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洲缓了一会儿, 才开口问道:“是吗?”
话到嘴边,到底还是顾忌到冉慧娴还在旁边,没有明着问。
“不是。”
阮明栖压低声音, 他们在土房子里找到的血迹经过DNA的比对, 确定和冉桂峰父子没有亲缘关系,也就证明血不是常英的。
“你在想什么?”林培鑫见阮明栖愁色不减,似乎在思索什么。
阮明栖往冉慧娴方向看了一眼, 发现她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程晓斐失踪了, 一个即将生产的孕妇消失了这么久没有消息, 不可疑吗?”
丈夫冉文乐对妻子的失踪不闻不问, 以他们家这么重男轻女的态度, 程晓斐肚子里的孩子性别未知。
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是男孩,但还是有一半的可能性, 他会完全放弃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放任妻子的失踪?
这一点一直让阮明栖非常的怀疑, 还有很奇怪的一点,土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让他们不惜冒险来处理。
林培鑫皱着眉头:“去一趟程家?”
阮明栖点头:“嗯, 待会儿出发去一趟。”
无论三人怎么劝说, 冉慧娴都不肯离开, 阮明栖只能让昨晚回去休息,刚来换班值守的警察帮忙看着她一点。
程晓斐的娘家距离元石村不远, 四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但这个村子的条件明显要比元石村的条件要差上许多, 进村的路甚至不是水泥路, 车轮滚过尘土飞扬。
根据调查到的地址,找到程晓斐家时, 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摘菜。
“请问是程晓斐的母亲吗?”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我是,你们是谁啊。”
阮明栖和林培鑫都出示了证件:“我们过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女儿程晓斐失踪的事情。”
提到女儿,程晓斐的母亲文永凤表情非常的抗拒:“你们想知道什么?”
带有一些生硬的语气,让他们意识到不对。
“你们上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文永凤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回道:“我不记得了,家里电话坏了就没怎么联络过。”
“你平时和女儿联系都是用电话吗?”
文永凤点头:“对,电话费贵,我们平时都不怎么联系。”
他们在问着问题,江序洲目光往身后的建筑物看去。
这是一栋很大的土房子,房间数量很多,不太像是只居住一户人家的样子。
江序洲往旁边紧闭房门的屋子走去,门上了锁,房梁上还挂着蜘蛛网,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而这个时候,林培鑫也走了过来。
“是不是没见过这种房子?”林培鑫压低了声音。
林培鑫是村里考出去的大学生,对农村的事情要比江序洲和阮明栖这两个一直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要清楚一些。
“以前的人盖房子困难,就会很多户人家一起盖一栋房子,然后再按出钱出力的程度分配房间,经济条件稍微差一点的农村很多都是这种形式的。”
林培鑫解释:“不过随着发展,村民口袋里渐渐钱也多了起来,经济条件好一些能买得起房,或者是有能力另外盖房的都会搬出去,这种土屋子被他们看是自己的老宅、自己的根,哪怕人不住在这也不会给别人,上个锁留在这,也算是存点念想。”
江序洲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好奇:“农村改建的时候老房子会被拆除吗?”
“看改建的范围,如果到了征地区域,土房子就会被拆,被拆除的土房子有房间的村民会得到一定的经济补偿。”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套老房子里的村民应该除了文永凤这一家,其余都给搬出去了。
江序洲垂眸思索,文永凤的丈夫在前几年意外离世,获得了一笔死亡赔偿金。
根据他们调查到的资料,这笔赔偿金的数额虽然算不上特别多,却完全能够让文永凤带着女儿离开这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会倒塌的土房子。
可现在他们所看到的情况是,文永凤的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照明也是用灯泡。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为了省钱手机也没有,家里只有一部座机。
电话线的被老鼠咬断后,她干脆连电话都不要了。
江序洲目光从房间里收回来,走到阮明栖的身边。
“警官,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文永凤到底是没忍住,音调不由的拔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嫁出去了,我为什还要管她?”
江序洲听到这句话顿时眉头皱起,阮明栖更是的沉了脸色。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糟粕思想,闺女不是你亲生的吗,她结婚了就不是你闺女了?”
