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结婚十年>第39章 你也别将就了

  (一更)

  桑奕明晚上一进家门就发现方言回来过,鞋柜里的鞋又少了,少了方言春天穿的薄款运动鞋还有几双皮鞋,书房里的几本书跟方言备课要用的练习册也被带走了。

  家里也多了一份东西,桑奕明办公桌上摊着一份离婚协议,方言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桑奕明捏起那份离婚协议团成了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身体隐隐作疼。

  姥姥姥爷从栖南那听说方言前段时间一直住在他那边的公寓里,说什么也不让方言再住公寓,离学校那么远,上下班都是个问题,早饭都没得吃。

  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方言在跟桑奕明分居,虽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不会让孩子这么来回折腾自己,怎么说都是住在家里舒服,最起码早上晚上方言能吃上个热乎饭。

  方言又搬回了大院儿里,但他也没断了看房买房的想法,只是买房不是小事,不能凑合着来,在没遇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他还想再慢慢看看。

  桑奕明追到姥姥家,又睡过几次地板,方言当他是空气,但姥姥姥爷对桑奕明还跟之前一样,看到他来了就招呼他洗手吃饭吃饭,走了也嘱咐他别着凉。

  倒春寒的那几天,桑奕明咳嗽得更厉害了,肺炎好起来很慢,医生给他开的药也是吃了上顿忘下顿,医生建议他住院,桑奕明不想住院,只是每天去挂个水,挂完消炎水就回家。

  姥姥姥爷经常给他煮润肺汤喝,又过了一个多月桑奕明咳嗽才稍微好一点。

  月底桑奕明要去外地出差,这次他带着陈助一起。

  因为是大清早的飞机,所以桑奕明不用陈助接,早上约着直接在机场碰头。

  陈助在候机厅的休息室里等了桑奕明很长时间,迟迟不见桑奕明,桑奕明很少会迟到,不管是开会还是出行,他会按照行程表来。

  但是今天飞机都快飞了,桑奕明的电话一直不接,不是打不通,一开始拒接了两通,后来干脆直接关了机。

  桑奕明还在送方言去学校的路上,他早上要出差,比方言起得早,但吃过早饭也一直不走,等着方言一起。

  方言吃完早饭就往外走,桑奕明跟在他身后。姥姥在门口把方言推到了桑奕明车上,让桑奕明送他去学校。

  路上桑奕明拒接了两个陈助打来的电话,他知道陈助是催他赶机的。

  桑奕明的电话打不通,陈助担心他出事,就把电话打到了方言那里,方言听完电话就让桑奕明靠边停车。

  “怎么了?”桑奕明还稳稳开车,“在高架上呢,不能停车,我送你去学校。”

  “你今天出差赶飞机?”

  “刚刚的电话是陈助打的?”

  “你的电话打不通,我们目前还是合法夫夫,他只能打给我,前面下了高架之后就靠边停车,放我下来。”方言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早上如果不是姥姥推着他上了桑奕明的车,他还是准备坐地铁去学校。

  现在就算掉头去机场已经来不及了,桑奕明没停车,方言一个劲儿催他:“在前面停车。”

  “现在去机场也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你早上怎么不说?”

  桑奕明继续往前开,没回答方言的问题,只是跟方言说着自己后面的行程:“这次先去深圳,然后是香港,大概要十天左右。”

  方言出气声很重,扭头看着窗外:“你不用跟我说你的行程,以前你也不跟我说这些,现在说这些又干什么呢。”

  学校门口车多,桑奕明停在离校门口几十米远的路边,方言解开安全带,桑奕明抓住了他的手腕。

  “以前我总以为,不管我去哪儿,只要回家之后就会看见你,我知道你会等我,可是现在……我怕我回来之后找不到你……”

