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澄,以澄?以澄,你怎么了?”

  秦霜一连叫了三次名字,病床边原本失神的周以澄终于收回了些神思。

  他立马从椅子里站起身询问:“秦阿姨,怎么了?”

  秦霜现在只能进一些清淡的饮食,床升起来,架了小桌板,桌板上摆着周以澄给她买来的粥和青菜。

  吃了几口,她一抬头就看到周以澄眼神都飘远了,完全就是魂不守舍。

  从刚才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秦霜心里觉得很奇怪。毕竟周以澄对她一向都是很孝顺,今天转院过来却突然在楼下跑开了,半天才回来。

  她不是说非得要周以澄守着她,但是,她觉得周以澄这个行为很反常。

  也不知道刚才是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让你也赶紧吃饭,我听陈管家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秦霜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声音也很虚,但是比昨天下午时状态好一些。

  周以澄心里堵得慌,根本没胃口,可是怕她病中挂心,还是捧起一小碗粥,勉强吃了起来。

  秦霜见他食不下咽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以澄,能不能告诉我?”

  周以澄将手中的粥碗放回桌板上,也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兮兮生病了,也在这个医院住院。”

  这下,换成秦霜吃不下了。

  她脸色都变了,瞪大眼睛望着他。

  所以他神魂不属的是为了那个何兮?

  秦霜难以理解地道:“他都对你做这种事了,你还在关心他?!”

  “秦阿姨,我知道你因为我才对他有意见。”周以澄解释,“但他不是以前那个何兮了,你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他,他真的很好很特别。”

  秦霜根本不理解也不相信他那句“不是以前的何兮”,她只觉得周以澄这颗聪明的脑子突然犯糊涂了,居然为何兮说好话!

  “以澄,你就是太善良了!他小时候怎么对你的,你不记得了吗?”秦霜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从不强行干涉周以澄的思想,也不妨碍他交友,她也自认没那个资格。

  可是听到周以澄给何兮说话,她就难受。

  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坏,何兮就是这样的人,自幼被宠的无法无天,骄纵蛮狠,性格恶劣。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再怎么好,能好到哪里去?

  他偷以澄的东西,假冒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好?!

  她觉得周以澄是被何兮给蛊惑了,所以才一时被蒙骗。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必须要让他清醒过来!

  “以澄。”秦霜抓住他的胳膊,苦口婆心,“你年纪还小,容易被哄骗,但是阿姨不会害你。我是过来人我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个祸害,你千万不能因为心软就把他当朋友啊!”

  “我没有把他当朋友。”周以澄说。

  秦霜表情微愣:“那你……”

  “我爱他。”周以澄望着她,语气平和而坚决,“我以后会和他结婚,在一起度过后半生。”

  秦霜眼前一黑,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周以澄把何兮当朋友,对她来说已经够糟糕了。

  没想到,事实远比她想的还要具有冲击。

  原来上次一起吃饭时,他承认有喜欢的人,说的就是何兮。

  以澄这样一个优秀又上进的孩子,为什么会爱上何兮那样卑劣无耻的烂人呢?

  都怪她……都怪她!

  如果不是当初她身体出现问题,就不会把孩子交给张晓菁。

  不交给她,以澄也不会遇上何兮,不会被偷信物,更不会鬼迷心窍。

  当初周小姐对她那么好,帮了她那么多,她却害得她的孩子陷入这种不该有的境地。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随他去吗?

  不,坚决不行。

  “以澄,我还没告诉你。”秦霜松开抓他的那只手,抬起来捂住了心口,突然挪开视线不看周以澄了,她颤声道,“其实前天我知道他冒充你的身份后,去他学校找他了,他为了防止我去拆穿他的身份,将我推的摔在地上晕倒,并且没管我就走了。他想害死我啊,这样心思狠毒的人,你确定还要喜欢吗?”

  周以澄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安静得仿佛她刚才没有说出那番话。

  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更别提是在周以澄面前。

  又等了片刻,周遭寂静得太过于诡异,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终于重新扭头去看周以澄。

  对上她的眼神,周以澄背往椅背上靠了靠,才淡声道:“他不会这样做的,秦阿姨。”

  他目光澈亮清明,说的很笃定,对何兮好像没有一丝的怀疑。

  相反,秦霜有种被他一眼看穿的感受。

  她呼吸不畅,慌乱而又激动地道:“他怎么不会?他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他也会这样害你!”

