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喰由纪是天生的说谎者。

  因为不对自己说谎,就没办法正常活下去。

  她的母亲尾喰美雪从出生开始就过着大小姐般的生活。

  美雪的父亲是尾喰家的家主,哥哥是下任尾喰家的继承人。

  她一直被人无私地爱着,却不懂爱人。

  也不会辨别“爱”的真假。

  所以只要有人对尾喰美雪露出哪怕一点粗浅的“爱”,她就会信以为真。

  她被叫甚尔的男人骗过一次,手上的钱挥霍一空。还好那个叫禅院甚尔的男人,将她一次性压榨完后,就去寻找下一个肥羊了。

  她第二次是被乡下来的一个年轻男人被骗。

  男人会花言巧语,也会变魔术,虽然事后才知道是仗着美雪看不见诅咒,用咒力做的一点小把戏。

  男人是三流的骗子,三流的咒术师,却骗到了一流的大小姐。

  尾喰美雪为了他抛弃尾喰的户籍,下嫁给他。

  男人最终欠下一堆赌债,失踪了。

  一直无偿被人爱着的大小姐,就是这时候开始,因为爱扭曲了。

  美雪不相信自己一直收到的是虚假的爱,相信男人迟早有一天回来。

  一开始是在两人共同的家中等,之后她追到了男人生活的故乡——雏见泽。

  雏见泽是一个十分偏僻的乡下,宁静安详,但因为排外的缘故,很少有人打扰。所以一旦男人回来了,美雪会立马抓到他。

  美雪没有因为接触到爱人从小生活的故乡使得扭曲的爱意抚平,反而更加疯狂。

  “由纪,还没对爸爸说‘要开动了’。”

