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将他带到书房,先与他上了一碗巧克力奶。吴氏商队现在与他长期供应橡胶汁,知道他喜欢新鲜事物,当地特产的可可豆也为他带回来一批。

  当地人将其焙炒后制成一种名为“苦水”的饮料,味苦难饮。商队只是试探性地带回来一些,谁知磨粉后加糖冲兑却成了这般醇香浓郁的甜饮!

  商队负责人也是个钱串子,亲口尝过后直呼又是一样能赚钱的好东西。他已经摩拳擦掌的预备下次出海要多多的囤备可可豆,除了果实,植株也要带回来试种,大文拥有本土的可可树很有必要!

  想必不久就能看到可可豆在大文流行起来哩。

  林隽促狭的教授德福制作‘朱古力’,成品虽黑黢黢的有些像药膏,但德福尝过后一张严肃的黑脸难得泛起笑容:大爷说得不错,朱古力果然是甜滋滋的。

  他现在对制作巧克力怀有巨大的热情,林隽承诺等他技术成熟后就在京中给他开一间专卖朱古力的铺子呢。

  这边宝玉端起热奶抿了一口,柔滑的巧克力奶流入胃袋,总算安抚了他焦躁一日的心灵。他顾不得询问这是什么新鲜饮子,叹道:“林大哥,此前你在宿州告诫与我的道理,我现在才体会其中滋味。”

  哦?小伙子又有心事了?

  林隽侧身转向他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让我听听少年宝玉之烦恼是什么捏?

  林隽长相好气质佳,是宝玉最爱与之亲近的那类人。但他身上的“光环”太重,既是学霸又是黛玉哥哥,即便他为人风趣宝玉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是以两人关系并不亲密。

  而他沉稳强大的气场又叫人格外有安全感,让宝玉心生向往,虽说理智上自觉不该打搅林隽,但遇事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与林隽商量呢。

  宝玉断断续续的将晴雯之事说了,丧气道:“她为人单纯,撕扇是我鼓动她做的,如今却因为此事叫她蒙冤受过。”

  来林家前宝玉偶然听见一些风声,之后百般缠磨李贵才从中问出实情,宝玉当即如遭雷劈:晴雯被撵虽起于吴兴家的告状,但千头万绪还是自己为哄她一乐故意拿扇子叫她撕着玩的缘故。

  因为撕扇惹来赵姨娘嫉恨,因为姨娘忿忿不平才有马干娘一节,因为有马干娘使坏才勾起太太怒火——而最终承担她火气的却是无辜的晴雯。

  林大哥曾说管好自己不给他人添麻烦就够了,现在却正是自己给晴雯带来了灭顶之灾。

  若袭人是陪伴他的大姐姐,那晴雯便是宝玉偶尔都要退让包容的小妹妹。他惯常爱护姑娘,如今却有一位亲近的姑娘因他一时出格之举被赶出荣府,他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宝玉嘴里喃喃些“晴雯在府里娇生惯养”、“被赶回家如同才抽芽的兰花送到猪窝”一类,悔不当初。

  林隽稀奇的打量宝玉,这个十来岁的小少年此时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而他这个看过原书的读者却有些诡异的欣慰——起码宝玉知道给晴雯请大夫了嘛。

  也第一时间向贾母求助,虽结果不尽人意,但至少努力过。

  书里才是六神无主,只知与晴雯两个抱头痛哭呢。

  果然变化才是世界永恒的主题,宝玉身上也发声了微小的变化哩。

  因为对他不报期望,所以有一点进步便让人觉得惊喜了。林隽老怀甚慰的拍拍他的脑壳,随后细致的分析这件事,不谈晴雯是否具有“人人平等”的精神,只说这件事中她与宝玉无故浪费是真、她情商不高也是真。

  至于被赶既是意外也是必然,对于晴雯来说宝玉屋里是他们共有的“小家庭”,她只用维护好这个小家就可以了。然而荣府却是个水深火热的大家族,往往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就得罪人而不自知,何况她这样嚣张不饶人?过于关注自身而忽视大环境的影响,待风波来临只得束手无策的被动承受,哪里有抗风险的能力?