阮明栖音调不由地拔高:“什么叫你为什么还要管她,你是她妈,你不管她谁管她?”
昨天在医院里和冉桂峰问完话,阮明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冉家根本就没把程晓斐当一家人看待,好像她就是一个生育机器,目的就是给他们家“传宗接代”,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没想到文永凤这个当妈的也是这种态度,可见程晓斐平日里过的都是怎么样的日子。
“我给她吃给她喝,养到这么大也够本了吧,还要我怎么管。”文永凤也生气了,“要不是为了她,我至于一把年纪还在这里受苦吗?”
“警官我也坦白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没有对不起他们老程家。”文永凤愤怒不已,把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的都给说了。
“当初是她自己死乞白赖非要嫁给冉文乐那个小混子的,整天寻死觅活的的要嫁,我劝了、骂了还遭埋怨。”
“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给冉家那小混子报信,说我关她。”
“来来来,你看这个桌子。”
文永凤拉着阮明栖就要进屋:“看到桌上的痕迹了吗?”
“那都是冉文乐那个小混账拿菜刀砍的。”文永凤情绪激动的反问,“程晓斐那个不孝女都能纵容她还没结婚的男朋友对自己的亲妈动菜刀,我为什么还要管她 。”
“她爸死了的那点赔偿金我全给她当嫁妆了,这还不够吗,还要我怎么管她?”
文永凤的一声声质问震耳欲聋,阮明栖他们三个神色各异。
不对,情况和他们调查到的不一样。
“程晓斐出嫁的时候,你给了他们多少嫁妆?”阮明栖问道。
文永凤瘦小的身体因为情绪激动,都在轻微的颤抖:“10万,她爸的‘买命’钱全给她拿走了。”
“他们给你回了多少彩礼?”
闻言,文永凤嗤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听到了什么笑话。
“彩礼?警官你做什么梦呢?”文永凤反问一句,“是我们家那不孝女死乞白赖非要跟人家跑的,送上门的东西要什么彩礼,纯倒贴。”
可见女儿的离开是真的伤到了文永凤,气话是一句比一句的难听的。
“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是,冉家给了你们十万的彩礼钱,你们家分文嫁妆未给。”
文永凤刚平复一点的情绪,瞬间又像是个被点燃的爆竹:“放屁,我就没见到那家人的一分钱。”
一番问题核对后,众人都沉默了。
第一次警察打电话来询问程晓斐是否回家,文永凤之所以会回答女儿回家了,则是因为在警方打电话之前,冉文乐先来过他们家里。
当时冉文乐气急败坏,当着文永凤的面不停咒骂他们母女两个都是骗子。
文永凤从冉文乐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程晓斐说谎被揭穿,还偷钱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所以在警方打电话来时,她虽然还生着女儿的气,但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就谎称她回家了。
当时她也就以为是小夫妻吵架,加上又被冉文乐的咒骂气到,就不想再管这件事情。
直到警方第二次打电话,还带上门调查,她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女儿一直都没有回家。
不过她也只是担心了一阵,没有深究下去。
文永凤想着,也许程晓斐是发现冉文乐这人确实不是东西,忍受不了后干脆跑了,怕回娘家被找到,这才没有回来。
毕竟自打她嫁去冉家后,每次打电话回来除了要钱就是要钱,一句关心话都没有。
她也是被伤透了心,才会不管不问。
而在阮明栖他们在元石村所调查的版本里,完全又是另一番内容。
在他们调查的版本内容里,冉文乐和程晓斐是在工厂认识的,两人很快建立男女朋友关系。
但因为冉家的家庭情况要比程晓斐家里好一些,所以文永凤狮子大开口跟他们要了三十万的彩礼钱。
深爱男友的程晓斐得知情况,觉得母亲要的太过分,在商谈过后,冉家拿出他们最高的诚意,给了十万当做彩礼。
当时元石村里的村民都看到了,冉家人用红布盖着的彩礼一箱一箱的送出村子。
文永凤因为和程晓斐闹的很僵,这么多年都没有去过女儿婆家看看,竟不知道那边把她传的像是个恶毒岳母。
听完内容,文永凤被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嘴里不断咒骂着冉文乐。
直到文永凤骂痛快了才问一句:“程晓斐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阮明栖点头:“是。”
文永凤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排除样本,阮明栖没说明缘由,寻了个借口提取了文永凤的血液样本。
在他们要离开前,文永凤突然叫住了阮明栖。
“你们是要回元石村吗?”
