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栖一抬头, 就发现被打的沈华金在不悦的瞪着他。

  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被那凶狠的眼神吓到,阮明栖可全然不惧,继续摆弄着沈华金被暂时扣下的摄影机。

  视频切换, 声音调的不大, 却能够清楚的听到视频里拍摄的内容。

  “我是这家人的邻居魏宜军,黄宗章平日里话不多,但很爱去水库边钓鱼, 钓的多了都会给我们这些邻居送来,人很和善的。”

  视频里, 自称是黄章宗邻居的人, 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 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 头发梳的很是整齐,看向镜头的时候, 笑的眼睛弯弯的。

  “黄宗章和他妹妹关系怎么样?”

  视频里传来问话的声音, 他们进门时, 沈华金在回答程晋的问题。

  虽然经过摄影机的声音变化,还是能够辨认出, 声音的主人就是沈华金。

  “他平时跟他的妹妹来往不多, 过年过节的也没见她妹妹来回娘家。”

  魏宜军说话的时候, 面前的镜头调整了一下拍摄角度, 摄像机里的人也跟着调整,目光紧盯屏幕。

  江序洲微眯眼眸, 若是一次还能算作偶然, 采访过程中, 魏宜军小动作不断,目的很明显, 都是为了正面面对镜头。

  并且回答问题的时候,脸上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他跟她妹妹关系很不好,孩子在水库溺水,他就算是知道另一个孩子是自己的外甥,也不会去救人对吗?”

  沈华金的每一个问题都很犀利,又或者说具有非常强的引导性。

  “这我就不知道了,亲兄妹间怎么会有多大的仇恨,如果他知道的话应该会救自己外甥吧。”

  “你知道他拿了被救孩子顾韦家的三十万吗?”

  “哎呦,三十万这么多钱呐,这我可不知道,估计是感谢费吧,毕竟救了人家家的孩子,这下可好了,黄宗章媳妇的命有救了。”

  沈华金一下抓住重点:“黄章宗的妻子怎么了?”

  “嗐,命苦啊,出了严重的车祸,听说人快不行了,他们家没钱治。”

  “黄章宗救人后拿钱,算是等价代换,钱命相抵偿,获取了利益就算不上是见义勇为。”

  “哎呦,这我可不清楚哦。”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黄章宗愤而拍桌,对着面前的沈华金好一顿脏话输出,因为情绪激动喷溅出来的口水,大多都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一时间房间里又掀起了骂战,两个警察都按不住暴怒黄章宗,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程晋和阮明栖上前,一人按住一个,两人都是用了巧劲,按到锁骨吃痛到无力,才放弃挣扎。

  闹剧暂停,江序洲把阮明栖叫到门口:“我们去找一下这个邻居吧。”

  阮明栖也有这个想法,看了一眼时间,还不算太晚,运气好老乡可能还没睡。

  “找程队借一下摄影机。”江序洲说。

  阮明栖挑了挑眉,明明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嘴上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也想过一把记者瘾?”

  “体验生活,挺好。”江序洲倒也不在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阮明栖把程晋叫到一边,两人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一个拿着摄像机的便衣警察,手里还拿着记者工作证朝他们走了过来。

  江序洲没想到他们连这种东西都有,这下拿着摄像机,更是某家媒体的记者了。

  冉慧娴见他们要出门也想跟着去,被阮明栖拦了下来。

  她一直跟着他们,难免会让魏宜军起疑他们的身份,还有可能影响调查结果。

  冉慧娴这才作罢,选择留下黄章宗的家里等他们回来。

  三人来到魏宜军家楼下,此时楼下的铁门已经锁上了,从门缝里看进去还能到里面的电视开着,有人影在动。

  阮明栖上手敲门,拍了三下就停了。

  “谁啊!”

  听声音的动静,离的有些远。

  停顿片刻后,又敲了三下。

  一门之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门缝有一段的光线被挡住。

  “你们谁啊!”魏宜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显得十分警惕。

  “我们是星光新闻的记者,想来跟您了解一下黄章宗见义勇为的事情。”

  听到是记者,魏宜军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喜悦:“你们真是记者?”

  江序洲把程晋给他们准备的记者证往门缝上靠近:“这是我们的证件,您可以看一下,有点黑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

  从门缝里观察了好一会儿,看到他们手里摄像机和话筒,又大大方方给自己看证件,魏宜军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不少。

  小铁门被打开,为首的江序洲脸上挂着笑,看起来文质彬彬。

  阮明栖脖子上挂着工牌,带着眼镜,手上是也不知开机没有的摄像机。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警员拿着话筒,学的倒是有几分像是记者。

  “我们本来是想去黄章宗家里采访的,可他们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好多警察,不让我们靠近,所以想来采访一下周围的邻居。”

  江序洲说着,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周围邻居我们都看了,只有您家还亮着灯,不知道方不方便。”

