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寒一走进来, 便见到林二老爷跪在堂下,也不知已经跪了多久,早就满脸是汗, 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再看围观的人群中, 冯氏与林诗月竟都在。一看见他,她们便露出一副要吃人般的神色,恶狠狠的瞪了过来。林晓寒却并不搭理, 只觉得这些人有些好笑。

  林晓寒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对他之前被林家二房欺负的感觉却并没有太深的感受, 只是一个旁观者的立场。

  为了陆秋成的前程, 他与林家撕破脸其实并不算有利。所以思考以后, 其实林晓寒原本都不想管之前与二房之间的那些恩怨了。

  只要二房不来招惹自己, 大家相安无事,在外倒也还能当个远亲做做样子。

  只是人心难改, 二房一家实在贪心。已经占了林家大房极大的便宜, 竟还不满足, 还把主意打到了自己新买的房子上面!

  此事既然已经闹到了上公堂的地步,那便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而且此番是林二老爷挑事在先, 不顾及陆秋成的前程和林家声誉, 先来衙门里告了他。

  此时自己与他们翻脸, 任谁也挑不出陆秋成的错来。

  林晓寒想到这里, 便觉得自己不管处于什么立场,也不必再给林家二房任何面子, 只管一次性将事情掰扯清楚就行, 也好与这败家的亲戚切割开来。

  他此番来的实在是有些迟了, 一到了堂上,就连连向裴大人告罪道:“裴大人, 小人此番来得迟了,耽误了大人的时间,实在是不该,先行向大人赔罪了。”

  林晓寒生的好看,说话语气又绵软有礼。裴大人原本因房契之事对他生出些偏见,也觉得他拖拉太久。但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却反而不好过份苛责。

  再加上陆秋成这时已经过去了,牵住林晓寒的手道:“你别怕,一切有我陪着你。”俨然一副要与林晓寒共进退的模样。

  裴大人:“……”

  他此时心中对陆秋成有些无语,觉得他虽然才华出众,但是与《偿星债》里的文书生简直如出一辙,完全是一个恋爱脑子,痴情种。

  就说这林晓寒一脸淡定的样子,哪里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他这公堂之上,便是粗狂的汉子来了也自带几分畏惧。

  他就从未见过林晓寒这样的哥儿,到了这公堂之上,与在裴府里见到时神色竟无半点不同,显然是压根也没把这被告的事情放在心上。

  “你且先跪下听审。”裴大人无奈的对林晓寒说道。

  见林晓寒不紧不慢的跪下了,才咳嗽一声,一拍惊堂木道:“林晓寒,林二老爷状告你私吞林家家产,你认是不认?”

  “自是不认。”林晓寒笑笑道:“我从林家出嫁,带走多少嫁妆,二叔你不是一件一件的登记过么?怎得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却又忽然找我来要钱了?”

  ……

  “林晓寒!你……”林二老爷忍不住指着林晓寒的鼻子说道:“大哥去世,林家又没有分家,家里的财物本来就应该是公中的!之前我虽然搜走了大房面上的财物,但谁知道大哥私下有没有藏钱?六千两银子,便是许多世家一辈子都攒不下来!你不过来了府城半年,怎么可能一下就掏出这么多钱买房?”

  “原来竟是为了此事。”林晓寒这才明白林二老爷到底状告他何事。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故意说道:“二叔是眼红我家赚的多,买了房产了?好歹亲戚一场,你们若有所怀疑,来我府上问问便是,我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必闹上公堂,打扰了裴大人不说,连林家的脸面也不顾了?”

  林晓寒这话其实正中裴大人的心思,此时大家讲究的都是一个以和为贵,家丑不可外扬。他是不明白林二老爷作何非要将此事闹僵出来,于是便道:“林二,你可曾有去林哥儿那里问过这钱财的来历?”

  “这……”林二老爷一下子被问住,目光转向冯氏与林诗月身上。

  裴大人见了便道:“带冯氏上堂说话。”

  说着便有官差领了冯氏进来,让她也跪在了林二老爷身边。

  冯氏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话,心中有些害怕,想了想后,才掏出一只手帕,故意擦了擦眼角说道:“大人,老爷他事务繁忙,是妾身与女儿一同去的林晓寒处。只是他自搬出去后,就毫无礼数。我与诗月去了,他却故意闭门不见,压根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中。此时有林晓寒的邻居作证,不信您可以去问!”

  “林晓寒,冯氏所言可是真的?”裴大人又问。

  林晓寒皱眉,他压根就不知道冯氏曾经去过。

  不过他仔细一想,便忽然明白过来。那冯氏或许真的来过,但他窝在后院,前面又没有个看门的,哪里知道家里来了谁?自是没有搭理。

  林晓寒不禁觉得此事实在滑稽,开口对裴大人说道:“冯氏与诗月毕竟是我亲戚,我怎么可能故意闭门不见?只是她们来前也不曾送过帖子告知,我压根就不知道她们曾经来过,就算是没有出去接待,也是正常。”

  “大人您有所不知,近日我刚刚搬到新家,还未安顿下来,家中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自是没有人看门。”

  “若是没有提前通知,冯氏她们就算来了,在前面喊破了喉咙,我在后院隔了两进院子又怎么可能听见?”