  方言下了车,转了转被桑奕明掐红的手腕,桑奕明一直看不到方言背影了才掉头。

  他先给陈助打电话改签机票,又给客户打电话道歉解释了一下,说晚一点儿才能到。

  陈助挂了电话就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他刚刚不该给方言打电话,他好像坏了老板的事。

  最近自家老板身上的低气压想忽略都难,虽然桑奕明不是会把气撒在员工头上的人,但陈助还是小心翼翼做事,生怕做错什么事再惹桑奕明更不高兴。

  陈助心里也清楚,最近老板心情不好,大概率是因为跟方老师还没和好呢,他最近总在微信上有意无意向方言透露桑奕明的行程。

  只是方言每次的回复都很礼貌又疏离,后来干脆直接跟他说以后桑奕明的行程不用跟他汇报,方言好像真的不关心他老板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这样的婚姻状况,他一个外人都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替老板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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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承的那三组照片,破碎的陶瓷系列最难拍,方言开学后有时间就会跟舒承一起边拍边磨,快一个月才算拍完。

  这次方言不需要画人体彩绘,但破碎的感觉最难表现出来,最后一个拍摄是内景,需要方言躺在一堆碎瓷片中央。

  方言身上虽然穿了衣服,拍摄过程中舒承也是小心再小心,但方言的手腕还是被碎瓷片划破了,流了血。

  舒承过意不去,非要带方言去医院看看,他是担心方言身上留疤。

  手腕划伤的地方就是个不长的口子,医生给方言伤口消了毒,又贴了个大号的医用创口贴,弄得方言都不好意思,好在这整个系列已经拍完了。

  深圳一直在下雨,整天阴雨绵绵,桑奕明的心情也跟外面的阴雨天一样。

  第一个客户两个月前明明已经确认好了广告方案,现在突然又说不行,但又说不出来到底要什么样的。

  他们最怕碰到满脑子乱七八糟又胡搅蛮缠的客户,原来跟他们对接的负责人还临时被换了一个,两天的时间都没谈出一个双方满意的结果。

  桑奕明面对这种客户,没有耐心跟他们再干耗下去,不想再啰嗦,直接说这个合同他不做了,让他们走违约流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香港那边倒是很顺利,但因为客户对细节的要求较细致,桑奕明比原定计划要晚回去一天。

  他给方言发的信息方言都没回,桑奕明着急,就给栖南打电话问。

  栖南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听到桑奕明的电话,问他方言怎么样了,栖南说:“方言拍照的时候胳膊受伤了。”

  “怎么拍照还受伤了?伤哪里了?严重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伤的,”栖南翻了个身,含糊着夸大其词,“听说都去医院了。”

  (二更)

  桑奕明买了张最近的机票,匆匆飞了回去。

  周六下午,姥姥姥爷都不在家,方言正在卧室里睡觉。

  家里也在下雨,方言卧室的窗户开着,满院子的潮湿雨气顺着窗户往房间里飘,贴着院墙的蔷薇叶子已经冒头,雨滴打着叶片沙沙响。

  天还没热呢,方言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棉睡衣,被子也不盖在身上,用胳膊跟腿夹在身下抱着睡,脸也埋起来一半,头上出了汗,湿湿的头发贴着额头。

  方言睡衣袖子往上撸着,露着左胳膊手腕内侧的创可贴,桑奕明检查了方言两个胳膊,确定他身上好好的,只有手腕上有伤。

  创可贴好像浸了水,边缘已经泡得发白,桑奕明又找了一个新的创口贴,把方言手腕上泡过水的创可贴轻轻撕掉,给他换上了个新的。

  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方言醒了,睁开眼就看见了桑奕明,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眼睛虚虚的,很长时间才看清焦点里的桑奕明。

  桑奕明身上还穿着西装外套,肩膀湿了一片,他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没系,方言入眼的就是一片潮湿发红的脖颈。