  在只有两人的饭桌上,母亲对她说道。

  美雪在家中会一直装作丈夫没有离开的样子生活,要求自己的女儿也同做。

  由纪一边脸上笑着给根本不存在的父亲餐盘上夹菜,一边心里冷静在想,她以后绝对不要变成这样。

  太可怜了。

  所谓的“爱”就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母亲已经变成被“爱”所支配的人偶。

  之后美雪开始一个人在家中自言自语,好像丈夫真的回来了一样。

  虽然家里扭曲成这个样子,但对由纪的生活来说,没有太多影响。

  她分得很清楚,只要在家里学会说谎就可以了。

  但是美雪把谎言当真了。

  有一天她突然说,丈夫要带他们去游乐园玩。

  美雪只要不是涉及到丈夫的地方,她就是一个十分受人喜欢的温柔美人。

  美雪开心的给由纪换好衣服,梳好头发,拉着由纪的手,离开了雏见泽。

  公由美雪自然等不到丈夫,巧合等到了尾喰家的人。

  永远无偿爱着她的家人,将她强硬重新接回了家里。

  由纪也改姓了尾喰。

  彻底失去了与父亲最后的一点关联。

  每个小孩子从出生的本能要学会的事就是讨好大人。

  年幼的由纪一边冷静觉得母亲可怜,但一边又配合母亲的谎言。

  因为想从已经陷入疯狂的母亲身上得到爱。

  恋人之间的爱情是令人讨厌的。

  她想要的是家人之间的爱。

  从父母身上得到爱……太少了。

  这是小孩子在血液基因里带来的天性。

  她纵容着母亲的疯狂。

  因为可以得到爱。

  尾喰家用医疗仪器检测出来美雪的疯狂除了心理因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生病了。

  她身患来自雏见泽的本土病,精神意识受到影响,经常会出现幻听和幻觉。

  美雪的病情开始加重,逐渐开始不吃东西。

  因为味觉受到了影响,刺激的辣味在她的嘴里会被形容吃到针,普通的咸味,她会说里面下了毒药,就算是没有任何味道的粥,她也没办法吃进去,说里面有虫子。

  原本的温柔美人在她身上已经彻底没有影子,她开始变得性格狂暴,多疑多虑,怀疑所有人都在害她。

  别无他法,新任的尾喰家家主只好将自己最心疼的妹妹关在了房间里。

  比这更令人忧心的是,尾喰由纪的血液里也检测出相同的病原体。

  家里的仆人看美雪的表情,就已经是在看由纪的末路。

  但由纪一直表现的很正常,直到有次她突然一个人直挺挺摔下了楼,大家才知道,她也能看到幻觉。

  虽然她在这几年间一直看起来很正常。

  害怕她再次发生意外,由纪开始和尾喰凛同吃同住。

  尾喰凛就是由纪母亲兄长的孩子,也是下任尾喰家的继承人。

  在某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由纪在晚上像是血液里的联系在驱使,她快速爬起了床,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

  尾喰凛追上她,看到她直接跑进了美雪的房间里。

  然后,尾喰凛也目睹了那一幕。

  美雪在最后一刻也没办法变成以前的温婉美人。她的床单凌乱,说明在死前好好挣扎过,脖子旁边都是血迹。

  死因是失血过多。

  本土病的后期会让人淋巴结奇痒难耐,患者会一直忍不住抓脖子,直到抓破颈动脉。

  虽然晚了一步,尾喰凛亡羊补牢的捂住了由纪眼睛。

  柔软的睫羽在掌心轻轻邑动,犹如忽闪的翅膀。

  尾喰凛听到她说:“蝴蝶。”

  她补充句子完整:“妈妈的身边都是蝴蝶。”

  这是谎言。

  也或许是真话。

  因为受不了冲击的一幕,在她的眼里,红色的血迹变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像是童话故事里公主一样的待遇,围着母亲。

  谎言只要不被戳破就会成真。

  尾喰家的家业是欺诈。

  接受家主训练的尾喰凛,说道:“嗯,是蝴蝶。”

  挠破肌肤,出现的血迹,是红色的蝴蝶。

  然后……由纪的身上,总有一天也会出现蝴蝶。

  但令所有人都惊奇的是……尾喰由纪一直维持很正常的模样生活了很久,除了以防万一不能让她上学,她与正常孩子无异。

  直到有天在她脖子上也看到抓痕。

  尾喰家才明白奇迹没有发生,只是由纪比一般小孩会说谎。

  只是昙花一现的虚假的奇迹。

  这种本土病闻所未闻,任何人都束手无策。

  最后死马当活马医,找来了幸平城一郎。

  才惊险的在最后关头踩住了刹车。

  这是别人眼里的真相。

  事实这中间还发生一个小插曲。

  由纪吃下料理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我会让你体内的诅咒平息下去,相对的,你要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从身体内传来的声音,那只能是血液中的联系。

  小孩子以为母亲回来了。

  “ママ(mama)?”

  说到中间,她舌头颤抖了一下。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在笑:“マキマ(Makima),对,这就是我的名字。”

  玛奇玛做了和喜欢的人一样的事,但目的不同。

  “如果你没在最后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在你身上转生。”她说,“这是契约。”

  之后女人再也没出现过。既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也没说契约截止的时间。

  所谓的绝对味觉,是病情影响脑部让味蕾对味道更加敏感。脑部变化之后,就后天获得看见诅咒的能力。

  能看到诅咒之后第一件事,是在家中巡视一圈,口中念着母亲的名字。

  她知道的,这是母亲的执念。

  母亲不会走远的……所以……如果还在的话……

  她在家门口找到了一只最大的咒灵。

  其他人对流星许愿,年幼没有得到父母爱的她当时只能对咒灵许愿。

  “妈妈……如果真的是你的话,能回来吗?”

