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有礼的司祭大人突然暴怒,人未现身,但整座建筑都回应了他的怒气。沟渠里的水流摇晃出来,溅湿了江月鹿的裤子,他同时被碎石尘埃呛得咳嗽:“咳咳咳……”
青色之火无声蔓延,脚下震摇不停的地砖停止了晃动。
江月鹿被冰凉奇诡的鬼火庇佑进一方天地,他对夏翼说道:“谢谢。”
夏翼不喜欢听他说谢谢,但也没说什么,转过头立马切换烦躁的表情,挑高眉望着高空处,那里不断传来司祭的喘气声,他似乎气过头了。
“他们是什么东西!”
苍了天,他居然爆粗口了。江月鹿真想录下来给祝铃她们听听——你们女高圣洁司祭,就是这样骂人的?
“你说得不错。十年之前,在这片土地上,是生活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族群。我们在月河东北,也就是现如今的女高周围。”司祭的声音透着怀念,他听起来都没那么生气了。
“以前的地盘可要比现在大多了……每到一年隆冬最冷的日子,我们会举办盛大的月河祭,冰面映出的火光连成红霞,人们围着篝火歌舞歌唱……”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痛袭上心头,咬住牙道:“但是月河西南边的杂种,他们罪该万死,他们打破了这份安宁!”
月河西南……就是如今的墓园啊。原来那是树人颅同族生活过的地方?难怪树怪全在那里。
脚边又因司祭的震怒摇晃出来一滩水,江月鹿扫了眼地上细窄的水渠,若有所思——好像有点眼熟?
等等。这不就是月河吗?
祝铃当初画在黑板上的雪村地图是圆形。这个大厅也是圆形。中间这道水渠,和月河的流向、位置一致。是有意设计成这样的吗?
“呵呵……”司祭低声笑道:“你发现了是么?”
“这座月坛早在十年前就有了,我最开始见到它,它就是现在的样貌。站在月坛大厅,就像站在雪村大地。我虽然十年没有出门,但只要看见沟渠对应的西南方位,就会想起那些贱种是如何奔过河来,杀死了我的族人!”他低喘,“……滔天大恨,没齿难忘!”
江月鹿缕清思绪,“也就是说,十年之前,你们原本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但是月河西南……另一个部族的人,冲过来杀了你们?”
“是的。”
“你们有什么瓜葛?世仇?导火索?”
“没有。”司祭全数否认了。
江月鹿狐疑,“那为什么会突然出击?你们在十年前这个节点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在之前数十年都很和平……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不合逻辑。”
司祭笑了笑,笑声充满嘲意,“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符合逻辑,暴徒犯罪,凶手杀人,有时毫无理由不是吗?他们天生身负通神之力,视我们为低等人,异类,你应该听过树人颅如何喊我们。”
江月鹿想了想,点头,“也许你说得对。”
“他们现在看起来被囚禁了,是你们干的吗?”
高空传来两声轻笑。
“那不是囚禁,鹿月老师。不是看起来动弹不得,就是身在劣势。他们一族信奉树神,认为树为联通天地的通道,根须能探入阴遭地府鬼门关,枝干能触及诸神所在的九天云宫。因此族中每人生下来都绑定了一棵共生树,人树一体,人生则树生,树亡则人亡。”
共生吗……
江月鹿久远地想起了秦雪。他对熨斗镇的人说的也是“共生之法”,难道他是树人一族?他和纪红茶似乎早就认识……想必二鬼同根同族,都来自雪村。如果要遵循任务抓捕纪红茶,最好掌握更多树人一族的秘密。
来女高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和任务对象挂钩的消息!
他内心欣喜若狂,不动声色问道:“但墓园里只有树,不见人。当年杀死你们的人还在吗?”
司祭的声音有一丝痛楚,“在的,当然在。就是因为还在,所以我们才被关在这个该死的笼子里无法逃生。”
他将女高视作笼子啊。这种无辜受害者的模样,又和之前认为的“十年来不间断拿学生当祭品”的恶棍身份不符了。
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可疑。如果像他说的雪林里到处都是威胁,为何不趁早远走高飞?非要死守女高拧巴十年干啥,就图隔三差五要推人出去保命苟活?
笼子。
女高是关押他们的笼子?
他们是囚徒,那谁是监狱官?墓园那群不能动的敌人吗?
