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青枣>第6章、徐天南

Lethe酒吧门前,陈藜芦已经站在路边纠结良久,脸上的表情同样犹豫不决。

下午接到南坤谨的电话时,陈藜芦正与江郁金一起研究一名糖尿病患者的处方,听到对方晚上要去喝酒,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至于拒绝的原因,一是没时间,二是陈藜芦忽然记起上次那晚与南坤谨喝酒后发生的事情,他还有些心有余悸,于是并没打算赴约。

但奈何南坤谨一直坚持,还说要给他介绍一位同为医生的朋友,那人同为中医药大学的学弟,特意为了见他才来赴的约。

听到南坤谨的话,陈藜芦不愿驳了好友的面,心里产生了动摇。

后面,南坤谨又趁机将在商场上对付客户的那套忽悠措辞用在了陈藜芦身上,陈藜芦这才松了口,说只待一个小时就走,应下了邀请。

叹口气,陈藜芦对自己的心软表示无奈。但很快,他收敛了神色,抬脚走进了酒吧。

今晚的Lethe放了一首老式港风歌曲,婉转的粤语在酒吧内飘荡,带着人的心情多了几分惬意。

陈藜芦绕过典雅的山水景观台,环视一圈,看到了在吧台边喝酒的南坤谨。对方身边是名年轻男子,因为背对而坐,陈藜芦看不清他的样貌。

看来,这位便是南坤谨口中要与他认识的学弟了。

整理一下衣服,自觉状态还不错,陈藜芦走上前。他先与Lethe的老板周雪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南坤谨另一边,问道:“在聊什么?”

话音刚落,南坤谨与身边的青年一同看向陈藜芦。前者挑了挑眉,眼神中是熟悉的戏谑,而后者看到陈藜芦时,表情却由先前的吃惊变为了显而易见的欣喜,一双瞳睛里带着与酒吧内昏暗灯光格格不入的彩色。

南坤谨搂住陈藜芦肩膀,“哟,到了!我还以为你在电话里是敷衍我的。”

陈藜芦笑笑,“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放过你鸽子?”

南坤谨想了想,点点头,略带得意地回道:“那倒是……”

说完,南坤谨想起今晚的正事,他另一只手的手掌朝上,指向身边帅气阳光的青年,“阿藜,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徐天南,湖广一带徐家的幺子,是小了你几届的学弟,也是郑教授的得力干将,现阶段主要的研究方向是中医药与心理精神疾病。”

“之前在聚会上,我与天南第一次见面时,就感觉你与他的性格一定很相投,所以自作主张攒了今晚的局。来,互相认识认识吧!”

跟随南坤谨的介绍,陈藜芦抬眼顺势瞧去,当看清对方模样,他眼中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艳。

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俏男子,年纪大概小了他四、五岁,蓄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剑眉星眸,棱角分明的轮廓带着几分洒脱。浅色卫衣的衣袖卷到手臂中间,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肌肤,看得出来会经常运动。

细细打量了一番,陈藜芦眉眼弯起,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陈藜芦,曾经也是郑教授的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徐天南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他瞧着眼前男人那只干净好看的手愣了一瞬,接着受宠若惊般谨慎地握住,“你…你好,学长,我是徐天南!你叫我天南就可以!”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初次见到爱慕之人的忐忑与激动。

谁都不知道,大学入学的第一天起,徐天南便对当时负责帮忙迎新的同系学长陈藜芦一见钟情。

仅仅是一次初见,却好似山风拂过洪钟,引来徐天南心底延绵不绝的震耳长鸣。自此,陈藜芦弯起的双眸,温和的笑容,清润的嗓音,挺拔修长的身姿……无一不是他午夜时分的魂牵梦绕,让他惦念至今。

不过,即使“喜欢”早已遍布整个胸腔,徐天南也明白他对男生心动这件事一定会引来许多的是非与厌恶,所以他一直将心底的“喜欢”藏起来,只是默默地跟在陈藜芦身后注视着他。

为了看到陈藜芦,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听关于对方的一切。但是作为即将毕业的学长,陈藜芦早就不需要上什么课程,一个学期在学校里出现的次数更屈指可数。

