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青枣>第14章、订婚宴

十月初,全国上下都沉浸在国庆假期的欢度中,各地旅游景点人满为患,京城同样不甘落后,尤其雍和宫内香火鼎盛。

一片热烈的繁华中,Ritz-Carlton酒店二层的京季菜馆内,正在举行一场属于医学世家陈家长子与商务部张部长女儿的订婚宴。

这场订婚宴低调奢华,邀请的人不算多,大部分是两家的近亲与好友,但每一位在京城都属于叫得上名来的大人物,因此负责的酒店一点不敢怠慢。

胡桃色的宴厅门大敞开,迎着一位接一位的客人进入宽敞明亮的内厅。

红绸装饰的摆台边,作为准新郎的陈丹玄穿着一身很显精神的墨色西装,他高大颀长的身形与英俊的容貌频频引来宾客欣赏的目光。而面对耳边无数的恭维与祝福,陈丹玄举止行为淡然礼貌,自始至终都陪在自己未婚妻张欣雅身边,帮忙对方一起布置宴会厅,恩爱模样羡煞旁人。

订婚宴的另一位主角张欣雅,也不同于往日素淡的打扮。艳丽大方的红裙将她曼妙的身姿展露无遗,束起的秀发端庄典雅,与陈丹玄站在一起,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仔细摆放着糖果盒,张欣雅不经意向陈丹玄问道:“丹玄,小藜呢?怎么现在还没来?”

陈丹玄拨弄玫瑰花的动作顿住两秒,没有立刻回答,接着他眨了眨眼,意识到自从陈藜芦出院,自己与对方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这似乎不太正常。

出神间,陈丹玄被玫瑰的一根深绿色茎刺无意中扎了一下,皮肤传来痛意让他微微蹙眉,胸口旋即多出一阵躁郁。

眼帘垂落,陈丹玄搓了搓手指,轻笑着开口:“小藜说今天药房比较忙,不能随意耽误患者,所以会晚点到。”说完,他轻轻搂住张欣雅的肩膀,温柔安慰,“不用担心,小藜他从来不会迟到。”

张欣雅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小藜的身体刚恢复,你有时间对他说一声不要太劳累,不然手臂又要疼了。”

陈丹玄眸子闪过暗光。今晚,他是该与弟弟好好聚一聚了。

轻轻勾起唇角,陈丹玄嗓音低缓,带着独特的蛊惑,“嗯,好。”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陈藜芦手臂的灵活度虽然还不能与过去一样,但相比于刚受伤时已经好了很多。

在养伤期间,医馆里还有其他医生坐诊,他却总是不愿让患者等自己太久,所以撤掉夹板后,没在家里休息太长时间便重新返回医馆继续工作。

积攒了许久的病患数量太多,自从恢复正常作息,陈藜芦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坐诊中度过,高强度的压力让他调整了两天才勉强回到过去的状态。

直到上周,来看病的人总算少了点,陈藜芦也能得空做些自己的事情。

他昨晚失眠整夜,索性早早地起床洗漱出了门,至于出门的原因,是他约好了与中介一起去看房。

考虑到种种,陈藜芦终于决定从宅子里搬出来住。一方面不住在陈家宅院能让他减少一些尴尬与罪恶感,另一方面他也是为自己提供了一处避难的场所,又或者是一处独属于自己的安全屋,能让他在自我厌恶又或者极度痛苦的时候可以有个保护空间渡过。

手机里,中介在两天前发来了几处性价比很高的房源,陈藜芦想刚好今天有时间,于是将看房的时间约在了上午。

陈藜芦自然知道今天也是陈丹玄的订婚宴,可正因如此,他才要晚点去酒店。

与陈丹玄有两周的时间没见面,尽管想念,陈藜芦依然不愿看到代表喜庆的红色糖果,铺了满墙的红色气球,镶嵌金丝的红色礼盒,还有红色衣裙,与刺眼的红色订婚书。

他不是什么遁入空门的僧人,面对让他心痛的一幕一幕,他宁愿选择软弱地逃避这短短的一时,来求得心里片刻的宁静。

十月的京城还没褪去白日的燥热,天边金色的光轮由东山升起,变得愈发刺眼,开始有了喷火的征兆。

陈藜芦乘出租车赶到了与中介约好的小区门口,因为时间过早,对方还没来,只得仰头靠着梧桐树小憩。没多久,他觉得嘴中发痒,喉结滚动几下,从衣袋中摸出了一盒口感温润微苦的烟。

陈藜芦平时很少抽烟,只在心情很郁闷的时候才会用一两根解乏。

点兵点将地抽出一支香烟,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树叶照到修长白皙的手背上,烟蒂夹在两根葱段似的手指间,被送进年轻男人的嘴里。

熟练地按动打火机,“嚓”的一声,火苗上蹿,明灭的火星引出阵阵白烟,缭绕在半空中,最后顺着干裂的秋风消散,像撕裂的白绸,又像海面逐层破裂的泡沫。

“呼——”

