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 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但众人脸上额上却热得不住淌汗,有些忍不住的还脱下了西装外套拿在手里。

  沈家内部的道路, 两边的路灯不算昏暗, 两侧的楼房建筑也亮有灯光,但在众人眼里,似乎一切都被蒙着不甚清晰的砂纸, 看上去就像老式的模糊相片。

  是惊吓过度导致的视力受损。

  一堆人沿着道路无声地走着,没有人说话, 越是安静的环境, 越是能引起人内心的恐惧。

  有胆子大的, 跟着长者和沈清淮他们大步流星地走, 胆子小的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从一开始的各走各, 到后面慢慢的开始挨到一起抱团走路。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 众人沿着痕迹来到荷花池边, 长者看了眼从水池里漫出来的淤泥,又看了眼异常茂盛的荷花荷叶, 大手一挥, 叫人动手把这些碍眼的植物全部拔出来。

  “把这些花叶都清理干净, 再叫人来把这池水抽干, 我倒要看看这底下究竟是何方邪祟!”

  长者亲自撸起裤腿下了水,和其他壮汉一起, 将那些红得妖艳的荷花拽离水面。

  为了看得清楚, 众人有手机的拿手机, 没有手机的点火符,用光把岸边的情况照得清清楚楚。

  众目睽睽之下, 那些荷花被拔断后,花瓣瞬间枯萎,血红色的汁液从断裂处渗出,染红一片水面。

  这情形太过诡异,以至于胆小者仗着人多,也敢凑近观看。

  那些在水里的壮汉,更是铆足了劲扔出一捆捆的荷花荷叶,最后俯身将双臂扎入深厚的淤泥里。

  “都闪开!”

  长者动作最快,双臂抱住淤泥里的藕,一咬牙一用力,将藕整段拔出来扔到岸上,随后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四面强光的照射下,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那截粗壮高大的藕上竟然长着和人一样的五官和四肢!

  全场哗然。

  “这是什么?!是藕吗?是藕吧?!”

  “等等!这长相怎么这么眼熟啊......好像是沈泽长老之前的大弟子!他不是去镇邪死在了x市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诶呦呦!你们看,还有呢!”

  随着壮汉们一个接着一个把手里的巨型藕扔到岸上,数不清的人脸和四肢在人群中心堆成一座小山。

  强光照射下,每一只藕人的样貌都清清楚楚,有不少样貌被人认出了生前的身份。

  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众人越想越害怕,身体快抖成筛子,这时长者从水里爬了出来,顺手扔来一只不小心拔断了的藕腿,顿时引起一阵惊呼。

  “叫什么叫!”长者骂了一句,踢了一脚那只藕腿,道:“看它的切面,这分明就只是藕,样子长得奇怪些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一群没用的东西,出去别说自己是玄学界的!”

  “可是白家长老,它们如果只是长得像人就罢了,但其中有几个人,我明明一年前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藕呢?而且还出现在沈家,这也太奇怪了!”一个秦家弟子开口道。

  长者回头看向沈清淮,目光里充满了审视:“这个恐怕得沈家少爷亲自解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沈清淮淡淡道:“我不知道。”

  “呵。”长者冷笑一声:“沈家的事,你说你不知道,是觉得大伙儿好糊弄?!”

  见长者不怀好意地向沈清淮走近,江珩立马挡在他身前,道:“他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长者抬头看向他,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他说什么你就信?”

  江珩垂眼看向他,坚定道:“虽然他是微笑骗子,但他只要说了的我就信。”

  众人不解:“什么是微笑骗子?”

  “不知道,某种暗语?”

  “为什么骗子的话还能信?”

  “可能他傻的吧。”

  “......”

  长者听不懂江珩在说什么,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陌生气质的人和沈清淮是一伙儿的。

  “多说无益!依我看这鬼池底下一定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沈家少爷不知情,干脆叫人来把水抽干净,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沈清淮没有手机或者对讲机,正准备去喊人,忽然一道粗重的声音叫住了他。

  所有人又被这道声音吸引注意,只见人群某处忽然让出了一条道,沈岩、沈泽和一众家主长老走了出来。

  “清淮,面对旁人的咄咄逼人要沉得住气,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几位家主会商议着来,不要轻举妄动。”沈岩将沈清淮拦了下来,一番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给在场众人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沈岩的目光不住地在沈清淮的外套,和一旁没穿外套的江珩身上来回打量,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那位长者莫名就被沈岩泼了盆脏水,气不过直言道:“提出抽水时沈家少爷并未反对,怎么就成你口中的咄咄逼人了?!照沈家主的意思,是打算枉顾死去之人,就此揭过!”