  谁料,魏宜军抬手就按住了阮明栖手上摄影机的镜头,力气大的差点给阮明栖从台阶上推下去。

  “你没开镜头吧!”魏宜军语气有些着急。

  阮明栖反应很快,站稳身子后立马回道:“还没开。”

  “别开,你们等我一下,我上去换完衣服你们在开始采访。”

  说完,魏宜军就把门给关上,留下三人在门外。

  “我去,他什么情况。”阮明栖被关门声震了一下。

  江序洲眸色微沉:“注重镜头前的形象,想要成为焦点,更直白一点的说,就是想上电视。”

  三人在门口吹了好一会儿的凉风,小铁门才被再次打开。

  和刚刚一身灰色秋衣秋裤,头发乱糟糟的形象相比,现在的魏宜军就像是换了个人。

  头发和他们在沈华金视频中看到的一样,梳的非常整齐,还是那套西装。

  三人进到魏宜军的家里,还没开口就被指挥的团团转。

  “你在这里拍,这边光线好,人看起来精神。”魏宜军拉扯着阮明栖往自己设计好的位置上站定。

  “你话筒拿低一点,挡我脸了。”

  “还有你,往旁边站一点,挡到我脸上的光线了,你们记者不用出镜,站远点。”

  三人顿时无语,站定后又嫌拍出来的不好看,好一番的调整角度。

  终于能继续下去了,阮明栖松了口气。

  江序洲询问了一些黄章宗事件的问题,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采访的多了,几乎都不用询问,魏宜军自己就把情况说了。

  虽然内容和他们在视频里看到的大差不离,但措辞明显是修饰过的。

  问题问的差不多了,江序洲突然把话题拐到了一个月半月前的常家老太意外离世上。

  江序洲故作要准备收工,一副闲聊感叹他们村子最近事情有点多的样子。

  魏宜军突然兴奋起来:“你们对常英的事情感兴趣吗,那件事我也很清楚。”

  江序洲眸色微动,他要是肯说可就正中他们下怀,省得他们费心询问。

  阮明栖故作一副“势利”的语气:“有料吗,没料的事情我们可没兴趣。”

  说着,就要收摄像机,拉着江序洲他们离开。

  “有,怎么没有。”魏宜军见他要走有些急了,“你这工作态度可不行,我都还没说完你就要收机器,能把工作做好吗。”

  魏宜军还把阮明栖给数落一通,神情满是埋怨:“你站好了。”

  “我说,你不会为了让我们多拍一会儿,故意跟我们爆假料吧。”阮明栖故意质疑他。

  果不其然,成功挑起了魏宜军的怒气:“你说的是什么话,去村里问问,我老魏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你这么诬陷我,我可要跟你老板投诉!”

  “我这不多问一句嘛。”阮明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圆滑世故的样子,“你也知道现在网上那些键盘侠多厉害,要是我们爆了假新闻,可是要被骂到祖坟冒烟的,我们多慎重一点,也是在为您老考虑。”

  魏宜军的脸色明显好了几分:“我老头子可以跟你保证,跟你们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可以尽管去爆,绝对不会出事!”

  “常英他们家里的事情太简单了,就三个儿子拿走了老娘手里的拆迁款,原本说好的三个儿子轮流养老人也变卦了,谁就都不想养个多吃白饭的。”

  魏宜军嗤笑,反应过来有摄像机后迅速变脸:“刚刚那段剪了,给我重录。”

  也不管阮明栖答应还是不答应,立马满脸笑意的对着镜头重新把刚刚那番话给说了一遍。

  阮明栖录的嘴角直抽,得亏摄像机挡住了大半张脸,不然魏宜军又得跟他好好白话几句了。

  “他们家三个儿子对母亲态度怎么样?”

  看的出来,魏宜军很是嫌弃冉家那三兄弟,眼中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为了上镜却在强撑笑容,表情看起来非常扭曲。

  “好什么呀,拿着拆迁款三个儿子都盖了新房,房间那么多都不肯给老娘住,把人赶去猪圈旁边,本来土房子就是因为快倒了才给拆迁,结果他们还让人继续住。”

  魏宜军说:“后来房子倒了,给那老太太腿都压断了,他们三个儿子还是不肯管。”

  “得亏老太太还有个闺女,知道老娘断了腿,冲过来就找三个哥哥理论,要把老娘带走的照顾。”魏宜军越说越气,表情管理彻底崩坏。

  “你们猜怎么着?”魏宜军还跟他们来了个互动。

  阮明栖“捧哏”的时机很对,立马接上:“怎么着呢?”