陈藜芦沉沉地吐出一口烟圈,闻着深入肺腑的尼古丁味道,他的心情异常平静。

从知道陈丹玄订婚到现在过去差不多半个月了,当初听到消息时心里产生的震惊早已没有那么强烈。

只是偶尔,他仍然会忍不住感慨和疑惑。

无数个夜晚,面对眼前的漆黑,陈藜芦不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与未婚妻含情脉脉的同时,又与另一个人发生关系?甚至那个插足的第三者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仿佛在翻看写满了甲骨文的医书,陈藜芦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陈丹玄了,叫了二十九年的哥哥,他头一次觉得对方陌生,更让他觉得有些事情一定要在今晚做出。

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他认为自己不会后悔。因为他要给彼此一个交待,更为了认清现实将所有错误拨乱反正。

呼出一股长长的抑郁气息,陈藜芦仰头看向上方的湛蓝天空,琥珀色的眼瞳中充满了复杂、担忧与隐隐的期许。

不到十分钟,两支烟抽尽,陈藜芦看到一名黑色西装打扮的青年火急火燎地骑着电瓶车向他奔来,心里猜到这人应该是负责为他介绍房子的中介小哥。

一个上午,陈藜芦与青年逛了几处不错的房源,临近中午敲定了一套在金融街附近的房子。

尽管是二手房,不过屋内的装修、小区的环境还有邻里之间的相处都不错,再加上房主着急出售,房价上也做出了最大让步,陈藜芦想了想当即签下合同,决定用几天的时间找家政打扫一遍后早点住进来,也省了装修的花销。

最后等一切安排妥当,陈藜芦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订婚宴正式开始。他揉了揉眉心,扯起唇角,神色里满是无奈。

作为陈家人,尤其是陈丹玄的弟弟,即使心里再不愿,他也必须到场送上祝福。

随手拦了一辆出租,陈藜芦说出酒店的地址,靠在车座背上思考后面他到场时该表现出哪种样子。

十一点五十二,当陈藜芦推开会餐厅大门时,他立马被里面扑面而来的喜庆欢乐弄得胸口淤塞。

背景音乐是一首和缓的轻音乐,却在此刻的某人听来全然没了欣赏的兴致,倒像是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呲呲杂音,让人忍不住抿紧嘴。

攥紧手,掌心的微痛使陈藜芦表情一切正常。他环视一圈,顺着周围人刺眼的笑容,他很快将目光定在不远处作为宴会的两位主角身上。

陈丹玄与张欣雅站在一起,两人相互依偎,正和其他宾客谈笑聊天,一旁的摄影师同样在找好角度为他们留下无数值得纪念的时刻。

眸光流转黯淡,陈藜芦低下头,没有惊动任何人。

关上门,他对几位熟识的亲友礼貌地打了招呼后,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等待开席,可偏偏陈丹玄在他进入屋子的一刻就看到了他,向他走来。

陈藜芦还在找位置,肩上一只手搭上,“小藜,怎么来的这么晚?”

声音一出,陈藜芦的身体僵住片刻,随后他撩起眼皮,发现有人在看向他们兄弟二人,旋即脸上堆满歉意的笑,回身看向男人,顺便躲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抱歉,哥,今天医馆病患有点多,来晚了,没帮上你们什么忙。”

陈丹玄察觉手里一空,顿了顿,神色变得晦涩莫名。他斜觑了陈藜芦一眼,转而笑道:“没事,知道你忙,来了就好。”随后长臂一伸,将陈藜芦不容拒绝地往宴厅前面带。

路上,陈丹玄与陈藜芦一起对周围人笑着打招呼,一派兄友弟恭,然而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陈丹玄握住陈藜芦肩头的手,用的力道让陈藜芦差点以为自己又要去医院治疗骨折。

几秒后,在身形被一排高大绿枝挡住的瞬间,陈丹玄做出微笑状,在陈藜芦耳边低声道:“今晚去我公寓,不要迟到。”

陈藜芦弯起的嘴角冻在原地,直到肩头的手又用力收紧,他连忙哑声答道:“好…”



订婚宴,每个人都为陈丹玄与张欣雅这对金童玉女献上了祝福。作为陈丹玄的弟弟,陈藜芦更必须做出表率,不仅要说好多漂亮话,还要为哥哥挡酒,不怠慢宾客。

“哥,祝你和嫂子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按照之前在心里打好的草稿,陈藜芦很完美地说出了对眼前新人的祝福。他满脸堆笑,眼睛几乎弯成月牙,只为了遮住眼底各种不甘、遗憾、辛酸,还有歉意。

一杯辛辣的白酒下肚,陈藜芦应付起络绎不绝的敬酒迎酒,或许是心情的问题,他竟然觉得自己怎么喝好像都喝不醉。

胃里的火顺着血液灼烧到五脏六腑,开出一朵朵满是荆棘的花,刺得陈藜芦的大脑异常清醒。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陈丹玄侧过脸与张欣雅耳语,望着陈丹玄亲昵地搂住张欣雅的腰,望着众人调笑下爱侣幸福害羞的表情,四肢宛如被寒冰冻住,动不得分毫。

