来。
李家儿子躬着身子带路,恨不得缩成个虾米,离江月鹿远远的。
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
“这里,这边。”
童眠跟上了江月鹿,连着拍了三下手掌,“……太牛了,说揍就揍啊。”
江月鹿:“客气客气。”
打小他就知道,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资源是最稀缺的东西。
眼泪、粮食,甚至包括人说出来的话,都是非常珍贵的资源。所以他不为不值得的人流眼泪,也不会浪费一粒米饭,更不会浪费口舌在无意义的人事上。
出拳的速度很快,问话的效率更是高。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当天夜里二人吃饭的场所,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在对现场进行勘察的同时,他们也对李家小儿子进行了惯例询问。
他像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净。
还不到二十分钟,一行人就从饭店出来了。
童眠问道:“怎么样?这里有对应的线索吗?”
江月鹿还是:“唔,大概有吧。”
“什么叫大概有……”
童眠被冷问寒赏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举手投降道:“好,好。我知道。还有下一个地点是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让我们来回奔波跑前跑后的!”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牛家。
和道士、李家不一样,牛家的门槛都快被这群巫师给踩烂了。
“我们是来治你儿子的病的”,若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不敢怠慢又欢喜非常的。但如果来了三十波……恐怕就会得到现在的表情了——
江月鹿站在门口,看着疲惫不堪的牛家人,机器人应对流程一般对答如流。
“他就住在后院第二间上锁的屋子,沿着这条路直走拐弯看见第三棵歪脖子树就到了。如果您还想找其他人问话请在此排队……”
江月鹿一怔,“排队?”
“是啊,你们的人有那么多,牛家却只有三四张嘴,一个问完了才到下一个。”对方朝隔壁院子努嘴,“瞧,都在那排着呢。”
江月鹿一看。好家伙,都排到门口了。
“我们不问话了,直接去找牛丙真。”
“那敢情好,我们还少回答一波人呢。”
对方恨不得每一拨人都像他们一样好打发,反正不说话的牛丙真挺安分的,比以前顺眼多了,所以也没多少人着急。
除了他亲生爹妈,其他亲朋好友其实都不太想让原来的牛丙真回来。他们大多数都遭受过牛丙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攻击。
去找苦主的路上,童眠喜忧参半。
喜是至今没人发现道士和饭局的线索,他们暂时还是领先的。
忧则是没想到牛家来问话的学生会有这么多,万一有一两个瞎猫碰上死耗子,问出赵大妈和李家儿约饭的事,他们的领先地位可就不保了……
江月鹿不以为然,“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修行的成绩?”
童眠看了冷问寒一眼,不无怨气地说道:“如果我舅舅是冷副院长就好了,他才不会限制我去鬼都呢。”
江月鹿看过来:“你舅舅限制了你?”
童眠嗯了一声。
也难怪,童眠本来就是偷偷摸摸跟去衔尾船的,就算他和自家舅舅说了再多“我现在已经拥有崭新的作战方式啦我很强的舅舅”,童副院长也不敢再冒风险将他送到鬼都去。
江月鹿:“原来衔尾船就是和你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童眠拍了拍他的肩,“难受是吧,唉,兄弟,鹿哥,我也难受。你说我舅舅怎么这样呢,都和他说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江月鹿说完了。
童眠:“……”
保持着拍肩的姿势石化了半晌,才踉跄着追了上来,“你们怎么都这样啊!我,我们不是好队友吗!”
江月鹿忍俊不禁,不再逗他。
“对了,你们有听到风声吗?我们下次去鬼都是什么时候。”
冷问寒和童眠都摇了摇头。
“哎,哎。”童眠小声道,“他或许有啊,你不问问吗?”
他……
江月鹿看向不远处的空气。
那里是透明的,却有一道隐隐约约的红色痕迹,像是在空气上直接拉出一道鼓鼓的水泡,折射着好看的光。
他知道,是夏翼在那。
进村子之后,他就不显形了,似乎是不喜欢这么多人和鬼跟着。但是又没有离开,总是在江月鹿回过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江月鹿摇了摇头,“他好像也不知道。”
童眠:“我一直都觉得挺怪的,为什么他一个鬼王要和我们一起行动。我们不是走在推翻都主的道路上吗,这是他们的对立面啊。”
“这个……”江月鹿刚要说话,却已经到了门口,“之后再说吧。”
这一次,和牛丙真的对话不太顺利,他不是很配合。
一来,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道理,来找牛丙真的巫术生实在太多了。
从最开始的“分外期待”到现在的“双目无神”,中途有很多人来问他,他回答的答案也是千篇一律,早已答得疲惫厌倦。
二来,则是牛丙真此时的状态很不适合对话。
他将自己的嘴巴封死了,回答问题都断断续续,江月鹿如此看重效率的人怎么会放过?一顿闷响过后,牛丙真乖乖将饭局前后的经过倒了个干净。
童眠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脑后,“和他们说的差不多啊。”
“……不对。”
童眠的手放了下来,迟疑道:“按他们的说法,道士只是建议李家儿吓吓他,李家儿也照做了,牛丙真也说饭局上对方只是讲了个故事……接着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语出惊人了。那么问题来了。”
“兔子呢?”