  秦家主闻言立马呵斥住他:“没有证据别在这儿瞎说!你年纪大不是你诽谤的理由!刚才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就此揭过!你当我们四大家主玩过家家的吗?!”

  白家主附和道:“没错,各位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真相,找到罪魁祸首给死去的族亲一个交代。各位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人群里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几位家主相互对了个眼神,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压了下去。

  眼看着这事就要被揭过,沈清淮默默往前走了一步,一旁的司铃却突然开口:“池中长出人形藕的事,各位家主长老是提前知晓了么?”

  “今夜发生的异事我们也很意外,怎么会提前知道。”白家主道。

  “那为什么各位家主长老才刚刚来到这里,却只顾着平息舆论,一眼都没看地上的藕人。”司铃眉目紧锁,眼中是浓浓的质疑。

  秦礼一听有道理,也点头道:“就是!我们在对付那群怪物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没出现。还有你,大伯,不了解情况、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骂人,比白毛都讨嫌!”

  “闭嘴!你个臭小子!你到底是谁家的,敢这么对自己大伯说话!”秦家主气得脸色涨成猪肝色,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有当众被自家人揭过短。

  “秦家少爷口无遮拦,你面对的可是秦家主,这里也都是外人,即便真有话至少回去私下说嘛,何必这样让秦家主挂不住脸面。”白家主忍着笑意看戏。

  “大逆不道!”

  秦家主恶狠狠瞪了秦礼一眼,哪知秦礼非但不知错,反而还瞪了回来:“我就说了怎么了!刚刚那么危险的情况,没见你们一个跑出来救人的!还家族之主呢,死到临头只管自己逃命!合着在你们眼里,我们也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秦礼的话顿时让人群炸开锅,在场的哪个不是死里逃生,在最危难的时刻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平日里尊敬遵从的人却一个个人间蒸发,到头来查明真相时却轻飘飘几句话带过,连个承诺都显得那么没有重量。

  “你给我闭嘴!”秦家主抡起手狠狠抽了他一掌,奈何对方分量太足,稳稳立在地上,秦家主气不过,喊他自己滚。

  “滚就滚!”秦礼抄起锤子就走。

  “他说的都是实话。”司铃想拉住离开的秦礼,却被司家主一记眼刀拦了下来。

  “铃儿,你的母亲很关心你,事发之前还从家里拨了电话来问你的情况。”

  司家主往前走了几步,说话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平日里最简单的一句问候,但司铃身上的气势却随之被压制。

  司铃盯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司家主的声音缓慢却字字沉重:

  “你母亲身体不好,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找个优秀合适的丈夫,这样她才能放下心好好医治。”

  司铃皱眉,低声反驳一句:“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说过的,只是你平时太忙,没有时间回去看她,所以就没有听到。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带你去她的医院看她。”司家主露出和蔼的微笑:“今夜,你可有聊得上的人?”

  司铃双手紧攥,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她缓缓回头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白栩、江珩、沈清淮、陈武......

  “铃儿要是和哪家的少爷聊得来,尽管开口,我再划给你百分之十的丹砂矿股份作嫁妆,保证让两家人风风光光的。”司家主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清淮身上,明里暗里拿资源暗示着他。

  江珩挡在沈清淮身前,周围的温度降至冰点,眼神已经把司家主剁成了肉泥,沈清淮悄悄勾住他的手。

  这时,沈泽忽然站了出来,笑嘻嘻对司铃和司家主道:“听我儿子说,今夜在舞池里他和司小姐相聊甚欢,只是意外被沈红那个小子打断了,司小姐一直在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在找我儿子。”

  司家主回头打量了沈泽几眼,暗暗在心里拿他口中的儿子和沈清淮作比较。

  司铃顺势回道:“对啊,你儿子呢,刚才还看见的,怎么现在不见了呢?”

