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时候,何兮就吃的很少,中午的餐送进来后,他又没怎么动筷。

  他从前很爱吃东西,还喜欢啃一些小零食,现在却数着碗里的米饭,半天都吃不进去一口。

  何兮放下碗筷,又坐到窗户边晒太阳去了。裴轻淮见状扭头叫人进来,吩咐再去做点别的来。

  何兮听到了,忙回头阻止:“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裴轻淮冷声道:“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没胃口?”

  “我……”

  “不吃不喝,你是打算以后都这样对付我?”

  何兮垂眸,不说话了。

  “再去做吧,直到他吃为止。”

  “有火锅吗?”何兮抬起头,主动说,“我想吃火锅。”

  裴轻淮闻言原本凛然的面色稍稍缓和,示意旁边的人去准备。

  “要鸳鸯锅。”何兮下意识里补充一句,见裴轻淮看过来,他声音低了些,解释说,“你受伤了还发烧,不能吃辣。”

  裴轻淮黑眸继续盯他,他眼睫忽闪忽闪,把视线挪开了。

  火锅在房间里吃会留味道,所以准备在了二楼的小厅里。

  何兮其实可以自己慢慢挪着走,但刚起身就被裴轻淮抱起来了。

  锅底是辣锅和清汤,食材摆满了一桌子。闻到香气,何兮确实被勾动了些胃口,抓起筷子开始下菜。

  裴轻淮就坐在他旁边,也往辣锅里下菜,又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何兮低头吃了两口,偷偷瞥了眼身侧的裴轻淮,伸出筷子在清汤锅里捞了点肉片放在他面前的碗中。

  裴轻淮没想到现在他还会给自己夹菜,望着碗中热腾腾的食物,握着筷子的手滞了滞。

  何兮虽然低着头,但是莫名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缓缓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何兮终于还是把脸转向他,在氤氲的热气中,跟他黑沉沉的眸子对视:“我不会因为你没胃口,你别误会。”

  裴轻淮深深地望着他不说话。

  “谢谢你给我准备的火锅,本来打算这两天要吃一顿的。”何兮低声说完,又给他夹了点菜,“你也多吃点。”

  裴轻淮脸上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原本冷冷绷着的眉眼隐约松动了些。

  又继续盯了何兮片刻,他终于动筷了。

  这顿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

  这短暂的一个多小时,竟然算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两人之间最为平和的时光了。

  吃完火锅,何兮出了一身的汗。

  本来因为昨晚状况特殊,他就还没洗澡,这时候一流汗,身上更不舒服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跟裴轻淮说想去冲个澡,裴轻淮转身去给他拿了换洗的衣服。

  何兮抱着衣服进浴室后,裴轻淮并没有跟进来,他暗暗舒了一口气。

  在里面洗好,换好衣服擦干了头发,何兮打开门正要出去,却猝不及防被门口倚靠墙边的身影吓得呆住,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

  裴轻淮瞟了他一眼,从他身侧的空位进去了。

  何兮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要对他干什么,而是也要冲澡,赶紧挪着脚出来。

  何兮浑身清爽继续坐到窗户边晒太阳,因为屋子里过于安静,太阳晒在身上又暖融融的,不多时他就昏昏欲睡,歪靠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极浅,所以裴轻淮一抱他,他其实就醒了,但眼睛没有睁开。

  被放到床上之后,何兮感觉到裴轻淮也躺在了身边,手臂揽着他。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沐浴过后的薄荷清香,何兮缓慢地挣开了眼皮,眼神由迷蒙到清醒。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冲过澡,还是已经吃过药了,能感觉到他似乎没有上午那么烫了,应该是退烧了。

  退烧了就好。已经将他伤害得彻底,绝对不希望给他的身体也留下什么后患。

  何兮没了困意,但还是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不敢动。

  “不睡了?”裴轻淮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何兮没想到被他发现了,立马闭上眼睛,就是不吭声。

  裴轻淮稍稍松开他,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近。温热的唇沿着他的额头,脸颊,鼻尖,嘴唇一路往下亲,最后埋入他的脖颈,落下重重一吻。

  何兮鼻息促了促,脑袋微微后仰,仍是没睁眼。

  裴轻淮看出来他在装睡,但可能是刚才吃饭时那一缕温情在蛊/惑着他,并没有拆穿,而是继续将他揽在怀中,抓住他的一只手,跟他十指相扣住,让他继续装。

  何兮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样微凉硬质的东西硌着,是他那枚订婚戒指。

  自己的那枚还在家里放着。

  如果就那样当面还给他,那对他太残忍了,何兮不想再给他制造锥心痛苦的记忆。

  但是也不能就那样搁置不还,裴轻淮应该早就发现他戒指取下了,如果不拿出来,一定会认为他已经丢进垃圾桶了。

  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怎样才能还在还给他之后,让他可以好好生活,回到人生的正轨呢……

  何兮就这样靠在裴轻淮的怀里想了一下午,外面的天色都渐渐暗下来了。

  刚过了六点,房门被扣响。

  裴轻淮继续抱了何兮一会儿,才松开他坐起身来,手掌撑了撑额头,下床去开门。

  “裴总。”外面的男人小声禀报,“有人来了。”

  “谁?”