“我那么大的讹兽呢?”
江月鹿却放下按着眉心的手,“好,我全都清楚了。”
“……”
“你清楚什么了啊!”
江月鹿答非所问,“走吧,去原来的路口,把那群鬼叫过来,说问题解决了,我来给他们发奖励。”
童眠还要再说话,就被冷问寒拉着走了。
-
牛首村的岔路口。
和先前所差无几的鬼魂方阵,打头的还是喜笑颜开的鬼夫妇。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原先不起眼的李招弟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这一次巫师修行的大功臣。
她似有期待地看着江月鹿,“巫师大人,是有结果了吗?”
“嗯。”
江月鹿答应着,“我们去村子里走了一趟,问过了道士、你弟弟,还有牛丙真。他们说,并没有什么讹兽和兔子。”
李招弟却不惊讶,“但您如果仔细查过,就知道他们是在说谎骗人。”
“身为道士却助纣为虐,不光将一身本事拿去害人,还撒谎欺骗高人,这种罪可要大多了。”
童眠刚要说话,却被江月鹿拦住了,他笑着对李招弟说:“是的,我的确在道士的院子里找到了奇怪的符咒,也在饭店的窗口发现了符纸烧过的灰烬。”
“我还在牛丙真的身上发现了符咒起效过的痕迹。尽管很淡很淡了,但还是能用我们痕迹学科的法宝察觉显形。”
童眠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时候,你是在做这些事啊……”
李招弟表情舒缓,“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发现,你们和光会算命的假道士可不一样。现在呢,是不是该罚了?”
“先等一等。”
江月鹿看着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道士?”
李招弟愣住:“因为……”
“因为你从道士嘴里听说了,是吗?”
李招弟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但江月鹿接下来的话却堵住了她的嗓子眼。
“普通人不知道巫术生会过来,道士却不一定。即使是个半吊子,但他也能通过推演算出牛首村接下来会有相当大的变故。”
“一个道士,会选择恶鬼蹲守的村子居住?”
他扫过鬼夫妇,二鬼的身影弯得更低了。
“他是知道这两只鬼不会翻出浪来,也知道接下来会有高人前来收尾。我们到道士家里的时候,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惊讶,完全不像刚刚才睡醒的样子。”
“而且,我还在他家里找到了一些证据,证明他是有能力算出势和运的。”
江月鹿看着不吭声的李招弟,“他的自言自语被你听到了吧,说之后会有大批巫师前来,他们以辟邪匡正为职责,能驯服恶毒的鬼魂,也能惩罚有错的世人。”
“而你,觉得机会来了。”
江月鹿拿出破破烂烂的符咒残骸,“很遗憾,即使经过了处理,这些符咒看起来还是新的,不像是在几周前的饭局上用过。”
“你把它放在了道士的家里、饭店的墙上,还在牛丙真的身上也用了。”
“你把这些燃烧过的符咒放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就是希望我们能借此发现道士不光是个撒谎骗人的小人,还怂恿普通人去害人。至于你的弟弟,动机恶劣,也不是无辜的。你希望借此让他们受到责罚。”
“只要你弟弟受到责罚,就相当于变相惩罚了你的父母。”
江月鹿道:“李招弟,你,还是很恨他们吧。”
好久了,半瞎的姑娘才开口道:“我为什么不能恨他们呢?”
“一句不知真假的解卦,就让他们避我如蛇蝎。”
“起初我还委屈过,埋怨道士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但后来我发现,即使没有他的话,我还是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而那个不吉祥的卦象,只是方便他们有了理由,可以肆无忌惮地偏心。”
“反正我是克亲的命,没必要对我太好不是吗?”
“我从小吃得少,营养不良,身体也不好。”
“早早嫁人以后生孩子难产,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
“原本以为可以变成厉鬼去报复他们,但是怨气有余,戾气不足,还是成了一个轻飘飘没斤两的鬼魂,连自己的破坟都守不住,还被其他恶鬼咬走了半只眼睛……所以我想,那就这样吧。”
“左右不知哪天就消散了,在此之前,我要去狠狠地、狠狠地报复一下他们。”
“尽管这种狠毒……看起来还是轻飘飘的,但是我也要去,我一定要去报复他们!”