最后,当得知陈藜芦考上了另一个校区的研究生即将离开学校时,徐天南心里是说不出的留恋与遗憾。

往后的日子,徐天南原本想就此打住这段感情。可又因为实在思念,他按捺不住自己偷跑到另一个校区瞧了眼陈藜芦。然而,他一看到陈藜芦光芒万丈的模样,扬起的嘴角立马僵住,心里也下意识自惭形秽。

显而易见,他与陈藜芦之间早有了极大的差距。这种差距使得他自始至终只敢悄悄地躲在角落里凝视被众人拥簇喜爱的学长,好像一株暗恋娇艳花朵的青草,卑微又可怜。

那天失魂落魄地回来后,徐天南想了一夜。他意识到只有把自己变得同样优秀,才能与陈藜芦在未来并肩,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因此为了跟上陈藜芦的步伐,徐天南一改往日的散漫态度,认真学习专业知识。最终,他成为了郑教授的学生,也能在此刻与陈藜芦相识、品酒。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一张脸也变为赧红,徐天南根本压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五年多的学长,今日竟然就这么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藜芦瞧着紧张的徐天南,笑得温柔,“郑教授当年也有幸教导过我,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

心有不舍地收回手,徐天南勉强克制住想向对方告白的冲动,腼腆地弯起唇角,“我现在技艺不精,在诊室里还总是惹老师生气,比不上当年学长的优秀。”

“欸,千万别妄自菲薄,能让郑教授喜欢的学生,每一位都有很大的潜力,要相信自己。”陈藜芦说完,周雪为他亲自调制的酒水恰好被推上前。

一直夹在中间听两人推拉的南坤谨抓住时机,“好了,既然认识了,那我们一起喝一杯?”

陈藜芦对周雪道了谢,心情不错地回道:“好~”举起了酒杯。

晶莹的玻璃杯轻轻相撞,揭开了这场久违相遇的帷幕。



抿了一口杯中辛辣的液体,陈藜芦望向徐天南:“天南,刚刚听谨说,你是湖广徐家的人?”

听到陈藜芦口中的称呼,徐天南全身如过电般一片酥麻。他瞳孔微缩,倏地坐直了身子,略带拘谨地回答:“嗯,没错,家父是徐家医馆的徐芍,祖父是徐陆英。”

听到徐天南的话,陈藜芦态度更显和善。他眉眼弯起,笑容如雪山初融的冰泉,在这闷热的炎夏里,让人觉得清凉舒爽。

陈藜芦勾起唇角,慢慢道:“你或许不清楚,不过几年前我却随家中爷爷应邀参加了一场在湖广举办的会议,当时盛情接待我们的就是徐芍叔。我记得,那次我还与徐爷爷探讨了很多疑难杂症的病案,受益匪浅。”

徐天南睁大眼睛,被陈藜芦一提,他忽地想起来,之前他们家确实承办了一场全国性的中医药交流大会。可是当时他忙着准备研究生考试,便呆在京城的宿舍里没回去,哪知会错过学长!

懊恼让徐天南表情落寞,“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当时我就回家了,或许还能更早地见到学长。”

南坤谨敏锐地捕捉到徐天南语气中的失落,意味不明地向一侧瞟去,脸上的表情变成玩味。

机会他是制造了,就看这小子能不能上道了?

喝尽了杯中的酒,南坤谨适时开口道:“抱歉两位,我与周老板有些事情要谈,先失陪一会儿。”

陈藜芦瞧着站起来的南坤谨眨眨眼,又疑惑地向一旁的周雪看去,对方礼貌地点点头,表明确实有此事。

陈藜芦了然回道:“嗯,好,那你们去忙吧,我与天南在这边等着。”说完,他向旁边移动了一个位置,坐在南坤谨的座位上,与徐天南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些。

空气的酒香瞬间被淡雅的香木味道取代,徐天南身形僵住,喉咙发痒。

这是他第一次与陈藜芦靠得如此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香气的同时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左眼下泪痣的形状。像一颗六角星,安静地躺在眼角之下,为其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跟随周雪离开的南坤谨自然观察到了徐天南的傻小子模样,他暗自笑笑,向酒吧后面走去,也并没有听到旁边一桌几个年轻多金男人的下流谈话:

“诶,你看吧台那边那个,长得真不赖!比我最近新收的几个都勾人!”