  方言抬起手,用食指在桑奕明喉结上点了点,桑奕明喉结滚了两下,抓住了方言的手指,攥在湿漉漉的手心里。

  感觉到手指上的温度,方言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立刻抽出手指,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方言声音跟外面的雨一样,凉飕飕的。

  “刚回来。”桑奕明手里一空,手指蜷了蜷。

  方言用手心搓了搓脸,看着桑奕明手里还捏着一个泡了水的创口贴,他扒着自己手腕看了看,手腕上已经换了个新的创可贴。

  方言刚睡醒,并没有太清醒,脱口而出:“你准备什么时候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方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以前看到桑奕明出差回来后脱口而出的那句“你回来了”一样自然。

  以前方言盼着桑奕明早点回来,现在方言盼着桑奕明早点签字离婚。

  “我听说你拍摄的时候胳膊受了伤,”桑奕明转移了话题,“我就回来了。”

  “我胳膊吗?就一个小口子而已。”方言下了床,走到窗边看外面的雨,背对着桑奕明,“这雨真烦,已经下了一天了。”

  “我出差的地方也在下雨。”桑奕明说。

  穿着湿衣服很不舒服,桑奕明脱了外套,又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就一直搭在手臂上,也没说话。

  方言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雨,桑奕明坐在床沿上,看方言看雨。

  “五年前你想过要跟我离婚,为什么现在就不签字呢?”方言对着窗外喃喃自语。

  桑奕明知道,他再逃避也没有用,有些事是一定要面对的,但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只能从最开始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五年前那份离婚协议的事,你知道五年前我想过离婚的时候那么难过,那么难过,所以我不敢提,甚至自己都不敢深想,其实离婚协议不是五年前准备的,跟你领证的第一天我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结婚那天晚上你在书房看到的那份协议,也是五年前的那份离婚协议……”

  方言没想起来,打断了桑奕明的话:“等等,哪天晚上?什么协议?”

  桑奕明喉咙发干,拼命吞了下口水:“在我们领证的那天晚上,第一天晚上。”

  领证那天的事方言记得很清楚,但偏偏协议的事在他脑子里印象不深,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桑奕明身上。

  他记得他跟桑奕明穿着同款衣服去民政局,上午他们是第一对去结婚的,填表,宣誓,一气呵成,中午他们一起吃了饭,还商量了婚礼的事。

  晚上他们分房睡,桑奕明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他半夜起床看见书房灯还开着……

  对了,就是那个晚上。

  他洗了一盒小千禧果,喂桑奕明吃了几个,桑奕明说好吃。

  他还看见了桑奕明办公桌上的一份协议,因为有东西压着,他当时只看到了上面的三个字,婚协议。

  他还以为那是份婚前协议,还纳闷过,桑奕明准备了婚前协议,为什么领证之前没跟他签,也没有去公证处公证。

  原来那份协议是离婚协议,桑奕明那么早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

  臂弯里的湿外套把衬衫也湿透了,黏糊糊的布料贴着皮肤很不舒服,桑奕明把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桑奕明还是觉得透不过气来,想再解开一颗衬衫纽扣,发麻的手指怎么都解不开第二颗扣子,最后手指用力一扯,纽扣直接被他扯掉了。

  纽扣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啪嗒啪嗒滚到了床底下,桑奕明手心用力扣着自己脖子捏了捏,艰难地说着后面的话。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冲动,那时候我想着你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跟我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没有任何乐趣,那份离婚协议就是给你准备的后路,所以婚后的三年里我一直跟你分房睡,刚领证的那三年,我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你主动跟我提离婚。”

  窗外的雨腥味让方言闻着头疼,他盯着从屋檐垂下来的雨线说:“我以为那三年,你是想跟我慢慢培养感情,原来最开始我就误会了那么多。”

  方言说完,突然回头看向桑奕明,桑奕明垂着头,湿了的发丝也垂着,很像窗外的雨线。

  既然要谈,就一次性谈到底吧,方言走到桑奕明身前,慢慢蹲下身体仰起脖子,强迫桑奕明直视他的眼睛。

  “桑奕明,从结婚第一天开始就攥着离婚协议跟我过日子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一遇到问题,你就会先想到那份离婚协议,对不对?这十年,你到底想过多少次跟我离婚?”