李招弟咬着牙重复了好几遍报复他们,看起来像是陷入了痴狂。
“在这种时候,从天而降几张有用的符纸,不是命运的指引吗?原本是给我那弟弟用的,没想到你们会来,我又正好不想放过那个臭道士,就……”
强大的怨念让她薄弱的身躯都颤抖起来,看上去就像一闪一灭的刹那幻影。
为了不让自己提前消散,她克制着怒意,闭眼缓了缓,慢慢恢复了平静。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但我还是想问,你是怎么发现的?别说是找到了符咒,我不相信。就凭它,你发现不到我身上。”
江月鹿:“不是符咒,也和符咒有关。”
“符咒是什么东西,在场的人和鬼都知道。巫师拿来对付你们,你们恨不得躲着走,又怎么会亲手触碰呢?只要碰到,你们就会灰飞烟灭了。”
李招弟愣愣的,低头看着她的衣袖。
长长的袖子下面,遮盖着腐蚀出来的疤痕,那是她拿着烫手山芋般的符纸,死活不松手扔在道士、家里换来的痕迹。
当时她心里非常快乐。一种畅快的快乐。
不知道江月鹿是如何看到的,她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
她动了动嘴唇,“仅仅……这些?”
“也没有。”江月鹿摇了摇头,“主要是我不信有讹兽存在,你一说我就有点怀疑了。嗯,这是神话和传说中才会有的生物,不该在这个时代还存在。”
“至于吃个兔子就中招……也有些不合逻辑。”
“再想想你当时说的话,未免也太详细了,就像是在那场饭局上听他们说话,一句都没有漏掉。再来说出兔子的时候……也像是被赶着一样,匆忙补上来的。”
将一切信以为真的童眠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这也许就是半吊子的好处吧,总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偶尔我还觉得巫术和符咒也是假的呢。”江月鹿笑呵呵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李招弟:“讹兽……不合逻辑吗?”
“是啊。你看,你拿的这张符咒,请来的是纷争燎原之神,也就是巫术史里的战神。据说他的脾气十分暴躁,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牛丙真,他那些话都是在极度狂躁和愤怒的状态里说出来的。”
童眠啊了声,“所以不是谎话?”
江月鹿:“能影响人一直说口是心非的话,这未免也太难了吧?”
冷问寒点头,“符咒,只能广泛,无法集中。”
江月鹿道:“你要是喊,神明大人,帮帮我,让这个人一直说谎吧,在他想说真话时都说谎吧。神明没准会白你一眼,吐槽一句要求也太细了!他了解这个人吗?能分得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如果你说,让这个人脾气爆炸吧!那神明说不定挥挥手就来了呢。”
这,就是较大的范围,与较小的范围。
限制太死了就不行,无法集中在某一个小点上特殊而用。
神明离得那么远,沟通又艰难,所以还是用最简单的话说需求就行了,别太为难神明——“考神”如是说。
“真如你所说,这张符咒只能让贴上的人脾气暴躁,歇斯底里,为什么牛丙真的表现又和口是心非的讹兽这么像呢?”
童眠还是搞不懂。
江月鹿解释:“你忘了吗,他在饭桌上还听了一个故事。”
“记得啊。道士他们想拿这个故事吓唬他,可人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正常的时候不会被吓到,可身上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变化时,那可就会疑神疑鬼,想东想西了。”
江月鹿:“惹怒赵大妈之后,牛丙真便将自己的变化定义成讹兽作祟,但其实,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就相当于一个盛怒版本的牛丙真到处撒野。
“但他说的话里,有几句真,几句假,我们也分不清,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些话是压在他心底很久了的。人在暴怒的时候,就和醉酒时一样容易说心里话呢。”
江月鹿唏嘘:“这么一看,我们的修行的确和口是心非的讹兽分不开关系。”
童眠翻来覆去地看那枚破破烂烂的符咒,“……战神之力,如今归属于莫家。可是咱们班没有他家的人。难道……是莫知弦?”
他马上摇头。
“不,不。他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的,有违他遵守的规则。”
“还会有谁呢?”童眠思前想后,眼神不由飘移,想起了一个意外却又合理的人选,“是乌家啊!”
“乌家?”
童眠对江月鹿解释,“乌家是第一代供奉起战神的巫师世家,后来和承担悦神之责的莫家喜结连理,但是随着乌夜明的叛变,乌家的神力就分割给了莫家……”
江月鹿嗯,“这些我知道。”
“你知道?这可是陈年旧事,而且不记载在学院官方发的史书上,你怎么会知道?”
