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青枣>第60章、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过去一样

陈丹玄今天很早就下了班,他一路沉默回到陈藜芦的公寓,站在门前深呼吸几次才用指纹解了智能锁,推门进入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温暖。

昏暗的屋内,一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历经了时间与战火的旧雕像,任由潮湿碧绿的苔藓爬满全身。

陈丹玄站在入门处,喉咙哽塞,半晌,他扯起笑按下客厅灯的开关,装作无事地问道:“怎么不开灯?”

好像灵魂突然归位,陈藜芦被光线刺得眨了眨眼,他站起身,平静的双眸望向陈丹玄,“回来了?我去做饭。”他没有问陈丹玄今日为何回来这么早?只是如过去无数个傍晚一样,扮好陈丹玄想象中喜欢的乖巧弟弟的模样——为他做好三餐,对他言听计从。

目光跟随着身形纤长的陈藜芦移动,陈丹玄才注意到对方比几年前看起来更加消瘦了。

回忆起下午徐天南说过的话,冲动使陈丹玄下意识抓住了陈藜芦的手腕。

凸出的腕骨抵在掌心,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刺向陈丹玄,他忽然迷茫,即使不爱,可自己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以兄长的身份真正关心过他的弟弟了?

愧疚与无措占据胸口,陈丹玄被陈藜芦用疑惑的眼神注视,说不出来话,慢慢地,他松了手,哑声道:“不用太麻烦,随便煮点粥吧。”

陈藜芦凝视了一会儿举止表现怪异的陈丹玄,旋即开口:“好。”走向了推拉门后的厨房。

脱掉外套,换好居家睡衣,陈丹玄站在厨房门口瞧着陈藜芦忙碌的背影,眼底复杂晦涩的情绪如旋涡流转,带着探究担心又含着抹不去的愁绪。

陈藜芦专注手下的炒菜,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灼灼注视,却始终没有回头装作视而不见,因为他早已不知道该与陈丹玄聊些什么。

陈藜芦也很奇怪,为什么过去他能与陈丹玄从早腻到晚不会烦?更不会无聊?那个时候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呢?

脑海空白,陈藜芦才意识到从过去开始,他与陈丹玄之间主动找话题的永远是自己。大多时候,他总会自顾自说些有趣的内容,陈丹玄只是兴致缺缺地点头。

乌黑的眼珠闪过嘲讽,陈藜芦看清了当初他的痴傻。

关了煤气阀门,陈藜芦将一道金黄甜腻的薄汁香芋端上桌,从蒸笼中拿出他从网上学来做的娃娃菜蒸肉卷,最后盛了两碗简单的白粥正要转身,陈丹玄挡住了他的去路。

“给我吧。”

陈藜芦微微蹙眉抬眼看向男人,然后听话地将手里有些烫的碗碟递给了对方,自己则去取筷子和汤匙。

两人在方桌旁相对而坐,陈藜芦不说话安静地享受着晚饭,但气氛沉重,让他即使放松心情也做不到忽视陈丹玄眼底的愁苦。

轻叹口气,陈藜芦以为陈丹玄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爷爷与父母又因为自己的事情为难了他。

将一根带着桂花香的香芋条放进陈丹玄碗中,陈藜芦嘴角弯起,“尝尝好不好吃,许久没做,手都生了。我记得,当初祖母教我做这道菜的时候还说吃到的人会有好运。”

不冷不淡地说完,陈藜芦给自己夹了一块碎掉的娃娃菜。

陈丹玄盯着面前挂着浇汁的淡紫色芋条,腮帮绷紧,不久,他似是怀念般开口道:“小藜,我很久没吃你做的阳春面了。”

陈藜芦顿住,正在吃菜的嘴停下了咀嚼。他低下头,没有看向在瞧着他的陈丹玄,过了一会儿,咀嚼的速度由慢转快,陈藜芦说道:“阳春面应该春天再吃,现在还不是春天。”

“可二月份时便是立春了。”

陈藜芦哑然,最后抬起头,眉眼弯起笑得灿烂,“我过几天给哥做阳春面,好吗?”

陈丹玄瞬间被陈藜芦的笑容定住,他怔愣地“嗯”了一声,同时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怎么回事?明明看到陈藜芦的笑,他应该开心,为什么心情还是这么差劲?此刻,陈丹玄宁愿陈藜芦像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冲他大喊大叫,骂他为什么从来不关心自己,却不是如现在一样用虚假的笑来敷衍他!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陈藜芦永远不会有情绪极度外露的时候。从记事起,陈藜芦总是比他冷静,冷静到甚至是漠然。

陈丹玄不再说话,一顿饭在诡异的氛围中度过。

晚上临睡前,陈藜芦听见浴室里的陈丹玄正在吹干头发,感觉对方快结束时,他将手中即将读完的散文集收起放在了床头小夜灯的下面,没等陈丹玄走出浴室,他的身子已经蜷缩在被下。

