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生们不知情的时候, 已经有一半多的考生落了榜。

  然而大家此时还是继续准备着第二日的笔试。

  翌日一早,便有号角叫考生们全部起床。

  待考生们吃过早膳以后,便有太监入内, 公布了第二日的考题。

  第二日的题目, 正是晋文帝目前遇到的难题。

  大晋朝重视农业,经济开放,与周边国家经济交流频繁。

  若非遇上天灾, 百姓总的来说还是能吃饱肚子,人口也增长了不少。

  只是这些年晋文帝实施的这些政策肥了民间的商户与世族, 朝廷却并没有赚到什么钱!再加上局部地区时有灾害, 朝廷每每花钱救灾。

  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 却没有流入, 大晋朝国库日渐空虚!

  面对这等情况,晋文帝其实也让朝臣们加入了讨论。

  但这些朝臣们分为两派, 一派支持加税, 一派反对加税, 想要寻求新的解决放法。但讨论了很久,也没提出什么有见地的意见。

  以大晋朝如今的政策, 有功名的人是免税的。实际上那些大家氏族、或是富商们, 因为种种原因, 家中多有功名, 加税也加不到他们的头上。

  赋税到了地方,往往就被强加到当地的百姓身上, 那苦的就是没那么富裕的百姓了!

  晋文帝索性便让此次的考生们来进谏, 看看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能不能想到一个充盈国库的好意见。

  这个题目很大, 而且很难。

  大多数的考生们对四书五经是倒背如流,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遇到这种庶务上的事情, 就一头莫展了。

  陆秋成这次拿到考卷以后,再没直接动笔,而是细细思索起来。

  他是从小苦着长大的,最是清楚农民们的苦处。后来他去县城里当差,日日与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又帮忙写信,对各行各业也算是有些粗浅的了解。

  要充盈国库,却又不从百姓口中夺利,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这一次,陆秋成足足写满了两个时辰才交上考卷。

  等他交卷的时候,整个考场里只剩下三四个人没写完了。

  陆秋成回到房间以后,李枫就上去问他道:“陆兄,怎得今日你写了这么久?”

  陆秋成长叹了一口气道:“这题目实在太难。我想了很久,竟没有想到格外妥帖的法子,今日的题目,我答坏了!”

  李枫闻言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要想充盈国库,左右不过是增加赋税,扶植农业,推动商贸。书院的夫子以前都讲过的呀!”

  “这些都是空话,当今圣上难道不知?再说增加赋税,如今赋税虽比以前要低,但农户们也就勉强混个温饱。若是遇到灾年,也是勒紧了裤腰带子过活。”陆秋成说道:“我们身有功名,提出增加赋税,自是不受影响,但下面的百姓们怎么办?”

  李枫闻言目瞪口呆,说道:“今日不过是殿试,考校的是我们的学问,你怎得钻了牛角尖?好像要当庭面圣似的?你若是因此落了名次,岂不是可惜?”

  “可我们的答卷,也是要给陛下看的!自是不能乱说!”陆秋成十分严肃的道:“反正也已经考完了,题目也答过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说罢,他就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金銮殿中,众臣们把挑选出了的答卷放到了晋文帝面前,也是五十多份。

  晋文帝一目十行的一一看过,大多数的考生答的都中规中矩,无非就是那几句套话。

  有一两个商人家庭出身的考生答得倒是细致一些,很有些巧思,但也并不合晋文帝的心意。

  他看完了五十份考卷以后,眉头皱起,才开口说道:“这里怎么没有昨日那位陆秋成的考卷?他答的如何?”

  “回陛下,这位陆生答的离题了。”有审阅试卷的朝臣们开口说道。

  晋文帝此时便又开口问道:“竟然会离题?给我看看他写了什么?”

  “这……”那朝臣微微一顿,抬头看了晋文帝一眼,略微犹豫后才让人将陆秋成的考卷给呈了上去。

  晋文帝拿到那份考卷后,见一张纸上字迹很小,竟写得密密麻麻,不禁吃了一惊。

  他仔细读了下去,才见到这考卷确实是离题了。

  陆秋成先仔细写了普通农村百姓每年的大致收入,又写了城市里小老百姓的大致收入。然后长篇大论的申诉不应加税的原因。

  之后,他又提出如今大晋朝的土地财富太过集中在部分人的手中。

  列举了氏族大家可以无止境的买田买地,甚至开设私矿等例子。

  而且他们往往身份尊贵,无需纳税。而普通百姓则很难得到土地致富,国家的赋税又多来自于他们,国库自是无法充盈。

  最后,陆秋成还十分大胆的在考卷上写道:“要充盈国库,须得从富人入手,而非百姓身上盘剥。但各家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现在即便提出可行的意见,也会有无数人出来反对!毕竟谁也不愿自身利益受损,推动起来会十分困难。因此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解决现在的问题。”

  “以上皆为在下肺腑之言,虽离题万里,但却是诚心之语,只求陛下能够看见,为国家社稷尽一份薄力。”

  陆秋成的这份考题的确是离题了,但晋文帝却看得热血沸腾!