  她知道母亲就算到死前也不会消失的执念。

  她说:“我会让你看到爸爸的。”

  明明对咒术界的一切什么都不懂,但是女孩的愿望成真。

  母亲回来了,变成咒灵球的样子。

  表达爱意最好的方式是食欲,由纪凭着下意识的举动,吞了下去。

  长大之后回看小时候,自己对父母爱的索求已经变得不能理解。

  仿佛判若两人。

  因为时间在变,没有人会永远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即使是在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波澜掀起,也有可能引发海啸。

  ……

  平安夜,咒灵阵营内。

  真人用手碰由纪的脑部,他可以改造的灵魂,前提是要先触碰灵魂。

  然后他在里面看到了一扇门,门口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脸和尾喰由纪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发色瞳色不同,就好像就是相同时间不同地点产生的海市蜃楼。

  相似,但不是一个人。

  女人明明脸上一直是温柔的笑意,也没有跟宿傩一样坐在什么骸骨堆上,她只是很普通的坐在椅子上,金色的眼睛望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

  真人就知道自己输了。

  从心底不自觉生起的惧怕,或者其他什么感情,他只觉得前面那个粉色头发女人十分扭曲可怖,比咒灵或者恶意还要扭曲,她的欲望就像是望不见底的旋涡一样。

  女人旋涡一样的金色的眼睛俯视他,“不要打扰我的棋盘。”

  粉色头发的女人在不停给他施加压迫感。

  真人低下了头。

  明明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他不自觉弯下身体,低下了头。

  玛奇玛拥有“支配”的力量,她可以支配任何比自己低等的存在。

  被她支配之后,她就是“绝对”,没人能反抗她。

  “说,把一切献给玛奇玛。”

  真人低头嘴唇嗫嚅,最终眼睛失去光泽。自己不再属于自己。

  真人能改造灵魂的能力为她所用。

  玛奇玛身后的门打开,一直被关着的咒灵见到想见的人,欢喜的冲了出去。

  “爱爱爱爱,爱你。”

  “我爱你,友希(YUKI)。”

  咒灵冲出,像是将这么多年的爱意一股脑的宣泄出来,无所顾忌,蛮冲直撞。

  表达爱意最好的方式是食欲。

  见到爱人之后,爱意化成食欲。

  变成一只饥肠辘辘的饕餮。

  在粉发女人帮助下把现场弄的一团糟,吞了花御,吞了真人,也吞了自己的爱人。

  心满意足,消失了。

  由纪被夏油杰找到的时候,才回过神。

  她有些恍然看现场乱七八糟的惨状。

  她小声念了一句:“妈妈。”

  虽然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索求母爱的小孩,但她并不讨厌自己的母亲。

  母亲消失前,吞了两只特级咒灵,杀死一具会动的尸体。

  已经看不到额头有缝线男人的样子。

  徒留下一道血痕。

  夏油杰没问她到底发生什么,只是带着担忧问她:“还好吗?”

  “没事。”

  由纪和他一起走到外面,洁白的雪花飘飘扬扬落了下来,没多久,掩盖了那道不起眼的血痕。

  血液里最后一个有牵绊的家人,留下的一点痕迹也没了。

  没有爱,也没有了联系

  什么“爱”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暴力夺取两只特级咒灵的能力和一直看戏的粉发女人。

  在白雪落下的背景中,似乎世界恢复本身的模样,安静平和。

  扭曲和阴暗只藏在光影转化后某天将到来的阴影里。

  但只要看眼前,学会享受光明的当下就够了。

  由纪伸手试图接住天空降落的雪,雪花因为体温融化,最后什么也没有。

  她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意,“杰,平安夜快乐。”

  “虽然今天不怎么平安。”夏油杰微微低头,携去她黑色发丝上的几片雪,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也是。”

  “平安夜快乐,由纪。”

  【“窗”在平安夜检测到严重咒力波动。】

  【经调查,两只特级咒灵被尾喰由纪吸收。】

  【秘密执行死刑。】

  【死刑执行人:电次】

  “这不是悠仁和忧太的待遇吗?这群人也太夸张了吧。”

  被关在监禁室里的由纪在想:果然是悠仁和忧太一而再再而三没死成,让咒术界高层害怕了。

  “他们确实很急,好像怕某个人会过来。”

  不认识的黄发青年进门后很自来熟接上她的话题。

  由纪问他:“你是?”

  黄发青年又说:“只不过欸,其实是公安让他们这么做的。”

  由纪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陷入失语:“欸……”

  然后她又问了一遍,“你谁?”