几分钟后,床铺的另一边轻微晃动塌陷,陈藜芦皱了下眉,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抗拒,身后的男人都会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没多久,如陈藜芦所料,陈丹玄看了一会儿陈藜芦睡衣衣领下露出的纤白后颈,然后将人捞进了自己怀中。

不过今晚,他没有强迫陈藜芦转过身与自己面对面,而是从背后抱住了对方。

胸口抵住年轻男人脊骨突出的背部,陈丹玄默然良久,橙色的灯光散在两人身上,为夜色增添了几片错觉般的暖意。

自从离开清秋医院,陈藜芦每晚睡觉时一定会亮起小夜灯为他驱散黑暗。

陈丹玄知道陈藜芦没有睡着,他没拆穿对方,只是抱住陈藜芦,细嗅从陈藜芦发顶传来的苦涩香气,像一味刚晒好的甘草。

陈丹玄思索许久该如何开口,经过一晚上的回忆,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对陈藜芦很不好。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既没有承担起身为一名兄长的责任,也没有给予过对方一名爱人该有的关心,自始至终他们之间付出的只有陈藜芦一人。

面带痛苦,陈丹玄收紧抱住陈藜芦的手,对方单薄的蝴蝶骨抵在胸前,让陈丹玄心底平白多出几分疼惜,他声音醇厚像刚启封的百年陈酿,“小藜,马上是我们的生日了。”

陈藜芦闭眸,睫毛颤了几下,片刻后,他声音瓮瓮,“嗯。”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

陈藜芦沉默几秒,随后回答得平淡,“还没想好。”仿佛生日对他来说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以往这天是他最期盼的日子,因为每到生日,陈丹玄总会回国与他相聚。

听到陈藜芦简单的回答,陈丹玄胸口发闷。面对对一切失去兴趣的陈藜芦,除了害怕,陈丹玄更觉得无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能将曾经那个正常的陈藜芦拯救回来。

将头埋在陈藜芦颈侧,陈丹玄沙哑的声音压低,终是带了几分苦求,“小藜,我陪你继续治病,好吗?”

陈藜芦几乎立刻睁开眼,他身体僵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原来一晚上的纠结是因为陈丹玄知道了他生病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他瞒得很好…他以为自己可以再瞒他一阵子。

仿佛脆弱的伤口被揭开再次受到空气的腐蚀,陈藜芦瞪大的双眼毫无预兆地落下眼泪,打湿了枕头。

感受到陈藜芦异样,陈丹玄心痛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继续絮絮:“小藜,我说过我心里有你,不是以兄弟,是以爱人的身份,你明白吗?”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生病的事情。我只想让我们好好的,不要再让我心痛了,好不好,小藜?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过去一样呢?我真的很怀念和你无忧无虑在一起的日子。”

“小藜,明天开始,我陪你去治病,行吗?”

陈藜芦视线模糊,眼前如烟雾的灯光变成一块一块破碎的光斑占据他的眼睛。他有些奇怪,自己似乎并没有没有想象中的恐惧,也没有预想中陈丹玄知道他生病后的歇斯底里。

陈藜芦觉得他过去从未有比现在还要平静的时刻。

好像…一切不过如此,他曾经畏惧害怕的事情,其实不过如此,是他在杞人忧天罢了。

一瞬间,支撑在陈藜芦心里的某个东西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陈藜芦眼神空洞如最后一丝灵魂被抽干,浓密的睫毛挡住眸子里的幽暗。

过了许久,他乖巧地窝在陈丹玄怀中,点点头,“好。”

听到陈藜芦的回答,陈丹玄松了口气,他拇指指腹摩挲陈藜芦受伤的手腕内侧,唇瓣轻触陈藜芦温热的脖颈,欣慰道:“我联系了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后天我休班,陪你去看诊。”

“嗯。”

“今年生日按你的想法来,我们去老宅过。”

“好。”

“我会给你买鲜花与蛋糕,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嗯。”

“睡吧。”

“好。”

“啪!”

始终明亮的夜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

陈藜芦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具,陈丹玄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机械麻木地回答完心理医生的问题,又如过去经历的无数次一样等待医生诊断、嘱咐、开药。

看着手中熟悉的药盒,陈藜芦在心里暗自嘲讽他回到了起点。他没有对包括陈丹玄在内的任何人说自己早就接受过心理治疗了。他明白,说出那些往事,痛苦的只有自己,徒增烦恼。

回去的路上,陈藜芦窝在副驾驶闭眸浅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陈丹玄欲言又止,他看向好像陷入熟睡的陈藜芦担心地皱了下眉,小声嘀咕:“昨晚睡得挺早,怎么又困了?”

陈藜芦听见了,没动弹。

一直挨到家里,陈丹玄叮嘱完陈藜芦吃药后递给了他一部新手机,说自己会给他打电话询问,随后才开车赶去医院加班。

看着手中能暂时聊以慰藉的手机,陈藜芦翻开通讯列表,果然只有陈丹玄一人。

不过,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