  “此事您可以问问方才去找我的官爷,若非家中正好有人出去买东西撞上,恐怕我到现在都不知那官爷过来找我,因此才耽误了这么许久才过来。”

  话说林晓寒今日与往常一样坐在湖心亭里写文章,小周氏与长斐也在后花园玩。过了巳时以后,方婆婆开了门出去买头油,才发现门口站着个官差,已经敲了快一个时辰的门。

  那个官差在门外等了许久,本是十分火大。但林晓寒见了,便连忙向他赔罪,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辛苦费”。

  五两银子差不多等于那官差半个月的薪水。官差收了银子,心中的不悦自然一扫而空,对林晓寒的态度也客气起来。

  此时听林晓寒提到自己,那官差便点点头道:“大人!此事为真,我在林哥儿的宅子外敲了一个时辰的门,才有人出来。那宅子里面有四进,距离很远,在外面敲门,里面的确是听不见的。”

  冯氏:“……”

  林诗月:“……”

  林二老爷:“……”

  裴大人此时才十分无语的看了冯氏一眼说道:“林晓寒说你上门未曾提前发过帖子,可是真的?”

  “这……”冯氏支支吾吾,他们当时商量着给林晓寒一个出其不意,又怎么可能特地给他发信函让他提前准备。

  林二老爷闻言也狠狠瞪了冯氏一眼,他现在才知,原来此事竟并非如冯氏与林诗月所说的一般,实际上还有谈判的余地。

  若是他知道事情如此,怎么也会再去找林晓寒谈谈。或许林晓寒心中一怕,便直接将银子交出来了,也免得直接闹上公堂,弄得难看。

  “我也是想着都是家中亲戚……不过串个门子……”冯氏小声说道。

  “唉,婶婶,你瞧瞧这事儿弄的?不过是一场误会!”林晓寒故意摇着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与诗月堂妹一向不喜欢我,觉得我处处压了妹妹一头。但因这等事情,你便这样蓄意栽赃我,弄得对簿公堂,以后大家还怎么做亲戚啊?”

  林晓寒这话说完,堂下围观的百姓们便都议论纷纷,又对着冯氏与林诗月指指点点。

  冯氏被林晓寒的话气得直冒烟,林诗月站在堂外,此时也被气得直跺脚。只感到四周都是审视自己的目光,让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此时,见母亲与妹妹如此难堪。林子轩脑子一热,也再顾不上公堂上的威仪,对着林晓寒喊道:“林晓寒,你莫要狡辩。你说了那许多,不过是与人打配合拖延时间,却偏偏不说那六千两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可是心虚了!”

  冯氏听了便也连忙说道:“就是就是!此事最关键的,还是要让他交代那六千两银子的来历,至于中间的过程,问来做什么?不过都是细枝末节之处,不值得深究!”

  “肃静!”裴大人又是狠狠的一拍惊堂木,震得全场鸦雀无声。

  他十分不悦的说道:“本官断案,自有程序,难道还要你们来教?若是再有人扰乱公堂秩序,未经传唤擅自插话,妄议本官断案程序。按照大晋规矩,一人当杖责十下,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冯氏与林子轩听了,身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连忙闭了嘴吧,再不敢多说。

  此时裴大人才又开口问道:“林晓寒,方才你来之前,本官已经找来证人,确认了你购买房产的银两数目。又找了文华堂的管事与其他写书之人,确认了出版话本子的稿酬范围,他们均已在证供上签字画押。”

  “你现在不可有所隐瞒,需如实交代,你买房子的六千两银子,到底来自何处?”

  林晓寒此时才又笑笑道:“小人自是不敢隐瞒,这银子其实是稿酬收入。”

  他说到稿酬收入时,又看了陆秋成一眼,见他此时正担心的看着自己,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便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过脸来,十分冷静的对裴大人说道:“文华堂的管事说所的稿酬范围,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实际上每个作者与书店签订的价格却各有不同。”

  “裴大人你应当也知道,有些书的稿酬价格,与其他人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林晓寒说到这里顿了顿,故意没说出细雨斜风先生几个字,又没有说明写书的人其实是自己。这模拟两可的暗示,却瞬间便让裴青松接收到他是什么意思,此时便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墨香阁给你们的稿酬,比其他人的要高?”

  “是的。”林晓寒此时又点点头道:“我与墨香阁签订的稿酬模式,是提成制。不管墨香阁印制多少书刊,我都收取它总收入的十分之一的稿酬。此事可去找墨香阁的崔管事来确认,我与他白纸黑字签过协议,所有条款拟定的清清楚楚,他那里都留有备份。”

  “另外每一次出版赚取的金额,崔管事那里也有计算清楚。我们交接清楚以后,都会签字画押。”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二老爷与冯氏,故意慢慢说道:“我还在家中之时,林家大房的家产便全部被二叔二婶收走了,连我和我娘亲贴身的首饰都没剩下几样。后面陆秀才因认错救命恩人,花了六百两银子的彩礼,娶我过门。那彩礼全部被二叔充入公中,我也没能带回一文。”

  “我孑然一身嫁到陆家,便生了大病,幸得陆秀才不弃,知道了我并非他的救命恩人以后,仍待我极好,又花钱给我请郎中,才好转过来。如今这买房子的六千两银子,每一文都是来自墨香阁的稿费!”

  “过去林家的那些钱,二叔你们要拿便拿去吧。可买房子的这些钱与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求二叔二婶放过我与陆家,就别再惦记着不是自己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