  “宝玉,你就是她被赶出去的必然原因,你母亲作何这般焦虑不喜漂亮丫头?你平日的所作所为让她产生了怎样的担忧?”欣赏俊男美女不是错,但在尚不能自主的情况下就只能忍受不期而至的风暴了。

  宝玉本就心有悔意,现在被他一顿输出更是无地自容,坐立难安。他也是个聪明孩子,哪里不知道王夫人此举只因自己那些爱红爱姑娘的毛病?

  他发自内心的欣赏女儿家的美好,看在世人眼中逃不脱一个‘离经叛道‘。

  宝玉幽幽叹了口气:做人难呐。

  “还是那句话,你何时不靠父母也能独立生活就不怕他们的管教了。”林隽点到即止,任别人说再多总要自己体悟才能有所得。

  宝玉低头,经此一事他已经有所感触,默默将这话记在心里。

  说完问题林隽贴心的给出解决方案:“现在木已成舟,你若觉得对不住她,便为她找个出路就好了。留在你们府里不一定好,出了你们府也不一定不好。”

  宝玉闻言咻的看向他,苦恼的说:“林大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家里我做不得主,凤姐姐现在也不管家,若是她在我还能求求凤姐姐将晴雯要去……”、

  林隽想了想,问:“你那丫头当真刺绣手艺出众么?”

  宝玉听他言外之意似乎看中晴雯手艺,心里一喜,若有林大哥出手相助,晴雯必定有救的。

  他点头如捣蒜:“真真儿的!老太太都说好!”他手忙脚乱的想在身上翻出个晴雯做的针线,然而他所配荷包扇套都是袭人所作,身上竟没一件晴雯的作品。

  “……我、我今日没带。”宝玉讷讷道:“改日林大哥一看便知,她的手艺在咱们府上也是一等的。”

  “唔,我信了。”林隽随口道,毕竟书里这么写的呢。

  他在宝玉希冀的目光中开口:“吴家要在通州那边开家刺绣工坊,缺一批技艺高妙的绣娘,我可以推荐她过去应聘。若她果真如此有能为,想必日后也能在工坊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等开春后文烁便要组织商队出海,朝野上下对此事重视得很。以前顺天还只是大文的政治中心,待海贸发展起来顺天的经济态势必定踏上另一高度。

  况顺天内有运河外有海岸,交通便利。似吴二这般具有前瞻性的大商人早已着手准备将部分产业转移到顺天,纷纷在京郊圈地建工坊,乘着这股东风京郊的土地流转价格一路飙升,因为有朝廷及时出手监管才未发生非法占地的事件。

  文朝的丝绸绣品一直是海外诸国追捧的东方奢侈品,吴二在纺织业尝到甜头,低端市场已占好份额,他正踌躇满志的准备开辟高端市场。遂在通州买地建厂,机器、原料万事俱备,现在只差好的刺绣师傅了。

  没想到这个看似最好解决的问题现在却成了一个老大难,优秀的绣娘被江南大织布商瓜分七成,被豪门大户圈养二成,剩下的一成自有产业经营万不能给别人打工。便是零星几个愿意到吴氏做事,那手艺也说不上好,根本达不到吴二理想中的高端品质。

  他现在正满京城寻求人才呢。

  宝玉眼睛一亮:“林大哥放心,再没有比晴雯更好的绣娘了。”

  林隽颔首,写了一封信叫德福给吴二送去,“有了消息我再通知你。”

  宝玉止不住的道谢,这桩事得以解决他心头愁绪便去了一半,也有闲情逸致品尝巧克力奶了,“这是什么饮子?怎的这般醇香?”

  待得知是一种海外来的果实种子制成,他叹道:“林大哥这里总有许多新鲜事物,叫人目不暇接。”

  他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林妹妹在做什么呢?怎的也不去府上?三妹妹四妹妹常念起她呢。”

  林隽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都是想见黛玉的小心思,不怀好意道:“妹妹正做研究呢,你去看看?”

