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顿时就低下头摆弄起了系在腰间的香囊。

  她倒也并非真想挖苦薛宝钗。

  瞧不上那人汲汲营营的性子是不假,真要说上升到厌恶那一层却也还不至于,况且好歹人家也曾帮了她一回,她又不是那不记恩的白眼儿狼。

  只不过她自个儿就是这样一副不讨巧的性子,看不惯便总要说道说道不可,对事不对人罢了。

  加之她的看法与雪雁相似,委实打心底觉得薛宝钗这样的选择太糊涂了些,平平安安的有什么不好?非得铆足了劲儿一头扎进这是非之地,一个不小心不明不白死了都无人知晓的地方岂是那么好闯的?

  真真是叫人急得想跺脚。

  看她这副不自在的模样林言君也能将她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叹了口气神情淡漠地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各人有各人的追求罢了,便是前方荆棘遍地,此时的她也必定有豁出去一切踩踏过去的魄力。”

  至于说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后悔,那就不得而知了。

  “罢了且不提她,倒是你……”林言君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小侄女稚嫩的脸庞,无奈道:“了解你的人自是知晓你没有什么恶意,也并非真正针对旁人,但不可否认你这张嘴有时候叭叭起来还真真是叫人听着心里头怪不舒服的,又更何况是那些个对你的本性一无所知的人呢?非得将人得罪了不可。”

  “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每个人看不过眼的人或事都多了去了,你还能桩桩件件都要说上一说不成?瞧得顺眼你就多瞧瞧,瞧得不顺心你大可闭上眼睛耳朵不看不听默默远离就是,只要旁人不曾伤害到你,你又何苦上赶着去招人嫌平白给自个儿树敌呢?甚至不仅仅是你自身,哪天牵连到整个林家也并非不可能,你说是也不是?”

  显然,林言君是将这丫头的性子给摸透了。

  原先还皱着眉头神色倔强的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就变了脸色,张嘴仍想要辩解什么,却猛然想到,早已今非昔比了。

  过去她不过是个日日缩在贾家内院的小姑娘,嘴上再怎么厉害得罪的也不过是自家亲戚以及下人,可自打她随着姑姑踏出贾家大门那一日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是大不相同了。

  在贾家稀里糊涂过了太久,以至于她险些忘记了自己还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千金,这辈子会打交道的人注定大多是那达官显贵,而非这个舅妈那个姐妹。

  想通了这一点,林黛玉顿时整个人都蔫儿吧了似的垂下头来,讷讷道:“姑姑教训得是,玉儿日后再不敢口无遮拦了。”

  林言君就摸摸她的头笑了。

  这能怨得了小姑娘吗?打小便整日被养在深宅之中从未踏出一步,身边又没个明白人仔细教导,没长歪都算是万幸了,性格上有点小缺陷还真不算什么。

  就不说玉儿,贾家的三春也好贾宝玉也罢,甚至再往上数那一代,真正的蠢货有几个呢?各有各的聪明机敏处,可真要论起眼界来,那就是个实打实的笑话了。

  迄今为止她也仍想不通那位老太太的“育儿观”,整日里将孩子们都拘在身边吃喝玩闹就是好了?男儿尚且还好些,姑娘们却是从出生那日起便只能在家中那一亩三分地转悠,竟是连个什么正常的社交都没有。

  没有赏花宴,没有踏青游,没有手帕交……更没有这个圈层的姑娘应当有的见识。

  就如同那笼中鸟一般,被精心照看喂养着,却半点儿不教生存能力。

  时间一晃即逝,转眼便到了小选之日。

  一年一度的小选不过是为了给宫里挑些伺候贵人的奴才罢了,自是远远比不得三年一度的大选来得盛大隆重,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关注小选。

  提着一个单薄的小包裹,薛宝钗低垂着头顺利地迈入了宫门,那股扑面而来的威严肃穆的压迫感令她止不住的紧张惶恐,与此同时却又混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激动兴奋。

  相较于大选而言,小选就相对要安全平静得多了,为了利益或出于嫉妒而相互构陷这样的事少之又少。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样一大群小姑娘凑在一块儿磕磕碰碰的也总难免,尤其对于容颜极其出色的小姑娘,有人眼红嫉妒也丝毫不奇怪。

  纵是薛宝钗有意低调做人,这样的容貌却也终究还是藏不住的,一时之间着实引来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好在她这人确有几分心机本事,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糊弄些小姑娘倒也不在话下,故而处境尚且还算可以罢了。

  不过皇宫向来就是个秘密众多却又没有秘密可言的地方,“这一届小选当中有一容颜极佳之人”这则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跑遍了各个角落,姓甚名谁籍贯为何皆是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是直到这时贾元春才得知了消息,当即人都惊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之后险些没气得背过气去。

  “怎么会这样?太太不是说什么‘金玉良缘’吗?她又怎会突然参选来了?先前竟是一点风声都未曾听见……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小宫女很是不解,“贵人为何如此激动?纵是选上来了也不过是个小宫女罢了,何德何能叫贵人如此在意啊?”