  周以澄起身,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帮她顺气。

  能理解她维护自己的心情,但是明显跟她解释再多也没用,只会让她情绪更加起伏。

  周以澄垂眸沉吟片刻,只对她进行了最后的表态:“秦阿姨,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秦霜张口结舌。

  周以澄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但是你至少可以相信我的感觉。”

  秦霜粥也不吃了,心事重重地躺回病床上。

  周以澄只能将桌板和上面的食物都先收起来,她消化需要时间。

  以前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

  他坚信,等她以后真的跟何兮相处了态度一定会改变。

  ……

  何兮就这样反反复复烧了两天,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两天,到第三天情况才稳定一点。

  虽然还是有点温烧,但是精神状态好些了,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这几天,裴轻淮一直都守在病房里,全程都没有离开过。

  李尧给他拿了换洗的衣物,工作用的电脑。他晚上就睡在那张陪床的沙发上,白天就在床边,有时候会打开电脑敲键盘,接几个电话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

  从那天头疼犯了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经常会抬手揉按眉心。

  何兮留意到他每天都吃止疼药,但是来送文件的李尧悄然对何兮说,他以前都不吃的止疼药的,因为根本没多大用,全靠忍。

  这次估计是实在难受到忍不过去了,才吃药缓解试试。

  他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让他的情绪好起来。

  说完就用一种希冀的眼神望着他,好像希望他能对裴轻淮做点什么。

  何兮无声地挪开视线。

  他也想给裴轻淮永久的解药,让他不要这么痛,可是,他给不了。

  这天中午,何兮正坐在床上的小桌前吃饭。

  前两天发烧没胃口,加上屁股痛的厉害,他都只吃了一点粥,今天的午餐换成了米饭,几份清淡的素菜,还有骨头汤。

  不过都是现做好送来的,饭菜很烫,他小口小口吃的很慢。

  裴轻淮没吃,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黑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

  两天下来,瘦得下巴都收了尖儿,之前总是在他耳旁吵吵闹闹,这两天却出奇的安静。

  难受的时候就睡,醒了就发呆。

  喂他吃东西,他张嘴就吃,让他吃药,他也配合。

  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乖乖的呆在身边……

  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裴轻淮眼睛仍然望着何兮,摸出手机时,手滑了一下,手机掉在了地上。

  ——哐当!

  何兮正埋头吃了口饭,被这突然其来的响动吓得眼睛都闭了一下,哆嗦地松开了握着勺子的手。

  紧张又无措地含着硬是无法咽下去的一口饭,他僵坐在床上,动都不敢动,更不敢去看裴轻淮。

  那晚过后,何兮本来就怕裴轻淮。加上他这两天因为头疼,眉眼间更是压制不住的阴沉戾气,好像随时随刻都会被触发怒火。

  何兮神经都是一直紧绷的。

  所以刚才骤然一声响动,便下意识里以为是自己吃饭太磨蹭惹他生气了。

  一片死寂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好像……只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何兮没有回头,但是知道裴轻淮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

  不会刚才没生气,现在因为他这个过激的反应而生气吧?

  他艰难地吞咽了好几下,才终于把饭给咽下去了,因为嗓子发紧,咽得他都噎住了。

  床边人影终于动了,站起身来,两秒钟之后,一杯水搁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何兮赶紧抱起水杯喝水,总算是顺过气了。

  裴轻淮将他手中的杯子拿走,然后,勺子塞回他的手里。

  “吃。”简短地命令。

  何兮掀起眼皮,偷偷觑他一眼,对上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之后,又飞快地撤回。

  余光里,裴轻淮捡起了手机,身影晃动,走到窗边去了。

  他一走开,周边凝结的空气都瞬间流通起来。何兮背脊一松,暗暗舒了口气。

  裴轻淮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侧身站在窗边。

  刚才的电话已经挂断了,眼尾扫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的人影,这才拨回去。

  “明天能出院了吗?”电话那边老爷子也不废话,单刀直入。

  “如果今天晚上不发烧,应该可以。”

  “嗯。”裴老爷子顿了顿,“轻淮,牢牢记着我上次跟你说的话。若是你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裴轻淮抬头望了眼窗外,寒潭似的黑眸倒映着天空灰蒙蒙的阴霾。

  他一如既往地应声:“知道了。”

  裴老爷子何尝不知道裴轻淮口头答应只是念及他的身体,不让他总是挂心。但是,多警告几遍,多少还是能将他拉住一点。

  裴老爷子等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十几秒后,裴轻淮兜里又震起来。

  这次震的不是他的手机,是何兮的。

  裴轻淮另一手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显示,沉默着接了。

  “手机还给他。”仍是老爷子的声音,他俨然笃定接电话的人是谁,“有父有母的人,你不让人家联系算怎么回事?”

  裴轻淮道:“出院了还。”

  裴老爷最后气息沉了沉,再次把电话挂了。

  何兮吃东西的时候,偷偷竖起耳朵听裴轻淮讲电话。

  一听就知道是老爷子打来的。他听到裴轻淮说了句出院了还,是老爷子不希望裴轻淮再跟他这个可恶卑鄙的骗子继续纠缠,让他把手机还给他吗?