  宝玉听说黛玉在做研究,脖子一缩:又是他难以涉足的领域。

  林妹妹做起正事来严肃得很,他不敢打扰。

  他没话找话的将探春要办报纸的事说了,美滋滋道:“我给三妹妹撰写了好多方子呢,好的胭脂原料自然要极好,剩下的便在于手法……”说起淘胭脂宝玉可谓滔滔不绝,他将其中的注意事项一一道来,俨然一个化妆品制造行家。

  林隽时而附和两句,唏嘘:宝玉也算生错了时代,放在现代美妆博主必有他的一席之地。便是生在荣国府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样的爱好不过让人感慨小公子爱好独特,哪像现在,父母不解,旁人讥笑。

  通过宝玉的描述他大体弄清楚探春要做的报纸类型。

  林隽:……

  好家伙,按照探春的设想这不是红楼版小x书么?

  要真做起来也大有可为啊。

  探春不错,是个做事业的好苗子。

  林隽不由得建议道:“报纸能刊登的内容到底有限,且你们面向女性读者,内容定要精益求精才好,与报纸求快的本质相悖。倒不如做成杂志,或是十天或是半月发一期,仔细打磨品质,培养属于你们的读者生态,日后带货能力大大滴有。”

  宝玉不在乎带不带货,只听进去了“精益求精”,他抚掌:“我也是这么说呢!”待他回去就与三妹妹讲。

  “我在出版方面还算有些心得,你们有需要只管来问我便是,若不方便叫妹妹转达是一样的。”

  探春此前绑了马道婆也算帮了他一个忙,林隽正想着如何回报她呢。她是个自尊心强的,恐怕有事也不会朝林府开口。

  宝玉连连点头,又在林府消磨半日才准备打道回府。

  不想这时德福也带着吴二的回信回来了,林隽看过后笑道:“他答应了,只还要考较一番且看她手艺如何。”

  宝玉顿时喜出望外:“晴雯一定没问题!”

  “……只是她现在生着病,住的地方也不好。”宝玉发愁,且晴雯身契未放,不得自由呢。

  林隽都做到这一步了,索性送佛送到西。取出一百两银票递给他,“你回去与老太太说我有一个朋友工坊里急需绣娘,听闻晴雯手艺好,这一百两就当是她的赎身钱,望府上割爱。”

  宝玉不好意思道:“这、这,怎能让你贴钱?林大哥,这钱就当是我与你借的罢。”

  林隽挑眉,好整以暇:“行啊,那我就等着你还钱了。”

  “……”宝玉小心翼翼地将银票收好,他这就背上一百两的外债啦?

  不管了,先将眼前的事解决再说。

  宝玉回府后颠颠跑到贾母跟前如此这般将林隽交代的话说了,揽着贾母痴缠:“老太太,晴雯一身的本事放在那里不用倒可惜,既吴二哥差人,咱们何不放晴雯过去试一试?”

  贾母点了点宝玉的额头:“必定是你又求你林家大哥了?”宝玉这孩子心软,又出了名的爱护女儿,这事是他能做出来的。否则林家哥儿听都不曾听说过晴雯,又从何得知她刺绣的手艺?

  宝玉将头埋在贾母肩上,末了喃喃道:“日后她又不能进府,有什么出路?恐怕要被她哥哥随便许出去呢,她那样的人若是到那步田地怕是要憋屈死。”这样的例子他在宿州见得少么?

  贾母闻言心里一痛:她金尊玉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孙儿也渐渐长大了,再不是往日一团孩子气万事不过心的淘气小哥儿了。

  世道多艰,一想到宝玉日后走出去便少不得要面对这些情境,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贾母将银票推回去,说:“既是亲戚家的哥儿发话,我怎会不答应?这银票给你林大哥哥退回去罢,咱们府上一向待下宽和,本就有这个传统。只往日她们不愿出去,一心要靠着我们府上过活,咱们倒也不好撵她们,如今晴雯有这个机缘也是她的造化。”

  就像宝玉所说,晴雯不能进府便只有一个配人的下场。她颜色又好性情又爽利,加上刺绣的本事,自己原本打算将来给宝玉使唤的,若是随便配给下人糟践,自己的宝玉面上也不好看。

  她唤来鸳鸯:“将晴雯的身契找出来给林府送去罢。”至于林隽怎么处理就不关她的事了。

  宝玉见状一头扎到她怀里扭骨糖似的道谢:“祖母,您最好了。”

  贾母乐呵呵的揉着他的背脊:“如你的愿了?这事便过去了,她以后是好是歹你不许再过问。”

  宝玉忙不迭点头,保证道:“这遭过去再不烦搅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