  沈泽左右找了一圈,依旧保持微笑道:“二位稍等,我派人去把他找来。”

  这时,人群里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沈舒言他......跳窗的时候被怪物拧断了脖子......已经死了。”

  像是被雷电击中,沈泽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他反应了几秒,随后挥手道:“不可能,你看错了,那小子机灵得很,有什么事他早就跑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他拿了好多人当肉盾自己跳窗走了,结果那个窗口外也有怪物。”

  “我也看见了......他跳出去后就没动静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厅和别墅外都看过了,没有其他活人......”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向沈泽证明。

  沈泽从一开始的不相信,渐渐的双眼开始越瞪越大,直到布满血丝:“你们都给我闭嘴!我的儿子他不可能有事!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就是见不得我们两家人好,你们嫉妒自己得不到,也想害我也得不到!”

  “沈泽长老,冷静。”沈岩劝了他一句:“我已经派人去找舒言了。”

  沈泽默默闭了嘴,过了一会儿,等底下的人将一副担架抬到众人面前,沈泽彻底失了理智:“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没让他死!”

  “沈泽长老,注意形象。”沈岩微微皱眉,向底下人使了个眼色。

  身形魁梧的保镖们立即将沈泽围了起来,一左一右把他架走。

  沈岩沉了口气,对众人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今夜各位死里逃生,更应该珍惜剩下的日子,别把时光浪费在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上,散了吧,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新的住所,各位好好休息。”

  陈武躲在沈清淮和江珩身后,看大伙儿准备散了,很不解道:“就这么走了?放着这些藕人不管,就这么走了吗?”

  沈清淮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转身离去的众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全跑出来了!毁了都毁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沈岩要把我推出去了!罪魁祸首就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泽被架着远离人群,在踏出荷花池的范围时,他突然疯了一样挣脱保镖的束缚,离弦箭一般冲进自己的大楼,一口气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在一只精密的保险箱里按下开关:“去死!都去死!老子没有得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好过!”

  “小心!!!”

  在所有人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的荷花池骤然响出一声惊天爆破,脚下的地面犹如十级地震剧烈摇晃,众人被迫失去重心,狠狠摔飞出去。

  池塘下的实验室被沈泽自毁引爆,爆炸产生的极高的温度,让荷花池水瞬间蒸腾,带着硫磺味的水雾迅速扩散,将所有身影顷刻吞没。

  沈岩的轮廓在雾气弥漫开的瞬间便消失了,剩下一群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运炁护住身体。

  “江珩!”

  沈清淮迅速运炁护住口鼻,净水自云水镯流出,在脸上汇成一只自带过滤硫磺的水罩。

  雾气太浓,用肉眼完全看不清其他人的人影,沈清淮呼唤了江珩好几遍,同时也找了其他人,但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怀疑其他人没来得及防备,中毒晕了过去。

  “咳咳咳......清......”

  一行人被各自炸散,江珩被呛到说不出话,喉咙里似乎被东西堵住,又痛又窒息,他运炁护住五官,但之前已经吸入了部分硫磺雾,所以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他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找寻沈清淮的身影。

  随着这场意外的发生,众人手中的光源都被打散了,散落的光源在浓雾里几乎照不亮多远的范围。

  沈清淮往右边走了几步,捡到一只手机,于是拿着手机照亮,然后即便在有光的情况下他也看不清周围的情形,黑暗和浓雾就像专门为他们设下的双重牢笼。

  沈清淮在浓雾里穿梭,不知走了多远,脚下忽然就踩中了某人的手,他赶忙抬脚退后。

  “醒着么?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沈清淮问了一句,想着既然踩到了人,就说明在附近找到江珩他们的概率很大,但几乎是瞬间,他察觉到了不对。

  活人的手为什么是硬的?

  沈清淮低头看去,只见刚才他踩中的“手”上有裂纹,裂纹里能看到内部的一些孔洞和丝。

  “原来是挖出来的藕人。”

  借此沈清淮确定了自己身处的位置,就在离岸边不远。

  既然暂时找不到其他人,不如先离开这篇浓雾区域,再想办法来处理雾气救人。

  沈清淮随后转了个方向,对着面前的浓雾伸长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向四周摸索,忽然,他摸到了一个人的肩。

  “谁?”

