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缪尔·修利特从炽热刺目的火焰里走出, 带着无比沉重的压迫感,缓步靠近。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间, 无意识的流露出或抵挡、或警惕的神态来。
而他本人却分外从容,看不出丝毫紧张, 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 存在感极强的从在场每个人身上缓慢掠过。
不妙。
生物感知危险的本能让这个念头根深蒂固的在心头浮现, 在赛缪尔走到和他们近到一定距离时, 再没有人像先前那般轻松的打闹,
任由周围温度随时间推移升温,气氛却逐渐降至冰点。
诡异的沉默一寸寸蔓延。
“除了这些呢?”狱寺隼人感受到凝固的气氛, 眼神一刻没有从赛缪尔身上挪开,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他。
只能看到狱寺隼人唇形稍动,而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也只有离他最近的日野咲能够完整听到整句话。
在赛缪尔来势汹汹的当下,需要更多有关他的情报。
“没了。”日野咲却只这么说。
狱寺隼人没能第一时间理解日野咲的意思, 下意识地“哈?”了声。
日野咲已经扭过头, 没有再补充些什么的念头。
虽然是敌人, 不代表日野咲就很了解对方。
就连reborn当初询问她, 是否需要花费代价, 发动彭格列的势力找出身为国际佣兵的赛缪尔为什么会去日本境内的一个小镇,去有目的性的袭击一户普通人家时,日野咲选择了放弃追查一样。
杀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她是这样认为的。
日野咲也不需要得知赛缪尔这么做的动机,她只需要杀掉他, 完成报仇这一目标即可。
在局势不利于自己这方、身体也无法再负担激烈的战斗, 果断选择逃离,避开和赛缪尔直面接触时在日野咲心里弥漫不爽便开始滋生。
为什么她遇到赛缪尔就要像一个败者一样选择像个丢盔卸甲的逃兵一样狼狈退场。
每分每秒都被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裹挟, 如同能点燃理智的灼热温度,早在胸腔里沸腾翻涌。
而对方像一个胜利者那样乘胜追击,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玩闹似的去对待这场战斗……
凭什么。
日野咲目光微微闪烁,稍颓的气势微变,她的视线不再因重伤而涣散,落在背对着火光的魁梧身影,连带着眼底也被映出明明灭灭的璀璨光芒:“……”
她不会逃了。
该被追着逃跑的应该是赛缪尔才对。
早该如此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后退,可是会离终点越来越远的啊!
“!”狱寺隼人感到身侧掀起一阵风,一道模糊的残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惊了一瞬,来不及去质问少女怎么不和他商量一下再行动,刻入身体的战斗本能已经让他瞬间跟上了日野咲。
太莽撞了!
狱寺隼人扔出手里炸弹掩护日野咲的同时,忍不住不赞同地想道。
更有浅淡的懊恼自心头浮现,而且到底为什么,他会不由自主就跟上来啊。
真是乱来。
不过、
受到替身影响的火焰开始向四周发射燃烧着的火球,只要稍微接触到那些肉眼可见不妙的火焰,就会受到不等的烧伤,而不断向火焰中心的赛缪尔·修利特靠近的日野咲,在身后飘扬的赤红发尾不可避免的沾上灼热的火舌,在瞬间被烧成灰烬,在断面处留下焦黑的痕迹。
那头顺直的长发在几个来回下,转眼变得不对称,像是狗啃似的凌乱。
狱寺隼人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皱眉。
他没什么感触,只是想到,按照对方的性格,到现在为止还留着对于杀手很不便的长发,应该是很爱惜的。
狱寺隼人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赛缪尔身上,只是那抹醒目的赤红就像是刻在眼球上一样,始终摆脱不掉。
事已至此,那就上吧。
不过瞬息间,狱寺隼人就做出行动,交叠在胸前的双臂展开,那些夹在指间的炸弹就向着赛缪尔飞去,在半空中被掷出的炸弹忽然消失在视野之中。
顺着鬓角向下流汗的魔术师睁大眼睛,看清了炸弹的轨迹,在被掷出后突然在尾部推进出推力,导致在半空中二次加速了!
面对这种变化,本应该是最慌乱的赛缪尔,只是单挑起一边的眉尾,稍微偏开头,像是终于被挑起性质那样,深陷的深邃眼窝下,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睁开。
嘭、嘭!