  小宫女原是想讨个巧,奈何一张嘴就说错了话,顿时引来抱琴的一记冷眼凝视。

  被瞪得莫名,小宫女起先还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便当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连扇自个儿的嘴巴。

  什么小宫女不宫女的,她家贵人不也是从小宫女爬上来的?真真是蠢的,犯这样的忌讳。

  “好了好了,无心之失罢了,退下罢。”贾元春不耐烦地摆摆手遣退了几个小宫女,跟前只剩下一个抱琴,“我虽不曾见过那位表妹,却听太太夸赞不已,兼之宫中之人也并非不曾见过世面的,既是能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只怕那位表妹还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打小就一起长大的抱琴如何能不懂她的忧虑,便笑着宽慰道:“贵人且宽宽心,她若当真那般出众,宫里头的那些个娘娘又岂能容得下她?能叫她选上才有鬼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退一万步来说,纵是她真选上了,甚至当真有那福分飞上了枝头……那或许也未必是一桩坏事。贵人在宫里终究势单力薄,她是您嫡亲的表妹,天生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比那些个外人更可靠些?届时贵人与她姐妹二人齐心协力,没准儿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这话听着是没错,可贾元春却是连连摇头,神色颇为凝重。

  “太太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既是她看上的,必定不会随意叫人飞了出去,作为嫡亲的表姐我竟直到此时才知晓这件事便也足以说明,人家是刻意瞒着呢。宁可冒着得罪荣国府得罪我的风险也要弃宝玉于一旁转而进宫参选,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且不提,你以为人家还在意这份亲戚情分呢?”

  抱琴闻言一时也愣住了。

  又听贾元春接着说道:“再一个,以她薛家的那点能耐绝不可能瞒得这样死,但凡太太能收到一点风声都绝不可能叫她如此顺利进得了宫门,可偏偏这事儿就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被她给办成了,这里头若是没有贵人相助我必是不会相信的。”

  只不知帮薛宝钗的人究竟是哪位贵人,又究竟有何谋算。

  “这……”抱琴也察觉到了事态不容乐观,不禁也随着皱紧了眉头,迟疑道:“贵人不如先静观其变罢,就如奴婢方才所言那般,宫里的那些个娘娘怕是留不得她的,等那些娘娘出手便知晓了。”

  若是被刷了下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而倘若连那些娘娘都不能将人弄走,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麻烦大了。

  贾元春头疼不已,一边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一边吩咐道:“你快打发人回家中问问太太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盼别是太太做了什么将人欺负狠了。”

  话虽如此说着,可心里头对薛宝钗却也不免有几分不悦怨怼。

  当年薛家惹了那样的大事孤儿寡母几个连夜赶来京城投奔,这些年家里何曾亏待了他们?太太甚至一心将薛宝钗当作儿媳妇看待,如今可好,一朝老爷宝玉齐齐遭难之后这人便迫不及待嫌弃起来……好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却说贾府那头,乍一得了消息的王夫人当场便气了个仰倒,二话不说立即叫人备了马车,竟是不顾阻拦气势汹汹朝着薛家就去了。

  有那机灵的下人见状不妙赶忙拔腿就直奔贾母那头,“老太太不好了!二太太打上薛家去了!”

  “什么话?”贾母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什么叫二太太打上薛家去了?”

  “是这么回事儿……”

  等她一顿叭叭叭说完前因后果,贾母、王熙凤等人都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具是一脸茫然。

  最终还是王熙凤率先反应过来,跳起来就打发人,“还不快找些人追上去拦着!一家子亲姐妹打上门去像个什么话?还要脸不要了!”

  “这话不错。”贾母也紧随着连连点头,心里头不放心,又指指王熙凤,“那些个不中用的怕还拉不开这架,你且随着去瞧瞧,可别真闹出什么‘笑话’来,都是一家子亲戚有什么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的,不管不顾打上门去便是有理也该变成没理了。”

  着重的“笑话”二字透露出些许异样的味道,再瞧瞧老太太那意味深长的满眼厉色,王熙凤顿时一个激灵,明白了。

  这是怕那蠢货气急之下嘴上没个把门的,将当年薛蟠那事儿扯出来说道呢。

  那可不仅仅能要了薛家的命,贾家、王家又哪个能跑得了?一旦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露开少不得要扒层皮不可了。

  造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