  沈清淮直觉手感不对,他收紧五指捏了捏,果然手掌下的肩膀硬得不像人的皮肉,冰冰凉凉,是生藕的触感。

  他没有收回手,另一只手举起手机用光源照射前方,透过雾气,一张没有表情的藕人脸正睁着眼目视前方。

  沈清淮记得这些藕人被挖出来的时候,全都是扔在地上的,硫磺雾升起地措手不及,应该没有人会故意把藕人立起来摆放在出口的位置。

  唯一的可能,就是藕人自己动了。

  沈清淮默默绷直了脊背,而正如他所思猜测的那样,面前的藕人嘴角开始缓缓上扬,肩膀处开始传来一股向前的冲力。

  沈清淮面无表情直着手臂,硬是把藕人按在了原地,与此同时,耳边开始断断续续响起冲撞声和呜呜咽咽的嘶喊声。

  “忍住别喊!这是硫磺雾!”沈清淮大声提醒浓雾里的其它人,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周围很快有不成规律的脚步声向这边靠拢,手里的藕人也在跟他较劲。

  藕人的力气很大,而且越来越大,沈清淮从一开始的留有余力,到后面得靠着地面的摩擦力,咬牙将它顶住。

  藕人没有人那样的灵活度,活动的姿势全看它身上的藕结,沈清淮在与它较劲之后,也发现了这一点:“注意藕人的关节,和它保持距离!”

  他大声提醒着众人,忽然几道凉风同时从背后袭来,沈清淮侧身一闪,两只藕人迎面撞到了一起,四肢断成两截,但断裂处密密麻麻的藕丝很快将断肢重新复原。

  沈清淮闪开后,没了对抗力的藕人借着惯性大力冲出,和其他两只藕人撞在一起,四肢再次撞得七零八碎。

  借此时机,沈清淮关闭光源藏进了浓雾。

  “......”

  江珩听到了沈清淮的声音,循着声音向那处靠近。

  他做不到像沈清淮那样大喊,但也试图拿东西敲击地面,借此传递一些信息,在敲击了几次后,他感受到不远处有回应。

  是清淮吗?还是陈武?

  江珩思考了一下,也许沈清淮并不会待在同一个位置,于是转而顺着敲击发出的位置找去。

  过程中,江珩在地上捡到一只手电筒,打开光想让对方看得更清楚,在浓雾的遮挡下,他隐隐看到一抹静静立着的身影,然而就在下一秒,一柄锋利的弯钩割开浓雾,直冲自己的双眼!

  江珩陡然一惊,转身堪堪躲过,但被削去了眉骨上方的一点肉,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淌下。

  他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但从身高看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人。

  沈岩?

  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下一记弯钩再次袭来,江珩抬手用手电筒挡了回去,电池被生生切断,光源一断,双方的视线也受阻。

  借此机会江珩调出红梅护在周身,给自己形成一道密不可分的树盾,然而弯钩再次袭来,勾住金属树枝摩擦出刺眼的火星,周围雾气里的硫磺味愈发浓郁。

  “咔嚓!”

  树盾被弯钩生生勾断。

  江珩瞳孔瞬间放大,一张横眉冷笑的脸闪现至眼前,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凝住。

  “噗唔!——”

  一道身影忽然从一旁窜出来替江珩挡下一击,弯钩刺穿了他的身躯,浓浓的血腥味瞬间蔓延。

  “快......走......”陈武双手死死摁住刺在腹部的弯钩,想借此牵制住沈岩让江珩逃脱,然而沈岩不费吹灰之力,就一把抽出了弯钩,立刻对准了江珩的头颅。

  红梅树疯了一般刺出无数尖刃,然而在沈岩的弯钩下都坚持不了几秒,在双方交接的刹那,一股隐藏的力量瞬间攻破红梅树的防御,像是跳出规则之外,凌驾于蛮力之上。

  江珩目眦尽裂,决心与沈岩拼杀到底!

  “江珩!是你吗?”

  沈清淮忽地从天而降,锋利的水刃狠狠劈下,看不清的水针以极快的速度刺入弯钩,弯钩瞬间像沙土一样被劈散。

  沈清淮喊出的一声,让沈岩顿时抽离,他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转身隐入浓雾之后。

  沈清淮从空中落地,正对上江珩被血和泪糊满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