阮明栖看出她眼中的挣扎和犹豫:“是。”
“我想和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在返程路上,陷入诡异的沉默。
江序洲时不时看向后视镜,就看到文永凤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警察的第一次来电话,她为了女儿的名声没有说实话。
警察的第二次联系,她意识到女儿可能后悔了,期待她回家,得到的却是又一次的失望。
第三次,她鼓足勇气,带着忐忑的心情去往女儿生活多年的婆家,亲眼看看她有意忽视掉的过往。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文永凤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不清楚现在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她想要一个答案,似乎又在害怕这个答案。
这一趟出门,江序洲感受到了强烈的无力感和压抑,生活的重担下,谁活的都不容易。
……
文永凤很少出门,不习惯坐车,哪怕阮明栖已经把车开的很稳,车速尽可能的降下来,依旧让她难受的厉害。
一下车,文永凤就冲到路边吐了起来。
江序洲从车上拿了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和一小包的面巾纸,递给阮明栖,示意他过去:“你在文家的时候说话态度不是很好,顺带道个歉吧。”
因为误会产生的指责,阮明栖一直记着,文永凤的状态不是很好,他也就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说句抱歉。
阮明栖顺势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朝文永凤走过去。
林培鑫也拿了瓶水:“你要吗?”
江序洲摇头:“不用,谢谢。”
“你俩关系是真铁啊。”林培鑫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什么事你都给他想好了考虑周全,怎么就没人给我这么操心呢。”
江序洲听出话里有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发现林培鑫眸中笑的看着他。
昨天晚上那强行抱人取暖的样子,林培鑫要是再看不出点什么来,真就是阮明栖骂的眼盲心瞎了。
江序洲没否认,唇角微微扬起。
关于江序洲喜欢的对象是男生的事情,在前段时间林培鑫想给自家表妹介绍给他时就知道了。
那时候他俩在一起吃饭,林培鑫是想来试探试探江序洲对相亲的态度,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没来得及多问,他就接到了要去下枫村出外勤的任务。
案子在前,也就没时间多想,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了。
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突然看出点门道来。
“是他吧。”林培鑫的语气十分肯定。
江序洲目光落在照顾文永凤情况的阮明栖身上,看他大大咧咧的样子,心比谁都细。
“嗯。”江序洲没有否认。
林培鑫得到了意料中的肯定答案:“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知道?”
江序洲自然明白,林培鑫口中的不知道是指阮明栖不清楚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他。
“他刚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林培鑫:“我看他那‘小气’样,肯定也是喜欢你的,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
江序洲轻笑一声:“那得看他自己什么时候想明白,看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林培鑫挑了挑眉,虽然不太明白,好像还挺带劲的,他乐得看阮明栖什么时候醒悟。
他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程晋和唐风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阮明栖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黄章宗死了。”程晋语气沉重。
“死了?”阮明栖惊了一下,“怎么死的?”
“吊死,用床单绑在水管上,半蹲在地上,自己把自己给勒死了。”
程晋的话像是投入水里的一个炸弹,爆炸发生后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人会有求生的本能,这种方式的自缢,但凡黄章宗想活,他都可以随时终止行为,但他还是死了。
“为什么,他妻子不是还在医院里吗?”林培鑫是和唐风聊过案情的,对于黄章宗的死非常意外。
“他妻子死了,就在他自缢前的半个小时。”唐风说。
“手术的情况不好吗?”林培鑫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唐风看了一眼程晋,见他没什么反应,也知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重重的舒了口气。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她是被人捂死的。”
黄章宗的妻子刚做完手术不久,还在恢复期,身体非常虚弱,又是在医院里。
他们很难想象,一个病人会在医院里被人给捂死。
“谁干的?”阮明栖问道。
江序洲看到他们的反应,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却不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