  江序洲:“……”

  “她家那三个不孝子自己不想管,也不肯让闺女把老娘带走。”魏宜军说,“在我们这里,有儿子还让老娘跟女儿女婿吃饭,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闺女眼看说不通,最后菜刀都拿出来了,给她那三个哥哥吓的不轻,这才答应送老娘去看腿,轮流接到家里照顾。”

  魏宜军摇摇头:“生那么多儿子管个屁用,最后还不是靠闺女。”

  突然,魏宜军表情神神秘秘,朝着江序洲那个方向靠了过来。

  没等靠近多少,阮明栖皱着眉头,拉了江序洲的胳膊就把人往旁边带:“说话就说话,干嘛呢。”

  “瞧你这小气样,说两句话都不行。”魏宜军十分嫌弃,“看你们有缘才跟你们说的。”

  “把你那机器关了,一会儿再开。”

  江序洲心中一紧,魏宜军这么在意镜头的人,现在主动要求关掉摄影机。

  “老头子我靠谱,时间过去太久没证据的东西不会叫你们录。”

  看阮明栖关了摄影机后,魏宜军说:“你们知道常英她还有个小闺女不?”

  江序洲和阮明栖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省厅上面的档案有写。

  但两人现在却不能表现出来,所以表示不知道。

  魏宜军有几分得意,故意压低了声音:“他们家这个小闺女,是被车撞死的。”

  许是阮明栖和江序洲的表情没有太多的震惊,他继续说道:“她是被她老爹弄死的。”

  这话一出,三人都惊了一下。

  “什么意思?”阮明栖追问一句。

  “冉家他们在我们村子里条件算是很不好的,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家还有三个,等到了年纪都没钱娶媳妇,后来镇上有个有钱的看上他家的小闺女了,他们就盘算着拿小闺女的聘礼给三个儿子娶媳妇。”【1】

  “他家那小闺女也是性子烈,说什么都不嫁,从镇上回来的路上,父女俩吵架,两个推搡的时候有车路过,她那闺女就被撞了。”

  江序洲眉头皱紧,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人被撞死了吗?”

  “撞死就好了。”魏宜军摇摇头。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人没死还不好。”一旁的警员听不下去了。

  “你这小伙子急什么,我都还没说完。”魏宜军被骂了,立马不乐意了。

  魏宜军说:“那个小闺女被撞伤了,开车的怕判刑,给他们一笔钱私了。”

  “后来听说她被车子前前后后撞了七次,被抬回来的时候老惨了,腰部以下都被碾扁了。”

  江序洲感觉到背后发凉,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魏宜军就说第一次被撞死了就好了。

  本来被车撞了,发生车祸就受到了惊吓。

  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不但不救自己,反倒是得了发财路子,让她一次又一次被碾压,然后去找车主要钱。

  难以想象在生命彻底消失前,她的心里该是多么的绝望和难过。

  “你这事听谁说的?”阮明栖面色凝重,难以接受这样的答案。

  “这种缺德事情,要是冉水良他自己不说,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他这么说出来,不怕警察来抓他吗?”

  魏宜军嗤笑一声:“警察抓人是要证据的,那时候死了个人可不像现在要各种证明,人死了一卷埋了就什么都没有。”

  阮明栖感觉肺部发痛,愤怒又无力,几十年前刑侦技术没那么先进,更没有摄像头。

  就算听说了流言来调查,人都被碾成了那样,要调查死因也会非常困难。

  让人没想到的是,冉水良竟然会把这种杀人的方式,当做是赚钱的路子拿出来炫耀,不敢想象他的心究竟能冷漠到什么程度。

  “后来他们家要盖房子没钱,那老东西又动起来这个歪心思。”

  魏宜军说:“不过那时候冉水良的大闺女已经嫁人了,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小孙女,也就是现在那个慧娴丫头的身上。”

  江序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恶心的事情他竟然还想干第二次。

  “后来呢?”江序洲追问。

  “常英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冉水良的主意,带着那个小丫头就躲去了山里,冉水良气疯了,拿着镰刀就说找到他们两个要给他们砍死。”

  魏宜军却笑了:“估计是缺德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他上山的时候脚滑,手里的镰刀砍中了自己的脖子,自己把自己给砍死了。”

  常英和冉慧娴侥幸逃过一劫,可家里冉桂峰他们三兄弟,却把父亲的死都怪罪在她们身上。

  平日里没个好脸色不说,还经常克扣吃的用的。

  如果不是常英一直护着,冉慧娴根本就长不到这么大。

  江序洲觉得很难过,一开始他们还不清楚为什么冉慧娴会这么癫狂的不肯相信奶奶的死因,突然就能够理解了。

  她的父亲和两个叔叔都不是好人,自己不在家的时间,奶奶的安全并不能得到完全的保障,要是连她都放弃了,万一自己的奶奶真是被害死的,可就没人能帮她们伸张正义。

  从魏宜军家里出来,江序洲他们三个都是面色凝重,胸口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阮队,猪圈边上有人。”

  突然下午跟他们一起去现场勘察的警员从黄章宗家里冲出来,语气十分焦急的说道。

  闻言,阮明栖和江序洲立刻往猪圈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