“他们有一个弱点,鹿月老师。”司祭忽然道。
“什么弱点?”
“月力失控,这个词想必你很熟悉。在你们的世界中,是将月力称为通神之力吧。”
他看穿了江月鹿外来者的身份,但是没有责问的语气,现如今是不是外来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他的名字,以及他带来的学生。
司祭沉声道:“那些贱种们拥有非凡之力,生下来就是神明的侍者,他们离神最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凡人做不到的事。”
“他们因此付出了代价。”
“和神有关的代价是很昂贵的,鹿月老师。意识错乱,精神癫狂,神的侍者要承受痛苦。”
通神之力在人的指尖汇聚成为符力,在人的唇齿间研磨变成咒语,当这具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了与神的交流时,杀鬼的符力和灭魔的咒语将会成为反向捅来的刀子,顷刻间将人捅成筛子。
在获取与自身不相匹配的能力时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早已在背后标好价格。”
江月鹿心道,他或许也会疯。
成为神经病是挺可怕的,可是他暂时想象不到未知的威胁,那太遥远太模糊了。眼前最折磨人的问题是这个该死的学院,该死的考试,还有他的弟弟妹妹被带去了哪里。除此之外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司祭见他沉默,想起他也拥有月力,问道:“……你在害怕吗?”
夏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月鹿不习惯在公开场合谈心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如今在墓园不见人影,只看见树,这难道就是那个族落的人遭到的反噬?”
“你又猜中了,该说你是运气好呢,还是太聪明?”
江月鹿不要脸了:“成年人两个都要吧。”
司祭:“……”
他叹了口气,“说是反噬,但也没有反噬得很彻底。”
“他们似乎和自己的本命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树无法动,人可以。树不受月力影响,人则有失控风险。人会保护树,也会喂养树。反过来,本命树虽无灵识,但本能驱使它会保护人。”
“如果察觉到人的本体即将失控癫狂,本命树就会与之相换。”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江月鹿和夏翼对视一眼。
“树和人换吗?……怎么做到的。魂魄互换?可是树有灵魂吗?”
司祭道:“具体如何操作,恐怕只有他们才能回答。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不成熟的猜想。”
“但说无妨。”
“没有魂魄,对那些拥有月力的人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人为何能通神,至今原因不明,有天赋一说,也有血脉继承一说。但是据我观察,拥有通神之力的人,最基本的条件是五感极端敏锐——注意,不是极其,而是极端。他们对事物的感知与常人不同,能从露水流动、风起云合中看出我们肉眼、人耳看不见、听不到的细微末节。那些细微处组成了神明世界的梯子,能让他们攀爬上去,见神、悦神、敬神。”
“我知道你和你那九名学生都拥有月力,其中差别,你们最清楚不过。”
啊这。江月鹿有些心虚,他真的只是个半吊子。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和从小觉醒还接受了系统修炼的付梦如冷问寒完全没得比。
司祭好像认定他这个带头人才是大佬,亲切问道:“你一定能明白吧。能看到、听到常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其实有好处,更有坏处。”
江月鹿:“呃……”
大概能懂。十多岁的时候他爱看漫画书,有一些灵异恐怖流的主角因为从小看见不好的东西而备受排挤,成长得磕磕绊绊。但他知道,这种坏处和司祭说的有些不同。司祭说的坏处是对人本身有直接损害的。
就比如,通神时,感知如同触须伸向四面八方,像是将人的精神力开到了极限。你必须去触摸神明的世界,那是一个和你当下所处位置完全不同的异域。像跳大神之类的作法场合,巫师们都是形态疯癫的,他们从意识清明到意识狂躁的转换缝隙里看见了神本身吗?
司祭也说到了:“这种坏处从许多神侍、巫师的痛苦呓语可见一二,他们捂着头呻/吟求饶,求神不要再说话了,他们想要回到正常。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进门容易出门难,遥远的神之领域,一踏入就意味着无法回头。”
“这种时候,没有意识,没有想法反倒是件好事。”司祭厌恶道:“尽管我不承认他们会有好事,我更愿意他们被神厌弃、戏弄、榨干所有的精神被抛下云端,让他们体会一下被凡人践踏的滋味。”
信息量太大了,江月鹿沉思了一会。
“所以说,十年之前,在他们失控之际,本命树与人的本体进行了替换……唔。”回想墓园里攻击小春的树怪,对着小春重拳出击,换成夏翼就唯唯诺诺,是有点“人”的思维那意思。
“有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树与人交换的只是魂魄吧,不清楚是不是魂魄,总之先这么叫着。人的魂转移到树的躯壳里,树在墓园。树的魂……呃,暂且就认为它有魂吧,会转移到人的躯壳。”
“接下来呢,他们人呢?人去了哪里?”