  裴轻淮说出院了还,他现在身体好多了,明天,最迟后天就能出院。

  可他现在就想拿到手机。

  周以澄应该每天晚上都有来看他。昨天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外面有一张人脸。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何兮一下就辨认出那隐约的轮廓是周以澄。

  当时他鼻子一酸,心都碎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错,却被自己赶走了,只能在半夜眼可怜巴巴地来看他一眼。

  如果能拿到手机,至少还能给他发消息,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可他只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空等。

  何兮能感觉到,周以澄早就已经忍到极限了。

  等出院了,一定想办法跟他先见一面。

  ……

  下午,何兮体温总算正常了。他正侧身倚靠在窗户边,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轻淮。”

  何兮心头一跳,是乔易天。

  他把秦霜安排来这边诊治,周以澄也在医院里,他肯定是特地过来看他们的。

  他来这个病房,也是找裴轻淮有什么事。

  反正,应该是跟他没关系。

  还是当做没听见好了,免得把气氛搞僵。况且他脖颈上吻痕明显,跟他打照面也很尴尬。

  原剧情里,乔易天是被原主气病了的,现在他能四处走动,听声音也很正常,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何兮默默地心想,若是被他气病了多不值得。

  心念转动间,何兮站直了身体,由侧身改为背对。

  眼睛怔怔地继续盯着外面,突然觉得有些闷。

  他抬起手来,将窗户往外推开了些,一股凉意卷着雨珠拍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深深吸了口气。

  乔易天亲眼看到听到自己声音之后,窗边那孩子就立马背过身去了,连看都不朝他这边看一眼。

  乔易天心口都抽了一下,黯然地又望了一眼他消瘦一圈的背影,这才随着走出来的裴轻淮往旁边走了几步,面对面地站定。

  乔易天并不知道订婚那晚发生的事。

  他跟裴轻淮关系很亲近,但是有些方面裴轻淮不会在他面前展现,所以事实上,他对裴轻淮的了解有一定的盲区。

  那晚他带何兮离开时,裴老爷子立马感觉不妙,而乔易天只以为他们会吵一架,解释误会。

  何兮生病住院了,他以为就是单纯的病了,更没有想到别处去。

  那天晚上过后,何兮没再联系他,他也堵着一口气,不主动与他联系。

  这两天他都有来医院,刚才因为还有行程要赶,已经坐车离开了,路上跟裴老爷子通话问起裴轻淮,才得知他就在这个医院陪护病人,而这个病人是何兮。

  他又立马折返回来。

  结果,只给看了一个背影。

  这孩子,没有丝毫留恋,说断就断得干净,比他狠多了。

  乔易天怅然所失,裴轻淮望着他的表情,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乔易天率先开口:“轻淮,你跟兮兮把误会说清楚了没有?”

  “嗯,说清楚了。”裴轻淮轻眨了一下眼睛,神情很自然,“他以后不会离开我了。”

  乔易天点点头:“那就好。我就说他对你感情那么深,怎么会不愿跟你在一起呢。”

  “乔叔叔是特地来看他的?怎么不进去。”

  “我……”乔易天确实是在知道何兮在住院才特地折回来的,可是一想到刚才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就变了,“不是,我来医院找以澄。之前你没接我的电话,顺便过来问问你。”

  裴轻淮看着他,眼珠仿佛瞬间凝住了:“他也在这个医院?”

  “是啊。”乔易天说,“我给他养母安排过来在这里住院,就在楼上。”

  “什么时候?”

  他的表情看上去没变,但是乔易天却明显察觉他情绪骤然的涌动,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顿了顿回答道:“前天早上。”

  ……

  何兮正趴在窗口,冷风吹得他头发都在乱飘,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紧紧拉上了窗户。

  瞬间隔绝了外面飘摇的风雨声,耳边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只能听到裴轻淮贴近的呼吸声。

  何兮的后颈随着他灼热的一呼一吸,阵阵发麻。

  他转身说:“我回床上了。”话还没落音,裴轻淮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握住他的后脖颈,迫使他扬起脸。

  刚才他贴在窗边,脸颊上都是潮湿的水汽,头发上眼睫上也沾了水珠,整张脸看起来湿漉漉的,就像一只淋过雨的小动物。

  何兮睁圆眼睛惊怔地望住他,气息变得急促,似乎在绷着神经提防他接下来最有可能的举动。

  裴轻淮本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如此反应,便不由分说地对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吻下去。

  脖颈被固定住,何兮想躲也躲不开,只能闭着眼睛呜呜地承受这个又深又重的吻,双手不断地抵在他胸口。

  双唇刚分开,何兮便挣扎着用尽全力推开他,脚下急匆匆地回到床边,背对着他躺了上去。

  刚躺好,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给他查血氧和心率。

  指夹一夹,护士惊了:“心跳怎么这么快?何先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何兮使劲摇头,裴轻淮走到床边,对护士道:“他没事。”

  数字还在往上跳,护士又瞥了眼睡在床上根本没动弹的何兮,惊疑:“可是这心率……他刚才有剧烈运动吗?”

  “我们刚才接吻了。”裴轻淮如实地交待。

  何兮的脸埋入枕头。

  护士静了好几秒,才磕巴地哦了一声,留下一句待会儿再来查,红着耳朵疾步出去了。

  裴轻淮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盯着他圆乎乎的后脑勺。

  刚才进来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将这人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断,碾碎,让他疼,让他怕,再也不敢隐瞒,不敢欺骗。

  可是看他回避的样子,突然就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