  他也顿时明白了,为何陆秋成的这张考卷直接被刷了下去,都没能递到自己眼前。

  里面有些话实在是触到了堂上这些朝臣们的利益,晋文帝如今的烦恼也正在此处,陆秋成的这张考卷,虽没能提出完满的解决方法,但却实在是说到他心底里去了!

  “这张卷子留下。”晋文帝把试卷放到桌上,接着又对审卷的朝臣们说道:“还有哪些被你们刷下去的卷子,全部呈上来,我要一一查看。”

  朝臣们顿时有些心虚,接着才不情不愿的将所有卷子呈上。

  晋文帝看过以后,又从中挑出了两张后说道:“这两张也留下。”

  之后才起身说道:“你们倒是精明,考卷中但凡有尖锐一些的文字,就被你们找理由刷掉了。”

  “这个陆秋成,还有刘卓和孙书文,我记得昨日也是入了甲等的!孙叔文还是大理寺卿孙渚的儿子。他虽避嫌没来,但若是被你们就这么拿掉了,岂不是让我大晋朝白白损失了三个人才?”

  晋文帝说着,把那三张考卷递给了晋晏王爷,让他再帮自己看看。

  晋晏王爷与晋文帝同气连枝,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这些年大晋国库空虚,晋文帝拿自己的私库填了不少。晋晏王爷没少找各种理由往宫里送钱,也好让自己的皇兄不至于为了钱财发愁。

  再加上里面又含有陆秋成的卷子,晋晏王爷自是会提携他的。

  于是他看过以后,便开口说道:“我记得这个孙书文是京城里的甲等一名,陆秋成是府城里的甲等一名,这个刘卓也是地方上的甲等二名,的确是有些才气。”

  “那你说说,给他们评个什么等级才好?”晋文帝又故意开口问道。

  晋晏王爷便上前一步说道:“国之重臣,应当有为国觐言的气节。我瞧着这三人都不错,不如就将他们点为一甲吧?”

  “我觉得也可。”晋文帝此时便又对殿下的朝臣们说道:“你们觉得呢?”

  这些朝臣们都是人精,此时还哪有人敢再和晋文帝唱反调。便也纷纷附和道:“不错不错!陛下所言极是!”

  满朝都是一片迎合的声音……

  “这三人谁做状元?谁做榜眼?谁做探花?”晋文帝又开口问道。

  这时便有朝臣站出来道:“孙书文一直在皇家书院读书,是个精才绝艳之辈,与太子关系也可。我觉得他倒是可点为状元。”

  晋文帝听了,倒也认可。麟儿已经大了,他也需要扶植一些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于是点点头道:“可,那便点他为状元。说着便提笔沾了朱砂,在试卷上写下了状元二字。”

  此时还剩下刘卓与陆秋成两人,倒是没有朝臣再出来说些什么了。

  晋文帝看了下方一眼,想了想后道:“刘卓与陆秋成两人,刘卓的卷子答得更温和一些,年岁也更大,不如就点为榜眼,陆秋成不过二十出头,就点为探花吧?”

  他这样的安排,朝臣们也自是无人反对,一个个都恭贺晋文帝喜得人才。

  之后,晋文帝才在剩下的那些中规中矩的考卷之中,又挑了一些出来,分别评为了二甲与三甲。

  自此,殿试的笔试阶段便正式结束了。只待通知入选的考生们准备好明日面圣,再由晋文帝当场赐下官职。

  傍晚的时候,考生们正在院子里焦急的等待着。

  晋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何公公便捧着一张皇榜从院外走了进来。

  “恭喜各位,这张榜单上的就是今年通过殿试的才子们。”何公公说道:“此榜宣完以后,不在榜单上者,便可以自己收拾行礼出宫了。”

  众考生们闻言顿时十分紧张,听何公公打开皇榜,念出上面的名字。

  这皇榜是倒着念的,先从三甲开始,一一报出姓名。

  听到姓名的考生们心中又是惊喜又是遗憾。惊喜的是自己过了三甲,已是进士功名。遗憾的则是被评到三甲里面,官位上就不可能留京了,会被发配到地方去做官。

  三甲共有二十二名考生的名字,何公公一一念完之后,便让那些考生们起身离开了。接着再来宣布中了二甲的名字。

  进了二甲的考生,是有很大希望留在京中的。何公公念了十五个人的名字,其中包括了李枫。

  李枫顿时又惊又喜,起身时又回头看了陆秋成一眼。

  陆秋成的名字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若不是一甲,那就是落榜了。

  然而陆秋成说他上午的考卷答的不好……

  李枫在府城中,只与陆秋成一人交好。自是希望他也能留下,两人在京中也能有个照应。

  原本他觉得以陆秋成的才学,留京做官简直是板上钉钉,可如今却也紧张起来,不知道一甲的三个人里面到底有没有他的名字!

  此时场上还剩下六十多人,却只有三人能够留下。

  何公公看了下方一眼,接着才开口说道:“一甲头名,点为状元郎——孙书文,一甲次名,点为榜眼——刘卓……”

  到了这里,便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名额,却也没有听到陆秋成的名字,中榜的希望似乎很渺茫了……

  陆秋成紧紧握住拳头,也是做好了落榜的准备。

  今日上午的答卷,他不后悔。只是若是这次落榜了,两年又是一无所获,回去也不知如何向林晓寒交代,实在是让他心中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