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才将将辰时呢。”

  “竟才过去一个时辰?”康熙小声嘀咕着,眉心仿佛就不曾松开过。

  李德全上前添了碗茶,轻声宽慰道:“此行筹备万全,必定不会叫四阿哥有丝毫损伤的,况且四阿哥是皇上的亲子,自有龙气护身上天庇佑,那起子邪魔外道岂能近身?皇上只管安心罢。”

  康熙长叹一声,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着。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孩子到底是亲生的,哪里真就能一点儿不担心呢?即使已然做全了自己能够想到做到的一切安排,却也终究还是会怕那个“万一”。

  “常言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者便是寻常无事还总担心孩子是否吃饱穿暖,时刻挂心未肯松懈,更何况明知孩子要面对危险呢……”

  李德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再宽慰才好。

  先前叫四阿哥千里迢迢远赴扬州,外人都只感叹四阿哥的一片孝心,可知内情的人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感慨一句“帝王心狠”,不见就连向来温婉娇柔的皇贵妃都强撑着病体跟帝王大吵一架呢?

  可事实上却又有谁知道,自打四阿哥离京那日起这位爷便再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惊醒,生怕是四阿哥那边遇到了什么状况……一点儿不带夸张地说,整个人真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了不少。

  上回打发四阿哥去试探那妖僧妖道也是,自个儿在宫里头心神不宁的愣是什么事儿都没干成,一颗心早就跟着孩子飞出去了。

  要说这位爷心狠不疼孩子那他定是头一个不认同,只奈何这位爷不仅仅只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旁人便也罢了,只希望四阿哥能理解这份不得已罢。

  瞟了眼仍旧满脸凝重忧心忡忡的帝王,李德全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接下来这一整天康熙也几乎是什么事儿都没能干成,明明看着人是端坐在那儿批阅奏折,可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总要瞟向门口,更是隔一阵就要询问一下什么时辰了,“心不在焉”四个大字差不多都写在脸上了。

  这放在一个公认勤政的帝王身上属实是难得。

  大殿内一片寂静,正要换一份奏折的康熙无意中瞥到旁边不知何时点起的烛火,顿时愣了愣。

  “什么时辰了?”

  李德全刚要回话,忽闻外头传来消息——四阿哥回宫了。

  闻言康熙当即扬声,“传!”

  很快,少年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略微落一步的少女紧随其后,远远地乍一看上去仿佛并肩而行一般。

  少年年轻气盛朝气蓬勃,少女娇嫩柔弱姿容绝美,并肩款款而来的景象仿佛瞬间构成了一副绝世画作,如此般配和谐。

  康熙不禁也出了神,直到听见二人行礼问安的声音才陡然惊醒,一时眼神复杂。

  沉默片刻,方才淡淡叫了声“起”,“此行可还顺利?”问话间,一双眼睛早已不动声色地将二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便连衣角都未染丝毫尘土,可见事态应是在掌控之内。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一僧一道虽有些道行本事不假,奈何脑袋瓜子却属实不大灵光——大抵是仗着自己能耐横行霸道惯了,愈发目下无尘罢了。

  今儿但凡是个肚子里有些弯弯绕绕的都该有些疑虑警惕才是,偏那两人竟直勾勾地往陷阱里头跳,愣是拦都拦不住的那种,仿佛全然不知这世上还有个词儿叫做“请君入瓮”。

  天罗地网织得很是用心,再加上这两人的主动配合,整个过程可就甭提多顺利了,愣是连马车都没摸着就栽了个彻底,倒是叫坐在车里头一直提着颗心的林言君阵阵发懵。

  听罢这番讲述,康熙也总算是放下心来,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眼下那二人可在外头?”

  胤禛却摇摇头,道:“那二人虽皆已重伤被俘,但终非常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古怪,万一……是以儿臣斗胆做主叫几位大师将其带下去处置了便罢,无需带到御前来……还请皇阿玛降罪。”说着便跪了下来。

  康熙却笑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罢了,何罪之有?起来罢。”

  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接着又打发奴才端茶送水,显然是想详谈一番。

  待好不容易从大殿踏出来时外头已然黑透了。

  “我先送姑娘回……二哥?”

  二哥?那不就是当朝太子殿下?