短促的炸响,狱寺隼人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浮现出凝重,在爆炸产生的硝烟消散以后,安然无恙的赛缪尔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果然吗……
爆炸的速度不对,对自己调整过的炸弹再了解不过的狱寺隼人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异样。
对方在炸弹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用高温提前引爆了炸弹,避开了直面爆破产生的伤害。
“发现了吗?”赛缪尔嘴角夸张的咧开,赞许似的颔首,语气里是不做掩饰的愉悦,“不错不错~”
“那么,尽情的用你们能想到的办法攻击我吧。”男人狂妄的说道。
“毕竟,不超过五分钟,你们就会脱水而死了。”赛缪尔掏出怀表,用指尖一下下敲击着表盘上的玻璃。
没人去质疑赛缪尔的话。
他们之中身体状态最差的日野咲和野泽生绘,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又在高温下烘干,衣服布料在反复的泡湿烤干,变得皱巴巴的。
几乎一刻没停、顶着高温消耗了不少体力的的狱寺隼人状态也显而易见的一般。
在场四人之中,只有不参与到战斗里的魔术师二号还维持着体面,不过也脱掉了那身夸张又吸热的西服。
只要不动弹,体力就会最大限度的留存。
魔术师是这么想的。
至于战局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参战而倒向赛缪尔,就不是魔术师所关心的事情了。
说不定对方在解决掉这些黑手党以后,会放过他呢。
本质上他和赛缪尔背后的雇主都是同一人。
而且,即便赛缪尔要把在场所有人都杀掉,魔术师还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替身能力,出其不意偷袭的话,有很大几率得手。
所以他没多少焦急的情绪,只单手护住脖颈上的项圈,不让上面的炸弹靠近高温。
要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被炸死,他一定会怄死的。
魔术师背靠一面断墙,虽然墙面感受不到沁凉,反而被蔓延的火焰烤的微烫,起码躲在这后面,可以减少接触的火焰炙烤。
他视线不经意的从大口喘息着,努力获取氧气的野泽生绘身上掠过。
赛缪尔这番话不仅是给人紧迫的压力,更是直接打击到己方的士气。
每过去一秒钟,都离死亡更进一步。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随时可能会在这种高强度的压力下全面崩溃。
再想不出应对的办法,真的会死。
想到这里的魔术师,呼吸也不免乱了一瞬,没人能在生死面前保持冷静。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魔术师耳边响起,他慢了一拍往声音来源看去,身体虽然迟钝,思维却转得飞快,脑内不住的回想他身侧有谁,而那声闷响又是由什么发出来的。
“……”
比魔术师动作更快的,是落在他脸上的温热液体。
比起“落”,称作“浇”在脸上更为贴切。
一滴接着一滴,最后像是花洒般断断续续喷涌的血液喷涌着,难以忍受的高温下,最先滴在魔术师脸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成血痂,他不自觉的眯起眼,不让血液溅进眼睛里。
而血液的源头,是正一下下把手臂往断墙上突出一截钢筋上砸的野泽生绘。
少女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力把完好的手臂向着锋利的钢筋上砸去,柔软与坚硬相撞,飞溅涌出出的血液之中,隐隐能见到翻开的碎肉,以及下面属于骨头的森白。
野泽生绘脸上、发间的汗水顺着鼻尖滴落,而她本人浑然不觉,继续着和自残无异的举动,形成了令人心跳骤停的一幕。
“有水了!”
野泽生绘高举起手臂,喘息几下,扬声喊道。
大量的鲜血止不住的从无力垂下的手部下方、狰狞的伤口涌出,喷洒在附近几人的全身,浓郁的血腥味一度盖过了火焰燃烧产生的焦糊。
做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惊骇举动的当事人,野泽生绘眼中闪烁着明亮到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芒,她高举着手臂,用濒临破音的语调竭力喊道:“没有谁会被烧死在这里!有水了!”
日野咲抹了把脸,血迹摊开以后瞬间被蒸发,有了液体的降温,却让体表的温度短暂的降了下来,感受到了珍贵的清凉。
她剧烈呼吸着,颤动的眼珠转向野泽生绘。
疯了吗?
这家伙……
同样愕然的狱寺隼人却注意到,日野咲脸上勾起的笑容。
没错。
虽然首先对野泽生绘会这么做感到错愕,对方这个举动却像是黑夜里的明灯般,照亮在每个人心间。
浇下的血液,和少女不曾变化的坚毅神情,都向他们传递着闪耀的信念。
感受到同伴用血浇灌出的希望,振奋激荡的情绪愈演愈烈,狱寺隼人与日野咲的视线短暂相触,无声的含义在其中交接。
二人动作迅速,接近赛缪尔的身形快出了残影,火箭炸弹和密集的子弹在半空中如同织成了一张能把人笼罩在其中的大网,向着赛缪尔盖了过去。
他们自然清楚这样的攻击,很大可能对赛缪尔不起效。
但究其目的,是用远程攻击拖住对方,趁着赛缪尔挡下那些□□的空隙,拉近双方的距离,近身寻找机会。
近了。
日野咲无声的在心里道。
更近了。
但……
日野咲的思绪在看到低着头的赛缪尔下半张脸浮现出的笑容后凝固了。
有什么被她遗忘了吗?
在心里腾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日野咲眼前出现一双扭曲的可怖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周围的温度似乎降下来了。
所有能被看到的火焰尽数熄灭,而回归到本体身边的虚影替身闭上了双眼,尖细嗓音狞笑着。
刺眼的白光吞噬掉了视野里全部的事物,日野咲只来得及切换出防爆盾牌挡在自己身前,伸手去拉身侧的狱寺隼人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彻,瞬间盖过了所有能被听见的声响。
直面这样声势浩大的爆破,日野咲险些以为自己会被震得晕厥,被那阵猛烈的气浪掀飞,她搅动着腹部的伤口,试图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错了。
在粗糙的地面滚落两圈,而后用力地撞在墙壁上停止了无休止的后退,日野咲剧烈的咳嗽两声,从口鼻里溢出鲜血,她强撑着站起来,连确认耳朵里的湿润感的时间都没有。
又一次错了!