司祭摇头:“我不知道。”
江月鹿:“……”
司祭又道:“所以我才在等你。”
江月鹿:“?”
司祭道:“你的名字写在这三卷天书上面,可能你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先由我来翻译一下。”
低沉的念诵声回荡在厅内,这座殿堂恢复了往日它应有的圣洁和尊严。
“某天我醒来了,我于梦中窥伺未来,未来亦于梦中面见了我。”
“我看见森林连绵于大地,土壤覆上疼痛的冰壳。我看见我的孩子们被绞杀、撕碎、吊死。我看见他们的苦难远不在此终结。”
“学院的引路人会来此游览。”
江月鹿微微一惊,他第一次在考场内听到了学院的名号。
司祭低声念道:“鹿月。他会结束一切。”
江月鹿从乍听到学院二字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望向那三卷长长的木简,心情复杂,实在很难想象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另一个地方的救世主。
“只有这些吗?我是说,字看起来还挺多的。”
“我喜欢你的谨慎,鹿月老师。”司祭道:“接下来的文字较为白话,具体指出了这位外来的引路人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结束我们的苦难。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会一一说给你听的。”
江月鹿失笑:“我?我能做什么啊。”一个刚过了一次初级测试的大龄野路子巫师,几周之前,他连符纸怎么使用都不知道。
“您能做很多事……如果您愿意帮助我们逃离这一切,这三卷木简上就有接下来具体要去执行的计划,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不知不觉间,司祭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直到此时,江月鹿才猛然发觉,为什么他夜闯墓园还能得到善意的对待,一切都是因为那三卷天书。
而且,他没有选择。
随着司祭话音落下,系统同时开始了播报。这个爱女甚过于爱男的系统平时不怎么爱搭理他,他也是从女生队伍那边听说系统还会无微不至地送上今天的天气状况,简直是个贴心的AI管家。
它出现在自己身边,只有一个解释——
答题机制触发了。
【江月鹿同学。作为老师,你认真负责,你勤恳耕耘,你让班上所有学生通过了期中考试,是一名当之无愧的完美园丁】
啊这……江月鹿被系统骂惯了,乍一听到它的夸奖还怪不习惯的。
【第一次答题现已落幕,但你的步伐不会在此停下。现在来到了第二次答题的紧要关头,请务必认真聆听题目和答题规则】
【你初步掌握了女高的隐晦内情,出于老师的职业精神,出于你本人的崇高思想,你无法忍受女高的师生受此非人磨难,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别夸我,你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啊!
系统顿了顿,【……你将依照天书指定的计划,在今年的月河祭结束之前,帮助他们逃离女高,逃出生天!】
【你获得了解题钥匙:月坛下的天书(卷1-3)】
好家伙,这算是解题思路都帮他想了吗?
司祭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忐忑,“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可是哪有时间可商量呢,留给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司祭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没什么可商量的。”江月鹿揉着眉心,“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司祭:“……真达!”
他激动得都喊破嗓子了……
江月鹿干脆道:“我要做些什么?”
其实他手上已经翻起了【月坛下的天书】,系统给他的是翻译后的版本,读起来很顺畅。
这道题考的是女高所有师生的诉求。从照顾一个班到拯救一个学校,难度和第一道题相比,直接跃升了几倍。
她们有什么诉求?
找到树人的老窝?找到树人的本体?报仇雪恨?这都不是火烧眉睫的紧迫问题。通通排除。
他们最需要的是【逃出雪村】
怎么逃呢?
