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青枣>第31章、我没病!

喷洒在脸上的燥热气息像腐烂水果流出的肮脏黏液爬满了陈藜芦的身体。

大脑仿佛在经历无形的电流折磨一阵阵发麻刺痛,陈藜芦慢慢斜睥向曹赤辛,眼眶中蔓延的红血丝根根充斥着怨恨与不甘心,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没——病!”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令气氛倏然降至冰点,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陈藜芦的头偏向一边,伴随脸侧的刺痛,尖锐的嗡响充斥了他的双耳,然而呆愣只有一瞬,许多天的殴打虐待让他早已不在意这点疼痛。

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嫣红的血迹,陈藜芦毫不避讳地望向曹赤辛,茶色的眸子冰冷无情带着与清秋医院格格不入的倔强和自不量力。

四周安静如地狱,所有人的眼睛都像激光射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发生的一切,许许多多看似平淡的瞳孔带着隐约的癫狂,其中唯一关心陈藜芦的只有坐在一群女生里的李梦。

她表情沉重,放在腿面的双手握成拳,心里拜托陈藜芦不要再说什么气话。

可今天的陈藜芦似乎铁了心要与曹赤辛斗到底,他没了平日里的温婉谦和,无数被当成囚犯锁住的日夜把他逼成了濒临绝望的狮子,面对眼前残忍的驯兽师不怕死地发出低鸣警告。

对峙间,陈藜芦发出一声不屑地轻笑,却不说一句话,眼底是放手一搏的满不在乎。

陈藜芦以为,只要撑过曹赤辛的惩罚,自己便能获得胜利。但是他忘了,驯兽师之所以能够成为驯兽师,是因为他们的手中掌握着无数种让兽类臣服的或温柔或残忍的办法。

对于陈藜芦而言,他的罩门是真正医者才会有的善良。

察觉出陈藜芦的背水一战,曹赤辛不在意地勾起嘴角,然后望向另一侧趴在地上虚弱不已的男孩儿,幽幽开口,“不打算说吗?好啊……那么从现在开始,代替你受罚的是他。”

顺着铁棍的指引,陈藜芦看见了趴在台上的宋真明,他睁大双眼,“你什么意思?”

曹赤辛不再回答,开始了几分钟前被迫停止的询问,“为什么被送来治疗?”

“.…..”

“啊——!!!”

只有几秒的沉默,空旷的大厅内便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原本以为惩罚结束的宋真明成了陈藜芦的替罪羊,毫无防备的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挨一棍子。

“曹赤辛,你……”

“你得了什么病?”打断陈藜芦的话,曹赤辛继续逼问。

同样的,陈藜芦没来得及回答,宋真明再次受到狠戾的毒打,他苟延残喘,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痛,以为自己全身的骨头已经被敲碎,一块一块落了满地。

曹赤辛挥动手中的铁棒,幽深的眼底闪烁着疯狂,他低沉的嗓音如被敲响的阴鼓,震碎了陈藜芦的神经。

“说,你犯了什么罪!

“说,你是不是变态!”

“说,你错没错!”

“说,你是不是正常人!”

曹赤辛提问的速度越来越快,陈藜芦根本来不及反应,棍棒一下接一下落到了男孩儿的身上。

嘭——嘭——嘭——

棍棒打在肉体的闷响像凿子一下下猛击陈藜芦的胸口,他缩小的瞳孔在眼眶中崩溃晃动,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即将被曹赤辛一句比一句大声的质问和宋真明一声比一声虚弱的哭嚎引爆。

嘈杂混乱的噪音仿佛汹涌的洪水将他淹没,陈藜芦捂住耳朵,企图让自己恢复清醒,可是男人咄咄逼人的发问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

闭嘴!不要再说了!!闭嘴!!!

“你——到底因为什么被送进了清秋医院!”

“因为我有病!因为我爱上了我哥!”

“.…..”

一切归于寂静。

铁棍终于在距离宋真明肩头一厘米的位置停下,旋即曹赤辛露出得逞的微笑,宛如得到奖赏的猎手,赚得盆满钵满。

陈藜芦呆滞地转过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宋真明,他整个身子向下垂坠,眨眼间变成失去了牵引线丝的木偶,毫无生机地瘫坐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因为短短的一句话,陈藜芦也彻底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精神病”。

眼珠灰败如荒野,陈藜芦脑袋低垂,不厌其烦呆滞地重复道:“因为我喜欢我哥,我的亲哥哥,所以我被送来了清秋医院……”

“我是同性恋。”

“我是变态。”

“我有病,我错了……”

“我不是正常人,需要接受治疗……”

曹赤辛瞧了一会儿瘫在脚边的陈藜芦,将手中的铁棍扔掉走上前,看似温柔无害地抚摸着陈藜芦的头,“好,很好,看来大家的自我认知很清晰了,如此治疗下来恢复得才会更快,是吗?”