  方言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声音也越来越哑。

  桑奕明好像听到了耳朵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他想让方言别说了,但只是抬手摸了摸方言的眼睛跟睫毛。

  “前面三年,我一直在等着你主动跟我提离婚,直到第三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们真正在一起,我以为那份离婚协议会永远封存。”

  方言偏了下头,躲开桑奕明的手,苦笑一声:“那为什么五年前你又把那份离婚协议拿出来了呢?”

  桑奕明又不敢回答了,因为方言刚刚说的没错,手里攥着离婚协议过日子,又怎么能过好呢?

  当他们之间出现问题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份离婚协议,一天天一年年的潜移默化里,最后那份离婚协议已经成了他解决问题的第一选项。

  “为什么?回答我?”方言逼问桑奕明,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但他还是想听桑奕明亲口说出来。

  桑奕明不再看方言的眼睛,耳朵里都是雨声跟方言的呼吸声:“五年前,我发现你偷偷在咨询婚姻咨询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因为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所以我想到了放手,我觉得你要是跟我离婚了,就会过得更开心一点……”

  方言冷笑:“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我想的是怎么才能更好解决,我想的是我怎么才能更好地跟你在一起,但你最先想到的却是放弃我,对吗?”

  桑奕明听着方言这么直接地说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这就是他这么久都不敢跟方言提五年前想离婚的原因。

  他发现方言一个人在咨询婚姻问题,他知道方言跟他在一起不快乐,他困惑了很久,他不知道要怎么解决问题,最先想到的是那份离婚协议,是放弃,放弃方言,放弃他们的婚姻,放方言自由。

  五年后的现在,他们真的到了要离婚的这一步,他提都不敢提,想也不敢想再放弃。

  桑奕明重新对上方言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抬起手不停摩挲着方言的眼尾跟脸颊:“五年前我是想过放弃,可是这五年,我没想过放弃……”

  方言脸也是凉的,他拿开桑奕明的手:“那你想过,为什么你这五年没再想过放弃吗?是因为车祸后的愧疚,还是你妈妈说的,将就跟凑合习惯了?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没有爱的婚姻,我都不过了……”

  桑奕明无法思考,他怕了,他没法为这十年的自己辩解,太苍白了。桑奕明一把抱住方言,用发麻的手指用力抱着方言,好像这样方言就不会走了一样。

  他结婚时候说的是方言可以随时喊停,现在方言喊停了,想离婚了,桑奕明却不想放手了。

  方言的感情是阳光直射,那么直接,他不会拐弯,因为一件披在身上的羽绒服,因为桑奕明替他挡了一铁锹,因为多看了他背影一眼,爱了就是爱了,爱了也就追逐了这么多年。

  但桑奕明不是,他就是块冷石头,十年了,滴水穿石的十年,才把他这块冷石头凿穿凿透。

  可偏偏都透了他这些年还迟钝着,现在方言铁了心要离开,他才低头看着自己快空透了的身体,原来那里面早就被方言填满了。

  方言没有挣扎,任由桑奕明抱着他,然后冷静地说着后面的话。

  “桑奕明,因为愧疚没有必要,因为本身就不成立,车祸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那份离婚协议。”

  “至于将就,凑合,这两个词乍一听好像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多大点儿事啊,两口子过日子,将就将就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但是这两个词真的经不住仔细去想,想得越细越难过,我会止不住地难过,就像有人突然把我扔进了结了冰块的深潭里,我想爬都爬不出来。”

  “太冷的,太冷了,冷得我发疼,将就的婚姻我不要,你也别将就了,我又想起了你说过的话,你说我可以随时喊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