书上给出的计划很直接:【切断月河两边的联系】
乍一看很懵逼,但扫到后面的图文分析就懂了。
图上绘制着一个圆形,中间一道弯曲的灰线。这幅图既让人想起祝铃绘出的雪村地形图,也让人想到月坛大厅的地面。
江月鹿看过两次后,不自觉和另一个图案对上了号,那个图案不仅是巫师世界的基础,在普通人的生活里也很常见。上到老人下到孩童,都对它格外熟悉。
现如今,圆形上下还点出了两个点,分别是女高和墓园。有了这两个地标之后,这幅图案的真实面目很快呼之欲出了。
——八卦图。
阴阳鱼旋转交缠,白为阳,黑为阴。
两个地标正好是白鱼的黑眼睛、黑鱼的白眼睛——所谓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刚柔相推,变在其中。
不知最早来此生活的人出于什么原因整出了这一套玄学,如果是为了子孙后代无穷无尽,那看起来一点效果也没有。而且还导致两波人在百年里阴阳交融,无法分割,女高牵制着墓园,墓园又反过来克制着女高。所以司祭才说他们被关在笼子里寸步难行。
要切断这一联系,得由外来者将月河一刀切开。此切开不是真让他拿把刀去剁剁剁,只是个抽象的形容。怎么去做,规划里也详细讲明了,什么扎剌麻围绕月河一圈再次点燃之后,此间与彼方就可永世分割……夹杂着玄乎至极的各类说明,看得江月鹿头大不已。
他直接把握住重点:“在月河祭上绕着河跑一圈就行了是吧?”
“嗯……是的……可以这么说。”
司祭就没见过能把重大仪式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人,仿佛是指着一盘做法复杂的国宴菜肴说,这他妈不就是煮豆腐嘛。
“月河祭是什么时候?”
“明天。”期中考后就是庆祝的节日,这是女高的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了让她们记住逝去的故土人情。
“我能抹去她们的记忆,却无法告诉她们真实的历史。月河祭是过去雪村也在过的节日,我们沿用了这个日子和节日的礼仪。越是记忆模糊的时候,越想记住些什么,不是吗?”
司祭低声道:“你要知道,不是我愿意让她们沉睡在一无所知的梦里。十年。预言提到了十年为期。十年之后,他们修生养息完毕,就会卷土重来,我们不会再有美梦,连噩梦都消失了,因为死人不会做梦。”
“如果我不送去学生……当祭品安抚他们,就会有更多学生遇害,做出取舍的是我,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万人唾骂的也是我。可是后世的事与我何干呢,我宁愿保她们十年太平无忧,幸福快乐。”
江月鹿:“别这样说,你也挺不容易的。”
司祭失笑道:“不容易……哈哈……那就再不容易几天吧。有了你的帮助,这一切就会在明天结束了。”
“那我先回去准备?”
“好的。”
门开了又关上了,大厅内空无一人,很久之后,响起了司祭若有若无的笑声。从低沉变得响亮,咯咯咯渗着怪诞悚然。十年了,他从没有过轻松畅意。实在太高兴,他竟然动了起身的念头。
大厅内吹起无形的风。
沟渠内的水震荡些许,看起来像是风坠入流水,又像一个人直直踩了进去。下一秒,一串湿润的脚印就出现在了地砖上。
脚印回旋得很有规律,像是在翩然起舞。
大厅内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但还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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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鹿回去后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其他学生,在【天书】指定的计划里,她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月河祭当天沿着月河布下滴有他们血液的扎剌麻,最后再由江月鹿烧毁,至此解放女高。
许礼思索:“以血为媒的术法一般很少和用来守护的五色纸结合,由八字相合的人在对应穴位上点火,和月河之水相互克制……唔。”
江月鹿微笑着。听不懂,啥也听不懂。
“纪红茶的行踪也有了点迹象。”江月鹿讲了他在熨斗镇遇到秦雪的事,将自己的推测告知:“她很有可能藏在墓园的里世界。”
许礼诧异:“里世界?”
江月鹿道:“看到八卦图想起来的,阴阳转换和里外世界差不太多吧,我猜墓园和女高或许有一个阴阳轮转的机制。我们在外世界里只能看到树怪,但是在里世界或许就能看见树人的本体了。”
许礼无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理解阴阳八卦图。”
江月鹿耸了耸肩,转头去问紧锁眉头的付梦如,“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来着?”他们的对话还没开始就被司祭打断了。
付梦如像在出神:“什么?”