日野咲不会为已经发生的错误懊悔。
一味地为了做出错误的判断而感到后悔,人生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悲惨里。
她艰难地支撑自己往前走,涣散的视线看到了被刚才的爆炸震晕的野泽生绘、魔术师,以及距离爆炸最近,没有任何防护的狱寺隼人。
他面朝着地趴着,从银色的中长发下缓缓漫出醒目的大滩血液。
日野咲移开了目光。
因为她的判断失误,给出了错误的信息,他们都认为赛缪尔的替身能力不包括爆炸。
“……”
无法从日野咲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她只无意义的“啊”了声,微黯的嗓音没有多余的起伏:“终于安静下来了。”
没有吵闹的人再发出那些让人烦躁的叽叽喳喳声音,也不会再有人问出一些让人不耐烦的白痴问题。
“……”
又过了一会儿,日野咲缓缓移动视角。
不知道是爆炸产生的震荡,还是周围真的寂静到了这种程度,让日野咲耳朵断断续续听到了无规律的鸣响。
“……真安静啊。”
赛缪尔没有趁着日野咲虚弱的时候发起攻势,他显然对还能有人站起来感到意外,并且愿意为这种打破预期的新鲜感多付出一些耐心。
“哦?真是不得了,居然还保持着清醒吗。”
日野咲用力甩头,让会分散注意力的耳鸣消失。
“是啊,下一个失去意识的就是你了。”
日野咲拖着这具濒临极限的重伤身躯,动作丝毫看不出迟缓,反而像是随时会脱去这幅累赘的躯壳一般轻快,眼底灼热的明亮神态亮的吓人。
“我会用你的鲜血洗刷掉我的屈辱。”记忆里一幕幕被火焰焚烧的画面闪现,让日野咲杀意更盛,连带着能带动他人情绪的炽热气势,一起向赛缪尔冲去,“以及,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根本没有确认过狱寺隼人等人的生命体征,干脆直接认为他们已经死了的日野咲这么说道。
日野咲手中寒光微闪,却并非飞刀、苦无等熟悉的投掷类武器,她使用的是 更廉价、也更容易自伤的铁钉。
划破空气,引发不逊于飞刀的爆鸣声,数枚铁钉直直的向着赛缪尔袭去。
“真是没记性啊。”赛缪尔故作无奈的说。
迷迭鬼影解除了在赛缪尔身边的爆炸形态,男人屈起手指,再弹动,指尖的火柴便被点燃,他随手把正在燃烧的火柴扔在地上,只有豌豆大小的火苗瞬间吞噬掉周围的易燃物。
从橙黄火焰里睁开一双紫色的眼睛,火焰有生命般的形成一面火墙,挡在了赛缪尔的身前。
那些铁钉飞进熊熊烈火之中,转眼间就化为一滩铁水,没有伤及赛缪尔分毫。
赛缪尔消下火墙,从严密的保护下走出来,看不下去似的对着日野咲摇了摇头:“你只是最基础的使用自己的替身而已,为什么避开了制作导弹之类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那样的话,即使我能够暂停时间,也无法逃出范围吧?”
赛缪尔抬手抹开脸侧的血迹,碾开了指尖那点些微的血液,飞溅的铁水到底还是有一点没有躲开,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温度一般,甚至还能咧开一个笑,让脸侧的伤口又被扯动,流下显眼的血线。
“不过,造成的动静一定不会小,会把彭格列的首领引来也说不定。”
“虽然没有接到解决彭格列十代目的委托,不过,能让局势混乱起来,不是很有趣吗?”
他摊开双手,脸上的血迹无端连带着唇边的笑容也一并变得扭曲起来:“选择吧,是继续无用的向我进攻,还是搏一搏,尝试着用威力更强的方式来击败我呢?”
“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看出日野咲如同刀刃般锐利,且只针对他的杀意,赛缪尔微微眯起眼,不断从嘴里吐出那些很有诱惑力,蛊惑人心的话语。
“而且,彭格列的十代目也不一定会赶来。”
不。
日野咲在心底反驳赛缪尔的话。
沢田纲吉一定会来的。
因为沢田纲吉知道,他们在这里。
“哈、”日野咲像是听到了难以理解的言论,脸上流露出生动的嘲讽神情,讥讽的看向对方,“什么啊,不用那些手段只是因为我自己也会死啊。”
“而且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这种渣滓去毁掉幸福啊?”
说完这句,日野咲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般顿住,喉咙里也像是吞了棉花一样,再无法说出话来。
融金般纯粹的双眼微微睁开,缩成竖针状的瞳孔逐渐扩大,显现出有些怔愣的神态来。
泄露出的真实心绪,又很快被她刻意的抿去。
“……我要在你心脏上开个洞。”她这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