  何兮竖起耳朵听,但是那人说名字的时候忽尔压低了声音,他没能听清。

  裴轻淮默然片刻,道:“让他进来。”

  “是。”

  在裴轻淮转身回到床边前,何兮飞快闭上眼睛。

  脚步声很快到床边了。

  看来他应该是要下楼去见那个人,所以现在又要把他抱到酒窖里藏起来。

  何兮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感觉脸颊被轻轻抚摸了两下。

  再然后,裴轻淮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等彻底听不到动静,何兮才又睁开眼睛,心中疑惑。

  上午来的是应该是老爷子,那这时候又会是谁?

  ……

  裴轻淮下楼之后,一眼就看到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轻淮哥!”乔灼言听到脚步声,立马站起来,眼巴巴地望向他。

  裴轻淮走近,拍拍他的肩头,坐在他旁边的那张沙发上。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想找你,但一直联系不上。”说话时,乔灼言一直担忧地盯着他头上的纱布,“我是下午听爸爸说你在这儿,而且还受伤了,就想来看看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现在知道他在这里的也就那几个人。

  只是乔灼言看起来并不知道内情,更像是被顺水推舟地送过来的。

  裴轻淮没再说什么,微微倾身给他倒水。

  乔灼言继续打量着他道,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你这脑袋怎么伤成这样啊?看着挺严重的样子,看过医生了吗?”

  “已经找医生问过,吃点药就行了,没什么大碍。”

  “可是你脸色不大好。”

  “不要紧,过几天就恢复了。”裴轻淮递水杯给他。

  乔灼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轻淮哥。”他搁下水杯,环视一圈,才重新看向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还是不要一个人这样闷在屋子里了,这样只会越闷越糟糕。要不我陪你出国玩一趟吧,到时候什么不开心都会通通忘掉。”

  少年笨拙地宽慰着他,眸光诚挚。

  裴轻淮心中微微触动,声音低而和缓:“不用了,你好好回去上学,我没事的。”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乔灼言鼓了鼓脸颊,拔高声音宣布,“既然你不出国,那我就继续在留在这里陪你吧。至少可以跟你说话,陪你解解闷儿。”

  裴轻淮眼皮跳了跳:“灼言,其实……”

  “我本来就快放假了,不耽误学习的。”乔灼言却误以为他怕自己落下学业,抬手坚定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站起身自顾自地要往楼上走。

  “我今晚睡哪个房间?轻淮哥。”

  裴轻淮迈开长腿几步上前,将他拦在了楼梯前,乔灼言愣住。

  “怎么了?”

  “灼言,我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裴轻淮声音仍是柔和,但语气坚决,“我真的不需要人陪,我只想自己静一静。”

  乔灼言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从前裴轻淮就算心情再不好,也肯定不会拒绝他留宿,就多一个房间的事。

  更何况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却要赶紧送他走。

  这也太反常了,就好像……这里有什么不能让他见到的人一样。

  乔灼言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一时没说话,悄然地往楼上瞄了一眼。

  正在此时,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裴轻淮瞬间变了脸色,也顾不上拦乔灼言了,转身几大步跑上楼去。

  乔灼言心念一动,飞快地跟上去。

  卧室的门已经敞开,守在门口的保镖进去查看情况了。裴轻淮疾步跨进去,何兮手正足无措地站在歪倒的椅子旁边,看着他逼近。

  “我不是故意的。”何兮心头一紧,忙道,“我只是脚疼一下没站稳就摔……”

  话说到一半停住,越过裴轻淮的身影,看到了门口目瞪口呆的乔灼言。

  来的人居然是他。

  这完全出乎何兮的意料了。

  裴轻淮检查他身上没摔伤之后,扶着他回床边坐下,何兮眼尾余光又悄悄地往乔灼言那边飘。

  乔灼言一直不喜欢他,又跟裴轻淮关系亲近,应该不会跟裴轻淮作对。

  退一万步说,就算乔灼言肯帮他离开这里,也没有对裴轻淮对抗的能力。

  但是至少可以让他帮忙通知乔易天去找周以澄。

  事关周以澄,他应该不会不管。

  何兮想得到是挺好,却根本没这个机会,裴轻淮很快转身出去,拉着一直往他这边看的乔灼言下楼了。

  何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双肩都耷拉下来。

  到了楼下,乔灼言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状况。

  从订婚宴之后,他就没有见过何兮了,只有一次短暂的通话,没想到再看到他会是这样的场面。

  裴轻淮脑袋上的伤,看守的保镖,还有被关在房间里看起来安静沉闷的何兮,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不对劲。