江月鹿于是又问一遍,她才淡淡道:“之前不是老说附近没什么人吗?我们就去查了查,发现周围的村子早就没人住了,房子空着,破破烂烂的全是蜘蛛网。”
江月鹿道:“这方面倒和司祭说法一致,他们只剩女高这些人了。”
付梦如翻白眼,“我知道啊,所以我刚听你说完就闭嘴了,不用我们去查你也能知道。你厉害呗。”
江月鹿仔细看看她,“你今天吃了火药啊。”
付梦如抱肘冷哼,不置可否。
谢小雅也道:“梦如进考场以后是比以前发火更多了……”
付梦如道:“那是你们实力太拉胯,以前没认清这点是因为我眼瞎。”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小雅无奈地摇摇头,“话说回来,昨天我们真是吓了一跳,那些村子看起来至少空了十年,可是祝铃她们却说,上个月刚回去和父母吃了饭,她还跟院里的小狗玩了呢。但院里只有狗的尸体……”
江月鹿道:“司祭说过,他们会不定期清洗和重塑学生的记忆,不然很难管理。”
许礼听到他说的话,不免皱了皱眉,她们很反感这种管控手段。谢小雅也嘟囔道:“是不是司祭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啊。”
江月鹿摆手道:“半真半假吧,但是任务上是这么写的,任务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今天一整天都要忙呢,你们快去月河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谢小雅久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喊了许礼的名字,“我就是觉得哪哪不对……”
许礼道:“但他说得是不错,我们答题就行了,别忘了最终是要抓纪红茶的。”
谢小雅:“我没忘啊。唉唉,好吧好吧,我和你一组是吧?好耶!”和许礼共事的最大好处就是能放心摸鱼,谢小雅瞬间快活。
许礼无奈:“你再这么摸下去下次考试估计又要掉名次。”
谢小雅:“掉就掉吧,学院总不至于会清洗我的记忆。”
两人一边走,一边翻看江月鹿排的任务表,“妈耶,他和梦如一组,这下可麻烦了,梦如这几天正烦躁呢……冷问寒又是一个人吗?呃……”
叽喳个没完的谢小雅突然停住,许礼转过头,“怎么了?”
谢小雅摸了摸鼻尖,“你看她和谁一组。”
冷硬字迹勾出两个名字:冷问寒,夏翼,负责中游南岸月河……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未曾料想过的组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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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管楼。
冷问寒经过走廊时遇到了胖夫人,今天女高放假,学生和老师都去参加月河祭了,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无人的走廊,着实有些奇怪。但冷问寒看见她,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她的情绪似乎结冰又蒸发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胖夫人不先朝她打招呼,她或许会直直走过去。
“你是叫问寒吗?鹿月老师的学生?”胖夫人笑意盈盈问道。
冷问寒停了下来,她想起江月鹿说的打招呼和有礼貌。“你好,我是冷问寒。”每个字停顿的节奏都很平均,语气的起伏也完全一致。
“好的好的,客客气气的小姑娘,你就像是画本故事里说的玩偶女孩。”她拉住了冷问寒的手腕,“那天我在教室,看见了非常罕见的一幕呢,就是你这双手能从阴间往来吗?”
手腕被陌生人握在了掌心,陌生的温度接触到了皮肤,让冷问寒很在意地盯着看,但又没出声制止。
胖夫人像在瞧着小可怜,“哎呀,你不喜欢被我碰到是吗?但你又说不出来呢。这样的性格可不行,你会被很多人欺负,还好你有实力。”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有实力真好啊……”
走廊另一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喂。”
夏翼站在阴影交界处,不知等了多久了。他被江月鹿开除出了同行名单,心情本就不太美妙,又看见让他一顿好等的人在走廊里“欢快”地聊着天,心率急速飙升。
在发飙之前,他眼前出现了江月鹿临走时忧切的脸庞,“你能带好她吧?付梦如那边我得看着。”
我当然能带好她。夏翼自信握拳。
他指尖的袭击偏了下角度,一发鬼火精准弹中了胖夫人,让她像个大炮弹似的蹦了出去。和她紧紧挨在一起的冷问寒却毫发未损,这无疑非常考验操作。夏翼吹了下手指上未灭的火焰,转身就走,“跟上我。”
二人一块下了楼梯。夏翼直视前方,“看到我刚才的做法了吗?”
冷问寒:“嗯。”
夏翼:“讨厌谁就蹦走谁,别说你没这个实力。”
冷问寒:“唔。”
冷问寒:“……这样,礼貌吗?”
夏翼正色:“用实力尊重你的敌人,就是最大的礼貌。”
冷问寒:“明白了。”
夏翼的指导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他感觉今天不虚此行,教会了江月鹿的学生不少东西,步伐也轻飘了起来,“你和江月鹿认识多久了?”