“之前听说了一些……”他摆手,“这不重要,你继续说下去。”
童眠:“噢噢好的,我刚刚说到哪里了……乌家的神被莫家接走了是吧。”
“但是两家子结亲好多年,亲属关系错综复杂,不是简单一句分割就能清算明白的。莫家的主家不太愿意拿走乌家现有的神力,认为那太过残忍。”
“对族内产生的反对意见,也没法忽视。因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那位纷争之神不知是出于歉疚还是怀念,还是愿意回应乌家人的呼唤……”
“说这么多,就是想说,如今的乌家人还是能借用神力,画出这枚符咒的。”
江月鹿明白了。
牛首山上就有一个乌家人。
“你那位朋友为何要用鬼头小五的身份?”童眠悄声问道:“是不是鬼头小五也来了牛首山?”
“这些我之后会问,你先不用管。”
江月鹿再次看向了李招弟,她一脸倦怠,听着他们说话却没入心,神魂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终于来了。”她懒懒道:“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江月鹿:“这就要学院来决定了,我们只负责找出人。”
李招弟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看着苍白微弱的女鬼,他转过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童眠,第一个完成修行会有什么奖励吗?”
“除了积分奖励,还能满足你一个个人要求。”
童眠就是为了这个要求努力的,之后就能和舅舅好好谈谈了。
“那我现在就用掉吧。”江月鹿抬头,问李招弟,“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李姑娘。我不叫你的名字,因为你好像不太喜欢。”
李姑娘愣了,“我的心愿?”
她实在没想到,巫师没有罚她,还说要替她完成一个心愿。
她迟疑道:“我还没想到……有什么愿望。”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你可以慢慢想。只要在修行期结束前告诉我就行。”
……
-
江月鹿一行人闲了下来,他们像是提前结束考试的学生,在其他人的羡慕眼神里迎来了悠长假期。
偶尔会有人来打探□□,但被童眠都堵了回去。
“其实我是想把答案卖个好价的。”他抱怨道:“奈何莫知弦在这里,我一身赚钱的本事都没地方用。”
莫知弦彻底隐形了,但他又无处不在。
江月鹿散步不小心走出了牛首山的范围,都被他用纸条提醒,“扣一分。”
冷问寒罕见地对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问鬼头小五在哪里,第二句是他想把他从树上放下来。
江月鹿陪她去山上寻找的时候,发现被夏翼吊在树上的乌家小五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自己跑的,还是莫知弦放下来的。这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至于江月鹿自己,趁着有时间,恶补了基础知识,练习使用过运秤,与自己的第一把武器进行着磨合。
偶尔,会在不太忙碌的时候想到夏翼。
这位古怪的朋友。
他在江月鹿完成修行的时候离开了,说要去处理一件事,很快就会回来。消失于原地几秒钟后,夏翼又再次显形,将一团青火明灯递到了他手中。
“它会护你平安。”
江月鹿坐在牛首山的山顶上,看着放在石头上幽幽亮光的小火灯。它如今被自己充当了夜灯的作用,在这片星空下为他一人照明。
其实夏翼本不用多此一举。
他在修行当中,和学院的大家在一起,不会有意外发生。
但夏翼在这件事上非常坚持,他似乎一定要在江月鹿的身边留下一双眼睛、一滴血液,可以好好地看着他。就算看不见他,也能以此找到他。
江月鹿叹了口气,望向头顶的万千星辰,它们静静地照耀着自己。
“为什么叹气?”
江月鹿回过头,看着从无形空气中缓缓走出,坐在自己旁边的红眸大鬼,“哎,你回来了?”
夏翼却答非所问,“你们的修行快要结束了。”
“是啊,明天一早就回学院了。”江月鹿忽然想了起来,“对了,那位姓李的姑娘还没有说她的心愿呢。”
夏翼:“人我带过来了。”
他一点头,瞎了半眼的李招弟就走了出来,朝江月鹿行了一礼,“巫师大人,我想了想,还是将这个心愿留下来吧。”
江月鹿点头,“这是你的权利。不过为什么?”
“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现在也不想去投胎转世。如果说有什么烦恼,那就是力量太过弱小。”李招弟看了眼夏翼,“但这个问题,鬼王大人已经帮我解决了。”
江月鹿诧异极了,他没想到夏翼会出手,帮一个小小的鬼魂。
几日不见,夏翼多了一分沉实可靠之气,“她以后可以供奉我,只要唤我姓名,就没有人敢欺辱她。”
江月鹿笑了,“鬼也能被供奉吗,就像神一样?”