陈藜芦身体僵硬如干尸,任凭曹赤辛用毒蛇般的阴冷眸子扫过自己,任凭那只覆在他头顶的手如悬在半空的闸刀,寒气逼人地一寸一寸向他的后颈袭去。

陈藜芦眼神空洞,语气不带任何起伏,“是……”

闸刀落下,砍断了仅存的生机。

几秒后,整片场地响起众人更加有力激动的高喊:“感谢院长!!!”

台上,宋真明、陈藜芦与曹赤辛,三人之间是一片无形的屠杀场,一人昏倒,一人失魂,一人狂妄。

台下,李梦默然不语,无悲无喜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失魂落魄的陈藜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让她惶惶不安。

陈藜芦几乎被拖回了房间,行尸走肉般地扔在木板床上。之后的一天一夜,他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不论李梦如何唤他,他都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无妄地瞪大眼睛望向头顶黑漆漆的水泥板。

周围的昏暗幻化成无尽的深海,陈藜芦觉得自己像夏末的蝉,被浪潮卷席无法控制地下坠,他极力向上伸出手获取氧气,用微弱的呼救乞求得到救赎。

但是随着喊出那一声歇斯底里的‘我有病!’后,他全身的力气被抽尽了,四肢失去挣扎,只能眼睁睁瞧着海水没过下巴,鼻子,额头……

加重的窒息感让陈藜芦身上冒出一层一层的冷汗,缺氧的痛苦与过往美好的、悲伤的、绝望的记忆一起将他拉到幽深恐怖的海底。

短短几个小时,陈藜芦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有把他视为家族耻辱的父母、祖父,有总是陪他左右的南坤谨,有总是一边抱怨一边照顾他的江郁金,以及占据了他几乎半数生命的陈丹玄时而向他低头索吻,时而又与他冷漠相对。

紧接着,陈丹玄又变成了曹赤辛,对方用一种贪婪危险的眼神注视着他,虚伪的笑容是对邪恶最好的掩饰。

没错,他们赢了。

坚持了许久,终究是一场徒劳。

他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一边清醒,一边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陈藜芦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坚持到最后。

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

躺在冰冷的床板上,陈藜芦疲惫得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

好累,爱也累,恨也累。

陈藜芦控制不了脑海中浆糊一样的想法。

他的思绪飘来飘去,想活着、想死去的心情反复攀升,没有哪边占据上风。

……

又过了整整一天,陈藜芦总算恢复点精神,李梦松口气,她双腿蜷曲被手臂环住,小声抱怨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疯了。”

陈藜芦轻笑,“我没那么脆弱。”

李梦努努嘴,用一种试探的眼神瞧向陈藜芦,发现男人表情正常,小心地问道:“所以…你被送进来,是因为你哥哥吗?”

陈藜芦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排斥,但同样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颔首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他…不喜欢你吗?”

眼珠转动,陈藜芦抬起头将后脑抵在墙上,嘴角的弧度像哭又像在笑,半天,他自嘲地挤出一句:“不知道。”

陈丹玄到底喜不喜欢陈藜芦,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陈藜芦都很迷茫。

有时候,陈丹玄对他的占有欲让陈藜芦以为对方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如果喜欢,何来的欺骗?如果喜欢,又怎么会亲手把他送来这个魔窟?

陈藜芦想不明白。

李梦定定地凝望陈藜芦,她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似乎在随着冬天的到来变得枯败,仿佛一棵由盛转衰的树,枝叶凋敝,身形干瘪。

张了张嘴,李梦的话语憋在喉间说不出来,不久,她闭了口与陈藜芦一起等待午后下一场治疗的到来。




日子不长不短地过去,京城彻底入冬,不仅阴天刮风的时候多了,气温更下降了不少。

清秋医院的病号服从蓝白单薄款统一换成加了层薄绒的样式,每位病患还有一床掺了棉絮的被子能在半夜挡住几丝寒风。不过,一场初雪的来临,使这些看上去不错的改变在面临真正的寒冷时只能是杯水车薪。

陈藜芦是男人,身体即便再差劲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李梦不行,她是女生根本禁不起长时间的虐待与受凉。

生理期的到来让李梦疼得躺在地上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她捂住下腹,虚汗从额头不断冒出,惨白的脸色毫无生气。

陈藜芦是医生,此刻却无能为力,只能攥紧冰手的铁栏干着急。

生理期的痛,陈藜芦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医治过类似症状的病人不尽其数,他知道现在仅仅是一碗热水也能缓解李梦的痛苦。

然而在清秋医院,没有人会帮助他们。

听着李梦越来越小力的呼吸,陈藜芦的视线时不时向身后的门瞟去。几分钟后,他收紧下巴,起身走向门口大力拍打门扉,高喊道:“有人吗?开门!我有急事!”

陈藜芦的动静很大,很快引来看守的安保。

嗙!