  陡然间,他心里明白了点什么,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楼上。

  “灼言,我让人送你回去。”裴轻淮神色如常,“等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你。”

  “轻淮哥。”乔灼言没办法当做什么都看到,“有什么误会你就跟他好好聊,你这样是不行的,只会适得其反。”

  裴轻淮也不与争辩什么,嗯了一声。

  乔灼言望着他头上的纱布和没什么血色的脸,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实在不行,你就放手吧。”

  他从小不受父亲宠爱,一难受就喜欢往裴轻淮那儿跑,裴轻淮不会说什么软话来哄他,但从来都没有嫌弃他这个粘人的小尾巴,带着他到处玩,给他买玩具买吃的,陪他打游戏,还辅导他写作业。

  他对裴轻淮十分依赖,对他而言,裴轻淮就是他的亲哥哥。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在他心里一直是强大优秀、无坚不摧的哥哥,竟然会吃感情的苦。

  乔灼言不想看他这个样子。

  “放开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乔灼言闷闷地道,“轻淮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受伤。”

  裴轻淮黑眸轻微闪动一下,没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如果真那么容易放开,他何必把自己弄的这么痛苦。

  送走乔灼言之后,裴轻淮并没有立刻上楼。

  他以为乔易天会很快从乔灼言那里确认何兮在这里的消息,然后再来找他谈话。

  乔易天对他向来温和,现在又清楚他心结难解,容易失控,就更不可能摆什么强硬的长辈架子了,只会这样迂回婉转地劝说。

  他若来了,想找他谈,还是要见要听的。

  只是听完见完,他的态度绝不会更改。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是没等到要来的人。

  裴轻淮松开揉着眉心的手,站起身,决定先上楼。

  才走出两步,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裴总。”旁边的保镖见状要来扶他。

  裴轻淮下意识里想说不用,但还是搭住他的手才勉强站稳。

  他的伤情已经询问过医生了,不严重,包扎好再吃点药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之前犯了头疼病一直没好,时有发作,本来再痛的时候他也忍过了,现下可能是外伤加内伤的双重冲击,疼起来他竟感觉身体险些承受不住。

  这种阵阵袭来的噬人疼痛,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裴轻淮额角青筋突突的抽动着,他咬紧牙关,待那种痛到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稍微缓和一些,这才抬脚继续上楼了。

  上楼的途中步伐比之前要缓慢,中途又停了两次才终于走到了二楼的卧室门口。

  ……

  何兮双手撑在身侧,坐在床边发呆,他这里听不到楼下说话的动静。

  都已经下去这么久了,裴轻淮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说明乔灼言要留在这里?

  何兮苦恼半晌,终于起身挪步到窗边,他想看看乔灼言的车走了没有。

  院子里亮着灯,裴轻淮的那几个保镖在楼下来回晃着,何兮扒在玻璃窗边睁大眼睛朝着院子外面望去。

  虽然有高高的围墙,但是他在二楼,门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里确实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果真没走吗?那待会儿要怎么才能找到机会跟乔灼言搭话呢?也不知道周以澄究竟被裴轻淮带到哪里去了……

  何兮思忖着刚要转身,却瞥到门口那辆车的车门突然打开,下来一个身形秀长的浅色身影。

  借着院里的光,何兮一眼就看清了那人的脸。

  周以澄!

  没想到正想他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何兮眼睛都霎时被点亮了,心中狂喜,不管不顾地拉开窗户,伸手对着那个方向用力的挥动,希望周以澄能够看到他。

  而周以澄似乎知道他在这里似的,一下车就抬头向着这边望过来。

  “在干什么?”

  正当何兮激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裴轻淮冷冻结冰的声音。

  何兮心脏一阵猛然的坠落感,连忙转过身来。

  装睡一下午,何兮没能看到他状态如何,但是以为他不发烧,应该是好了。

  可此时见到他,那脸色竟然好似比他头上的纱布还要惨白,看着像是更严重了。

  何兮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眼看着他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

  周以澄看上去没什么事,他找到这里,一定是来带他走的,可裴轻淮绝对不会放他离开,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帮手。

  今晚又该如何收场?见到周以澄高兴的心情瞬间被不安代替,何兮心里一团乱麻。

  裴轻淮走到窗户边正要朝外面望去时,一人上楼急匆匆地来禀报:“裴总,乔先生过来了,正在楼下等您。”

  乔易天也来了?

  何兮不由怔了怔。

  所以,是周以澄让他过来的?

  裴轻淮目光微顿,侧过身来,面对着何兮。

  “你……”他沉着嗓子似乎要对何兮说什么,可才吐出一个字,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何兮赶忙搀扶他,惊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疼又……”

  话没说完,裴轻淮双目紧闭,身体猝然朝着他身上软软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