“哪儿呢?哪儿呢?我瞧瞧!”视线一定,这人回道:“哟,确实不错,你看看那身段,再看看那手腕,还有那气质,啧啧啧!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吧?”

“嘁,这算什么?以往再难驾驭的,不都被老子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男人表情带了不屑,直勾勾地盯着吧台边上穿着浅绿色免烫短袖衬衫的男子。

不久,男人又眯起眼睛,神色中带了不确定,疑惑着开口,“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呢?”

“眼熟?你见过他?”好友询问。

男人没回答,而是定睛瞧了片刻,随后恍然道:“靠,这不陈家老二吗?他也是这儿的常客啊?”

“陈家老二?是谁?”

“嗐,你不认识!京城中医大家陈家的老二,陈藜芦,现在还是‘悬壶仁堂’的主要负责人,找他看病的不在少数。”

“悬壶仁堂?不会吧!他就是那个要排好几天才能排到诊号的大夫?”男人身边的好友一脸不置信。

男人点点头,故弄玄虚道:“没错。我还听说当初陈家的医馆原本是要给他哥陈丹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转到了他的手里,他哥也出国去学了西医。”

顿了顿,男人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笑笑,拿出手机,“正好啊,我和他哥见过几次面。问问他,是不是我们认错人了?”

此时,与徐天南随意聊天的陈藜芦并不知道,自己笑得粲然的模样已经被人拍下来,发给了和张欣雅在外吃晚饭的陈丹玄。

照片里的陈藜芦身形颀长瘦削,他慵懒地坐在吧椅上,动作散漫却不轻浮,整个人似谪仙,带着股清冷绝尘的气质。

雪纺纱制衬衫的包裹下,陈藜芦脊背的蝴蝶骨若隐若现。他瓷白的肌肤在灯下美如凝脂,而脸颊的那抹笑,更如暮春里最后一点难得的青色,对周围人散发出不自知的撩拨与引诱。

陈丹玄漠然地盯着手机上与人把酒言欢的陈藜芦,拇指意味不明地在屏幕前上下晃动两次。

照片中陈藜芦这样放松与快乐的状态,陈丹玄只在年少时期见过。不知何时,对方的性格就变了,变得沉稳,变得温吞,变得不爱畅快大笑。

所以,与小藜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陈丹玄晦涩的视线旋即转向陈藜芦搭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手,他握住手机的指尖渐渐发白。

“丹玄,发生什么事了吗?”感受到陈丹玄的沉默,张欣雅好奇地问了一句。

陈丹玄眨眼,他抬头笑得绅士,“没事,吃饭吧,只是医院有些报告要填。等我们吃完晚饭,我再去做也来得及。”

张欣雅皱了皱眉,善解人意道:“这样啊…不然你现在去吧,反正我家离这边不远,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陈丹玄却拒绝了,他向后靠坐椅子,不疾不徐地柔声道:“没关系,什么都没有你重要。”语气中带着大多数女性都难以抗拒的沉稳与撩人。

听到陈丹玄暧昧的话,张欣雅红了脸,小声抱怨,“你可真是……”假装继续吃饭。

也因为沉浸在甜蜜的恋爱中,张欣雅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低头的瞬间陈丹玄一双眸子里闪现的阴翳。



酒吧内,陈藜芦正与徐天南讨论对方在研究上遇到的难题。两人或许是同专业的原因,在聊天的话题上从头到尾没断过,不仅说得投入,酒更喝了不少。

不知不觉,一杯度数不低的鸡尾酒被徐天南喝尽,他感受着口腔中酒精与蓝柑糖浆的混合碰撞,眼底慢慢带了朦胧。

他酒量原本就很差,凝视着面前暗恋多年的学长,体内的酒精更是在血液的加速流转下,快速上头发酵,让他显出了醉态。

他笑着望向陈藜芦,岔开了严肃的中医学话题,坦然道:“学长,你知道吗?能够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开心到我觉得自己今晚做梦都会笑出来。”

陈藜芦愣住片刻,然后转头看向微醺的徐天南。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时候的徐天南很像自己曾经救助过的一条小黄狗,圆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很是可爱。

陈藜芦的表情变得柔和,他歪头看向对方,“傻小子,哪有这么高兴?”