  林言君心中一惊,赶忙随着胤禛一同行礼问安。

  虽对这位大名鼎鼎争议颇多的太子爷甚是好奇,可此时此刻她却也不敢妄为,只脑瓜子死死低垂着眼观鼻鼻观心。

  “免礼。”

  介于少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音色有一种异样的魅力,声音温润语调柔和却又隐约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矜贵威严。

  “奴才见过四阿哥。”

  “索相不必多礼。”

  整个大清朝能被尊称一声“索相”的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于是乎,林言君只得再次屈膝见礼。

  也正因如此,那两位的目光自然而然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姑娘想来就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妹子吧。”胤礽嘴角微微翘起,一双丹凤眼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笑着打趣道:“先前隐约听到些风言风语的孤还只当是谣言,如今却连为林大人祈福这样的事皇阿玛都打发你一道儿去……可见四弟许是好事将近了?”

  胤禛顿时露出了尴尬不自在的表情,“圣心难测,皇阿玛想什么何曾叫咱们轻易拿准过呢,二哥快别为难弟弟了。”

  “这话倒也是。”胤礽赞同地点点头,笑道:“罢了,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歇着罢。”待目送着那一行人走远后,胤礽方才收回笑意无奈长叹道:“这小子素来是个再谨慎不过的,轻易还真甭想撬开他那张嘴。”

  索额图再一次瞧了眼那道修长的少年背影,轻声说道:“自打四阿哥从扬州回来后与皇上之间便总有些神秘兮兮的,这属实不是个好现象,往常皇上何曾有什么事儿如此瞒着您的啊……真要是什么不得了的朝政大事,又如何能叫一个尚未正经进入朝堂的毛头小子去办,偏不能叫堂堂储君知晓?太子殿下……小心啊。”

  “好了,索相慎言。”胤礽有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显然并不乐意听见这些挑唆之词,只不过微微蹙起的眉心却也透露出了他心底的些许烦躁。

  要说担心皇阿玛突然看重老四甚至有可能动摇自己的储君之位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打小与皇阿玛亲密惯了,几乎从未有什么秘密可言,如今冷不丁的变故着实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被最亲近的人排除在外的感觉……真真是教人烦闷又委屈。

  抬头瞧见李德全已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胤礽也只得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大步而去。

  “孤知晓索相是为孤着急忧虑,但却也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杞人忧天,反倒容易招惹事端引发变故,孤相信皇阿玛。况且去年那场战事中索相才惹恼皇阿玛以至被降级留任,眼下可就别再节外生枝了,再若是招惹了皇阿玛厌烦,索相想要官复原级怕就该遥遥无期了。”

  索额图顿时心头一窒,再不提其他,只低头闷声应了声。

  的确,无论是对于太子来说亦或是对于他自身,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抓紧讨回圣心,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妄想。

  林言君的身子到底还虚弱得很,这一天折腾下来早已是不堪重负,脸色白惨惨愈发没个人气儿了,吓得林黛玉是二话不敢多说,愣是憋了满肚子的问题一夜辗转反侧。

  原想着等次日姑姑醒来再仔细问问今日之事,却谁想一早睁眼便收到了好消息——心腹大患已除!

  乍然听见这消息林言君还不禁有些恍惚,那小有道行的妖僧妖道真就这么轻易除去了?

  “四阿哥说了,请姑娘尽管放心,那两个妖孽已然彻底消散于这天地之间,连一丝尘土都不带残留的,再不会来伤害姑娘了。”

  听着范嬷嬷那耐人寻味的语气,林言君隐约也有些悟了。

  寻常普通人死了也就死了,但对于这种修行之人来说死往往并非是终点,康熙必然也会害怕打蛇不死反被咬,既然决定下手铲除那必定会尽所能令其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便好。

  林言君狠狠松了一口气,就仿佛有一只大手将长久以来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搬走了似的,瞬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上一世林家的悲剧必定不会再重演!

  这一夜,林言君总算是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却不知隔壁不远的永和宫可就有人难以入眠了。

  德妃乌雅氏,以一介宫女之身荣获恩宠,一连生育过六次,足以见得康熙对她的喜爱程度绝对也是称得上后宫鲜有的。

  如今算起来年纪也已三十出头了,远远比不得那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娇俏鲜嫩,但康熙却仍时不时总要翻几回她的牌子,盖因那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委实叫人心里舒坦,故而每每尤其压力大心情烦闷时永和宫几乎就成了他的第一选择。

  然而叫康熙万万想不到的是,今儿他的亲亲解语花却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