可是也对,自始至终,他仅仅是个局外人,现在这样才是一切正常的时刻:哥哥与未婚妻浓情蜜意,弟弟送上对哥哥的祝福,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逗得周围人哈哈,父母长辈皆红光满面,推杯换盏,畅想着未来联姻的美好。

这才是外人眼中陈家的幸福生活。

但谁能想到,美满生活的表面下藏着他这样一条蛆虫?一个觊觎着自己哥哥的恶魔。

拿着分酒器走过一圈宾客,陈藜芦总算坐回到了位置上。他两颊微红,双眼涣散,失神地望着手里的酒杯,白酒挂在壁上,蜿蜒落到杯底,像他永不能见光的心思淹没在幽暗潭水的最深处。

无意识地露出一抹笑,陈藜芦又将满杯的酒盅一饮而尽。他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两高粱酒,他只是不想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他总会想起折磨他的往事还有哥哥刚才那句暧昧的话。

“今晚去我公寓…”

“好……”

胸口猛然跳动两下,陈藜芦跟着愣住几秒,接着他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应答又咽了下去。

他心里无奈,面对陈丹玄强势的话,自己似乎总会本能地臣服与依赖。

撑开手掌揉了揉额角,陈藜芦暗叹口气,微醺的面容成了一张桃红的绢布,增添了平日少有的别样的美。

无人注意的角落,年轻的男人如一株遗世独立的高傲花,他眼角的泪痣因为喝了酒,将原本掺杂的胭脂粉红加深,浮在白皙俊美的脸上,仿若一滴血珠落在洁白的花瓣间,令人看到便移不开眼。

视线里人影重重,陈藜芦明白自己到量了,瞥向旁边,趁着陈丹玄被七大姑八大姨纠缠的时候,他起身悄悄离开了酒桌。

仰躺在酒店一层的沙发上,陈藜芦昏头涨脑还头痛欲裂,一直用手指在太阳穴不断揉搓,闭眸等待来接他的江郁金。

不会喝的假酒吧?怎么这么难受?

又或者,是他心情作祟?

散漫地摇摇头,陈藜芦醉态尽显。

等到江郁金赶到酒店时,发现陈藜芦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酒鬼。对方大喇喇地靠坐在一层沙发上,不顾形象地睡着,身上的浅蓝色休闲西服显出了好几条褶皱,再配上红扑扑的脸蛋,宛如在街头买醉的伤心客。

江郁金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火气,恨叹一声后,他走向休息区,将不省人事的男人小心地扶起来,嘴上小声唠叨:“师父,您是不是嫌自己伤口愈合得太快了?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陈藜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被江郁金搀扶着嘟囔道:“没办法,今天他订婚嘛,我…呃!”打了个酒嗝,“…只能多喝些。”

江郁金马上嫌弃地撇过脸,等到酒嗝的味道散尽再转过头。

他明白陈藜芦口中的“他”是谁,陈家与张家的联姻,谁看都是顶配的姻缘,只是苦了他的师父。

江郁金不再说话,迈着沉稳的步子将陈藜芦带到车边。

应该是因为喝多了,陈藜芦难得对江郁金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郁金啊,我手臂疼,心脏也疼,怎么回事?你帮我切脉看看。”他声音很轻,喷洒的热气落在江郁金脖颈,让江郁金脸色更差。

“怎么回事?呵!”

江郁金反常地发出轻笑,趁着陈藜芦喝醉,他话语变得胆大妄为,“师父,我不用切脉就能告诉您怎么回事。”

“因为您傻!您看错了人!您更爱错了人!我真的从来没见过比您还倔,比您脑筋还死,比您还傻,比您还用情至深的人了!”

江郁金操着一口半路学来的京腔,秉持着不吐不快的准则,恨铁不成钢地絮叨着:“您说说您,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吗?旁人都看得出,那个人他待您没有真心,您却上赶着奉献一切,您说您是不是傻!”

“这世间有35亿个男的,您非只要他一个吗?凭您的姿色条件,要什么样的没有啊?况且,况且他还是您兄长!这不是造孽么?”

陈藜芦估计是醉过去了并没听到江郁金说的话,他闭着眼睛呼吸沉重,耷拉着脑袋没有回答。

江郁金瞥了眼搭在自己身上低垂着头的陈藜芦,叹口气,把人放在了车子后排。他直起身,又瞧了眼车里睡过去的男人,小声道:“啧,算了,我也是多嘴,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还好师父没听见。”

定睛注视了陈藜芦一会儿,江郁金无助地撇撇嘴,关上车门走向了驾驶位。

“砰”的一声,没有人看到从陈藜芦脸上滑过的泪水,像裂痕,生生劈开了眼角的泪痣。

安静的车内,陈藜芦喃喃道:“臭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