徐天南脸红扑扑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糊里糊涂地说了出来:“就是很高兴啊!因为我…从大学第一次见到学长的时候…就很喜欢,很喜欢你了…喜欢到不行!一直,都很喜欢……”

带着醉意的声音越来越弱,徐天南终究没敌过几种洋酒混在一起的威力,趴在吧台上睡着了,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他会不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胡话。

一旁的陈藜芦呆呆地瞧着徐天南露出的侧脸,他忘记眨眼,直接被徐天南一句接一句的喜欢震惊到久久缓不过神,对方的话亦如海面上鸥鸟的鸣叫在他心里一下一下回荡

喜欢…?是他理解的那种喜欢吗?

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他呢?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被喜欢呢?

大脑里各种声音响起,陈藜芦握住酒杯的手收紧,冰块的凉意顺着掌心传到大脑,让他浑身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是醉酒后的浑话吧?不会有人喜欢他的。

可怜他听到一句“喜欢”便心跳加速,像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

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陈藜芦恢复冷静,他一只手撑在额角,看着徐天南的眼底是艳羡,又似乎是在瞧着不懂事的顽童说出毫无边际的大话。他轻声抱怨:“傻小子,喜欢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说出口的?”

不都应该在心底念叨很久,才有勇气喊出来吗?

露出一抹散漫的笑,陈藜芦又点了一杯酒,自顾自独酌起来。

等到南坤谨与周雪谈好事情,已经是晚上九点。陈藜芦要回老宅,便打电话让江郁金来接他,至于送醉酒的徐天南回学校的任务则交给了唯一保持清醒的南坤谨。

江郁金开车很快赶到酒吧门口,不一会儿,他看到喝了两杯高度数Black Russian的陈藜芦正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他连忙走上前扶着对方坐进了车里。

驾驶位的江郁金透过后视镜看向在闭眼休息的陈藜芦,接着沉重地叹口气。自从陈大哥回国后,师父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摇摇头,江郁金系好安全带,踩下了油门。

不知道过去多久,轿车停稳在寂寥的老宅门前,江郁金拔下车钥匙,却听到窗户被敲响。他向一旁看去,发现是眯眼对他微笑的陈丹玄。

他表情显出吃惊,匆匆下了车,“陈大哥?您不是回去了吗?”

因为没有路灯,陈丹玄的脸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他嗓音醇厚,“忘记带钥匙,所以回来一趟,没想到正好碰到你们了。”说着,陈丹玄眼睛斜睥向后座睡得正熟的陈藜芦,“小藜去喝酒了?”

江郁金抓抓头发,尴尬地笑笑,“额,对,师父他被朋友叫出去喝了一点。不过没喝太多,他是这两天有点累,所以才睡着了。”

陈丹玄淡然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他视线转向眼前的青年,幽幽道:“郁金,我记得你之前说今天晚上学校有事,对吗?”

江郁金一听,马上想起来自己还没提交的专业课作业,慌张道:“我的妈!对啊,我明天有个论文要交!一直惦记师父,我都忘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陈丹玄悄然勾起嘴角,提议道:“不然你开车先回学校吧,小藜他交给我就行,怎么样?”

江郁金却面露难色,“这不会太麻烦陈大哥你吗?”

陈丹玄笑得和蔼,体贴道:“照顾自己弟弟怎么会麻烦?好了,快去吧!不然明天的论文真的交不上了。”

绕过车头,陈丹玄走到后门的位置,将坐在里面昏睡的陈藜芦抱出来。这么一抱,陈丹玄才发现怀里人似乎又瘦了不少。

眼眸扫过躺在陈丹玄胸前的人,江郁金心里虽然还有些介意,但不得不应下来。他对陈丹玄说了好几句谢谢,然后着急地开车赶回了学校。

陈丹玄抱着陈藜芦,等到远处的轿车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也倏然冷却。

眼珠向下瞟向怀里睡得香甜的人,陈丹玄脸色遽然变得可怕,宛如山雨欲来前的黑云满天。

“小藜,你还真是不听话。”

阴恻恻的一声后,陈丹玄一脚踹开宅门,在枣树上休息的鸟群被吵醒,叽叽嚓嚓地四散逃离。

伴随鬼魅般的吱嘎声,青灰色的铁门彻底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