门被踹开,陈藜芦顺势被拍到地上,没等站起来,几道鞭子已经落在他身上。

陈藜芦高抬起手臂挡住挥向自己侧脸的鞭子,默默承受对方被激起的火气。

“他妈的!让你们安静待着,听不懂人话吗?”

“一天天的只会给我们找麻烦!操!”

鞭子铁棍一起落在陈藜芦身上,让陈藜芦皮肤下还未消下去的淤青多添了一层,之前隐约的痕迹都是因为他在放风时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十多分钟后,殴打声结束,陈藜芦侧躺在地上费力地喘息。他艰难地放下伤痕累累的手臂,看到身边几人要离开,连忙踉跄着爬起来,抓住一个人的裤脚,“求你,给我一杯姜汤,没有姜汤的话,热水也行!求求你!”

裤脚被拉住的男人皱紧眉,鄙夷地向后瞧了眼趴在地上的陈藜芦,听到陈藜芦口中小声的哀求,他不耐道:“没有!一个大老爷们要个屁姜汤!”

“不,不是我…”陈藜芦咳了几声,“是李梦,她需要热水,求你们,给她一杯热水也好。”

听到陈藜芦的话,男人向另一侧房间里趴在床上的人影瞟去,随后他不知道怎的,来了兴致般转过身,用弯折的马鞭抬起了陈藜芦的下巴。

因为刚刚经历过毒打,陈藜芦的嘴角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白皙的脸上也多了几道引人施虐欲大增的伤口。可尽管再狼狈,陈藜芦的眼眸依然清澈如初,明亮的瞳睛里是一团连周围的幽暗都未能侵染的火光。

男人粗粝的拇指指腹拂过陈藜芦带血干涩的唇,如狼似虎的幽暗目光扫过陈藜芦如玉的面容,最后定在他眼角神秘的泪痣上。

不知道想起什么,男人狰狞地笑笑,破天荒地回道:“好。”

陈藜芦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真的接到一碗热乎的姜汤后,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面,他甚至被允许进入房间照顾李梦,种种不正常的现象其实以陈藜芦的理性应该能猜到些隐情,但是眼下因为心系昏倒的李梦,陈藜芦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别的。

他拿来自己的被子盖在李梦身上,将女孩儿隔着两层被子抱在怀里,小心地喂对方喝进让身体变暖的姜汤。

不久,一碗热乎的汤见底,李梦体温升高了一些,呼吸不再像刚才微弱。陈藜芦为她把了脉,发现脉象不再虚弱,他放下心。

将李梦重新放回到木板床上,陈藜芦则坐在一旁守着。瞧见女孩儿被冷汗浸湿的额角,他心疼地叹口气,然后将对方混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收回手,陈藜芦逐渐陷入失神。

他记起来,过去陈丹玄生病发烧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照顾他。生了病的男人,不同于平时给人的沉稳优雅,多了许多娇气总是拉着他的手不放。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无止境地偏爱。因为喜欢,所以他无条件地宠溺着生病的陈丹玄。

从生病到痊愈,他始终尽心尽力地陪在陈丹玄身边,只是在男人病好后,对方又恢复成了若即若离的样子,让他以为那个拉着自己的不让走的人只是发烧,烧糊涂了。

现在来看,其实陈丹玄只是想要有人无条件地照顾他吧?他又恰好心甘情愿,给予了陈丹玄满心关爱,于是白来的奴仆不用白不用。

无奈地摇头,陈藜芦吐出一口气,抬头瞥向墙上的小窗户。

天彻底黑下来,李梦转醒。

昏迷时,她做了个梦,一个逃出了清秋医院的美好的梦:她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周身是粉色的春天与温暖的阳光,没有谩骂、没有指点,她们在桃树下奔跑打闹。

再次睁开眼,李梦被寒冷与光秃秃的墙壁从梦境的余温中叫回到现实,她眼底涌上落寞与悲伤,泪水不禁在眼眶打转。

“怎么了?还很疼吗?”

男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清泉叮咚让李梦愣住,她向身侧看去,才注意到陈藜芦,他的脸上带着伤。

李梦吃惊,“你,你怎么过来了?”

陈藜芦眉眼弯起,“自然是有办法,我帮你要了一壶热水,如果小腹还痛,喝些会好一点。”

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响起的嘈杂,李梦又看向手边的银色水壶,意识到是陈藜芦帮了自己。

她抿紧嘴,绷起的神色露出动容。

在清秋医院待得久了,她不敢相信任何人,眼前的男人却经常做出让她不能理解也无法拒绝的事情。在李梦看来,陈藜芦好像一枝气质出尘的睡莲,不论被淤泥浸染多久,花朵依旧开得鲜艳纯洁。

李梦假装许久的冷漠心脏在面对陈藜芦时终究变得柔软,逐渐向陈藜芦露出藏在最深处的娇嫩。

她眼帘垂落,小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