冷问寒黯然了:“很短很短。你呢。”
夏翼也黯然了:“太少太少。”
两个月厨同时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相逢甚晚的遗憾,隔着茫茫考场他们终于相遇,不用对什么暗号,就能脱口而出:“他很好,对吧?”
同时响起的声音也同时落下,半晌寂静。
夏翼:“你很有眼光。”
冷问寒:“谢谢。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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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在哪里呢……”
空中不时传来迷茫的念叨声,“找不到……找不到啊……怎么都找不到……”
天空无云,地面结冰,整个视野都是白茫茫的。哪都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但是,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一道银白色如水面的镜子漂浮在空中,耷拉着脑袋寻找着什么。
“好不容易趁着节日请假出门,就是想找能让我快乐的乐子学生,他真的,我哭死……”水镜熟练运用着各个世界里学到的流行词汇,“夏翼,夏翼啊,不能看到你在想什么,我可怎么活啊!”
“啊哟——!”
水镜骂骂咧咧,“谁他妈打爷?”
回头一瞧,雪地站着两个人,为首的阴沉沉,红眸与雪地对比尤为艳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找到夏翼了!
水镜眼前一亮,刚卷着身体要扑过去,就被一道蹭地亮起的青火拦下。夏翼抿唇看它,显然想起了一些不舒服的回忆,“你离我远一点。”
水镜谄媚道:“哎呀呀,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呃啊啊啊啊!”
无情的火苗差点舔/舐掉它的老寒腿儿,水镜连滚带爬跑向远处,“你你你欺人太甚,小心我把你的心事全兜出来呜呜哇哇哇!”
正打算走人的夏翼缓缓停步。
回头死亡扫视,“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的心事。”
水镜抱着腿儿吹火,眼泪洒了一地,听他语气不善,心里更加委屈,窜起来展示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看嘛!”
银白色的光芒不妙亮起,夏翼下意识挡住面孔,但是眼睛还是瞄到了很多画面。几天过去,激情没有消退,反而变本加厉,出现了更变态的版本,他看得瞳孔都放大了。
“想得很大胆,看又不敢看,妥妥的口嫌体正直嘛。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想看得很,所以我才来啦!”
“质疑什么都不要质疑我的业务能力,我扫出来的绝对是你当下最想要的人,和你最想干的事~”
夏翼哆嗦:“把这个……把这个玩意给我砍了。”
冷问寒:“敌人?”
夏翼大吼:“敌人!”
冷问寒:“明白了。”
十分钟后。
满头大包的水镜抹着眼泪,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拖行着,身体是痛苦的,但痛得很值得。
前天他没有忍住,在洞里焦虑了好久,最终突破了自己的职业道德,抽出来名为夏翼的匣子,解锁了几帧画面。
好家伙,比什么连续剧综艺都精彩多了……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不愧是第一名,见多识广,年纪轻轻就能解锁各种PLAY……
几帧看不过瘾,后来它直接解锁了全部。还是没看够,这才追着夏翼来了。
水镜躺在冰面上欣赏刚才扫出来的夏翼牌少年心事,大呼过瘾,呃,要是环境舒适点就更好了,冰地磨得它后背发疼……
它本来还计划着,要是夏翼抓住它偷看的把柄就罢休再也不看。不知道他是不清楚镜妖一族的行规还是气过头了,居然什么都没提,它的心缓缓落了回去。最差就是被人发现开除嘛,但是没关系,这荒郊野林的,哪会有同事跑来举报自己呢?
拖动忽然停了。
水镜支棱起来,侧耳听着那二人的对话。似乎说着已经到地方了,开始干活吧之类的话。
没意思,要工作了吗?好无聊啊。
夏翼那边严防死守,看起来它接下来看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了。隔壁站着的小姑娘木木冷冷,上回考试就对着它发呆了至少半个小时,也很没劲。
对了……我还没见过江月鹿呢。
他是老师,不需要进镜花水月考试,所以也没有留下他的记录。
水镜软了软身体,从绳结里脱身出来,悄悄咪咪飞远了。
夏翼瞥着后方。
冷问寒:“怎么了?”
他撇了撇嘴,“没什么。”
如果他知道水镜是飞向江月鹿的位置,一定会一发鬼火让它永世不得超生。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