“只要你想,你也可以。”
“那还是不必了,哪有朋友供奉朋友的。”江月鹿笑着看向李招弟,“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留着吧,等想到了再说。”
她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想供奉你。”
“供奉我?可我只是个巫师啊。”
她欲言又止,“可是你昨天说那些信徒又来了……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他昨天在进入神龛之前是随意吐槽了几句……江月鹿汗颜,他还以为自己选的地点足够隐蔽。
他无奈极了,“可我只是个神力弱小的半吊子神明,不,甚至连神都算不上。那些信众也不是诚心诚意供奉我,她们只是当时被逼无奈。”
李招弟却很坚持,“那你现在就有第一个诚心诚意的信徒了。”
江月鹿无可奈何,“好吧,但先说好,我估计提供不了你多少神力。像他一样呼唤名字就能保平安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没关系。”她又行了一礼,“我的事都已解决,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女子如水烟在原地消失,许是方才言语誓言起效,他与这个女鬼之间产生了一点微弱的联系,和那些信众一样,尽管相隔千里,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能感受到她们的所在。
这时江月鹿才发现,只剩下他和夏翼两个了。
天星在夜空发亮,灯河在地上流淌,身后的山中传来阵阵虫鸣。
“不知道,朱雀是在哪一片夜空里飞着呢。”他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夏翼指了一个方向,“在那。”
“好亮啊。”
他们一起望着天很久,一样的星河在两双不一样的眼瞳里定格。
“这次多谢你了。”江月鹿转过头,诚心十足地道谢,“如果没有你,我们恐怕没那么快找到线索,也没那么容易完成修行。”
夏翼:“我说过,会让你成为第一,无论在哪,都是第一。”
江月鹿感叹,“你对朋友还真是好啊。”
“不是。”
夏翼摇了摇头,看向山脚下流淌的灯火长河,红眸微微发亮,“我对你的好,不及你对我万分之一。”
江月鹿静静看着他,他看着山下。
“下一次你们要去的鬼都,都主叫做苏铁。”
“他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但他的鬼都却稳定有序地运行着,这是因为他在离开之前创建出了一个游戏比赛。”
江月鹿还是第一次听到鬼都里的游戏比赛,“比什么?”
“赚钱。死人的钱。”
怎么赚?难道他们要在鬼都开铺子?江月鹿浮想联翩,情不自禁地吸了下鼻子。
他的感冒似乎还没好全。
夏翼站起身来,“太冷了,先回去。”
说罢,便将他揽到怀中,用了一招缩地千里,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间装潢不错的酒店房间,床铺很干净,比牛首山的扎营舒服太多。
江月鹿注意到,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
“你待会还要走吗?”
夏翼点头,“我不方便跟你一起去鬼都,等你到了,我自会出现。到时你也会认出我,不必担心。”
江月鹿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可以自力更生。
“那我明天怎么办?”
“我会送你回去。”
夏翼将他提着的青火明灯咽进嘴中,很正常地躺下,占掉一半位置的床。江月鹿迷惑极了,在脑子里算了一下,“那你明天又要赶回来?”
夏翼无语地看着他,“说的什么话。我今夜不走。”
你不走?
那你睡哪啊?
江月鹿把这两个问题咽了回去,房费和路费他都没出,没资格对出钱的人说这句话。
最后他还是躺了下来,小心地占掉了另外一半床,不自在地感受着久远的记忆。他似乎只在孤儿院的时候和人睡在一起过。
那时的大通铺睡得他很不舒服,所以对过分亲近的距离一直不是很喜欢。后来在言家有了自己的房间,就再没有过类似的烦恼。
他杂七杂八地想着,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们以前也是这么……这么睡的吗?”
夏翼远远地嗯了一声。
那这个朋友……比他想象的亲密不少啊。江月鹿决定重新审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了,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过往和夏翼的相处,考虑从前是不是对他过于淡漠了些,以后要注意……
正想着,一只手忽然从腰上抱了过来。
他一下子就蜷紧了,“你,你干吗?”
“你干吗?”夏翼不快道:“我们从前就是这么睡的。最亲密的朋友才能这么抱在一起睡,这是你教我的。”
朋友才不会这么抱在一块睡呢!
江月鹿脑子都要裂开。
他当初——他当初到底教了夏翼一些什么?
混乱的脑子里不失准确地对应到了一些事,夏翼为什么对他轻佻的言语反感,为什么总有种虎视眈眈的独占欲,又为什么想当然地将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加以管制,似乎都有了解释……
但是江月鹿自己分不清了。
他们——他们到底是哪一种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