  “因为他们害怕玛奇玛小姐在你身上发生意外。”

  “所以你谁啊?”

  “但我喜欢玛奇玛小姐。”

  “啊……对我来说不重要啦。”

  黄发青年又只顾自己说,“居然还想叫我来杀一次玛奇玛小姐。”

  “我知道了。”由纪听到过消息,“你是电次吧?”

  电次和她隔了一段距离,进门后没有再走过来,而是靠在墙边。

  一段沉默后,然后捶墙道:“岸边也太过分了。”

  电次这才回头算跟她有了交流,“岸边就是嘴巴有道疤,嘴角划到耳后根的大坏人。”

  电次身上有道强烈的洗不掉少年气息。

  电次跟五条悟不同,五条悟身上的轻浮感是有时候他本身懒得想太多。简单点说,五条悟只要想做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懒得这么做。

  而电次是给人一种想努力做好,却一头跑歪,结果又微妙正确的状态。

  “都是他把玛奇玛小姐的一部分拿走了,要不然说不定就是我能见到玛奇玛小姐了。”

  由纪发现跟他对话到不了一个频道上,就干脆不说话,由着他一个人说。

  “玛奇玛小姐做错太多事,但我喜欢她,为了承担她的罪,我和她合为一体了。”电次张开嘴,伸出舌头,“就是吃掉了。”

  因为表达爱意的最好方式就是食欲。

  爱一个人为了承担她的罪孽,可以吃掉灵魂。

  由纪还是失语状态:“欸……”

  电次可以跟吞下手指的虎杖一起接受食品安全教育了。

  “但只是肉的部分,骨头部分被岸边拿走了。”电次靠着墙坐了下来,“他们想做尝试,能不能重新让玛奇玛的力量用起来,好像失败了。”

  玛奇玛这个人本身是被日本公安抚养长大,她的善恶观由公安得来。

  她也确实厌恶黑道之类的团体,但付诸实践跟正常人想象中的“正义”不同。

  她做法有些残酷,死去了太多人,导致最后被公安围剿。

  电次是成功做到杀死玛奇玛的人。

  但他喜欢着玛奇玛。

  “玛奇玛小姐留下来的狗我都有好好养,虽然有几只死掉了。”黄发青年急忙澄清道,“都是老死的,我有好好养。”

  他似乎只是聊家常,或许是在汇报。

  “我最近一直都有好好工作,跟以前比也学会做了很多菜。前段时间也有试着养鱼,结果才三天就死掉了。没办法,我就把鱼的尸体烧了吃了。”

  由纪一直没说话,安静听他说着。

  黄发青年却主动停了下来,盯着她看。

  “玛奇玛小姐不愿意出来跟我说话吗?”他将脑袋靠在墙上,“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啊。”

  由纪看他这样像是看到到小时候的自己。

  一阵沉默过后,笑着对他说:“因为玛奇玛小姐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原本有点不开心的黄毛犬抬头,“真的?”

  “真的。”由纪对他撒谎,“玛奇玛小姐已经转生了,可能现在在世界某处变成一个婴儿出生了。”

  电次死死盯着她:“你是不是在骗我?”

  由纪真诚的看他:“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好,我相信你。”电次晃了晃脑袋,撑着膝盖起身,“那公安的人也没理由处决你。”

  “他们会相信吗?”

  黄毛青年骄傲道:“关于玛奇玛小姐的事上,我可是权威。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恩。”

  电次走前关好了门。

  下一秒,他又打开了一条门缝,探进来一个脑袋,问道:“我能吃你做的提拉米苏吗?这是玛奇玛小姐第一次做给我吃的料理。”

  由纪歪头,“我很贵,想让我做料理必须出很多钱才能吃得到。”

  电次咧嘴,“我都答应让你出来了,还不够吗?”

  由纪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想笑,“等我出来了再说吧。”

  电次走前抱怨了一句,“怎么我认识的女人都这样。”然后关门,离开了。

  尾喰由纪一个人在监禁室不知道待了多久,门又被打开。

  这次是认识的人,只不过不是电次。

  是尾喰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