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小孩子仰起玉雪可爱的小脸, 敏锐地察觉出一点异样。
“是杬杬的资质不好吗？”想到这个可能，小孩子水润懵懂的大眼睛中忍不住漫上些忐忑，蜷在火红狐裘里的绒软大尾巴也不自觉蔫嗒嗒地团成一个每一根软毛毛都透着失落与委屈的可怜毛球：“那杬杬以后还可以修炼吗？”
“谁说我们杬杬资质不好了？”叶湛锋眸底隐含复杂, 但面庞上因一时惊愕而外露的情绪早已敛去，看起来与往日戏谑轻挑的模样一般无二。
他用食指戳了戳小孩子圆鼓鼓肉嘟嘟的脸蛋子，语气含笑：“我们杬杬资质可好了, 和你爹爹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呢。”
“师伯没有骗杬杬？”火红的实心毛团将信将疑：“可是师伯刚刚……”
“那是因为师伯被杬杬的极佳资质震惊到了。”叶湛锋一本正经：“杬杬这么厉害，还不许师伯震惊一会儿？”
“而且师伯骗杬杬做什么呢？等日后祛妄石前走一遭, 杬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杬脑袋晃晃, 小表情若有所思。
对呀，师伯说得有道理。
爹爹和杬杬说过的, 元一界的孩童六岁根骨初成，识海初明，可以开始修炼。
而在修炼之前, 所有达到年龄的小孩子都要到祛妄石前测根骨, 这一步骤几乎没有人可以逃避。
师伯要是骗了杬杬，等杬杬六岁了, 到祛妄石前一站，他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呀。
即将满四岁的小胖崽想来想去，最后眉眼弯弯地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师伯, 杬杬明白啦～”
“师伯没有骗杬杬, 师伯真好！”小家伙眼眸又亮又圆，亲近地看着叶湛锋，像一只亲人的活泼幼猫。
而且，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竟然怀疑师伯, 会惹师伯伤心的，甜糯米粽子似的小奶娃大方地将自己软乎乎的小肥膘贡献了出来, 仰着小脸的模样格外天真烂漫。
叶湛锋喉间微苦，眸底异常复杂。
但他沉默地将这些情绪压下去，指尖轻轻捏了捏小家伙脸蛋上的小软肉：“我们杬杬真乖。”
听到师伯夸自己乖，谢杬杬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什么，眼中禁不住划过一抹心虚：“师伯，你不要告诉爹爹好不好呀？”
“杬杬这次是偷偷跑到山下的，爹爹不知道。”小孩子期期艾艾：“师伯只保密几天就好了，不会很久哒……”
叶湛锋对谢杬杬所说的‘爹爹不知道’持保留态度——他可不信这只傻乎乎的毛团子能瞒住屠妖戮魔如砍瓜切菜的清宇剑尊，但他还是笑眯眯地问：“杬杬想要师伯保密？”
“嗯嗯！”小孩子连连点头，绒绒大尾巴摇得飞快，跟渴望大骨头的小狗尾巴似的。
觉得这样有些不保险，谢杬杬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开口：“叶师伯是杬杬最喜欢的师伯！是最帅气的师伯！”
叶湛锋险些被这小滑头逗笑。
他们这一辈，如今还在元一界的只有他和谢晏枫，杬杬也就见过他这一位师伯，和谁去比较？还最喜欢的师伯……
不过，眼巴巴的小家伙甚是可爱，叶湛锋便也顺水推舟：“想要师伯保密，自然可以的，但我们杬杬要拿什么东西来贿赂师伯呢？”
“师伯可不能吃亏。”叶湛锋笑得像只油光水滑的大狐狸。
被大狐狸盯上的小胖兔丝毫没察觉出不对，反而开开心心地往坑里跳：“杬杬有好东西！”
“哦？”叶湛锋挑眉。
“是宝贝！”想到自己方才从摊位上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宝贝们，小家伙一脸骄傲：“给师伯宝贝！”
叶湛锋好奇：“什么宝贝？”
小家伙笑嘻嘻地不接话了，转而央求道：“师伯先保密嘛，就保密几天，很快就好了。”
“行。”叶湛锋爽快应下：“现在师伯可以看杬杬的宝贝了吗？”
“可以！”谢杬杬欢快应下，伸出嫩莲藕似的胖胳膊给叶湛锋指路：“那边，刚刚杬杬就是从那边来的！”
小孩子说得笃定，叶湛锋也就没怀疑，听着嫩生生小奶音的指挥，一路向前。
走呀走呀，走了好半天却还是没看到黑布摊位的火红毛团迷惑地翘起尾巴尖尖：“就是这边呀，别惊雀和卫徐还在那里等着杬杬呢。”
得了，肯定是这个小迷糊蛋带错路了。
叶湛锋无奈叹气，神识一扫，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杬杬记错方向了。”
一路上左瞅瞅右瞧瞧满脸迫不及待的火红毛团闻言悄悄瘪了下去，当然，因为这本就是个由谢晏枫一点一点亲手喂养出来的实心团子，瘪下去后还是滚圆胖乎的。
叶湛锋被谢杬杬这种别出心裁的掩耳盗铃逗笑，等到了黑布摊位时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别惊雀跟丢了小孩子，怕小孩子回来时再找不到自己，只得回到摊位和卫徐一起等谢杬。
此时，他一看到熟悉的火红，立即喊道：“小师叔！”
卫徐也紧跟着望去：“真的小师叔！”
叶湛锋便将谢杬放下，让他去和小伙伴们汇合。
别惊雀和卫徐这才注意到叶湛锋，纷纷行礼：“叶师叔祖。”
“不必拘束。”叶湛锋摆摆手，随即有些不解地扫了一眼别惊雀和卫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那堆奇形怪状的东西：“这是什么？”
倚在墙壁上的老者在看到叶湛锋抱着火红毛团走过来时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此时更是青白了几分。
他迅速把地上的黑布一卷，扔进储物袋里：“既然你们两个的小伙伴回来了，我也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走了。”
言罢，也不待卫徐和别惊雀反应过来，他便脚底抹油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叶湛锋意识到什么，眸底划过一抹冷色。
但他还没开口，手指就被软乎乎的小手拉住。
叶湛锋：“杬杬？”
“师伯，给你宝贝！”小孩子郑重地将一块形似月牙的黑石头放在叶湛锋掌心：“杬杬一共买了十三个，给师伯一个，别惊雀一个，卫徐一个，剩下的都是爹爹哒～”
叶湛锋看看手中的黑石头，又看看那边捧着‘宝贝’满脸开心的别惊雀和卫徐：“……”
“谁告诉杬杬这是宝贝的？”神识再三扫过，叶湛锋无比确定，这些‘宝贝’一点灵气都没有，就是一些无用的废料罢了。
“难道不是吗？”小孩子狐疑。
杬杬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呢！
怎么可能不是宝贝？！
叶湛锋本想揭穿，但想起刚刚谢杬杬的话，转而问道：“杬杬买这些做什么？”
“杬杬告诉师伯，师伯不要告诉爹爹哦～”糯叽叽的小胖崽嗓音稚气：“要到爹爹生辰啦，这些都是杬杬给爹爹的礼物！”
望着琥珀瞳盛满憧憬与欢喜的小孩子，叶湛锋咽下反驳：“我们杬杬怎么这么乖巧懂事呀？”
“你爹爹一定很开心。”
小孩子瞬间就把刚刚叶湛锋质疑他那些‘宝贝’真实性的事情抛到脑后，欢欢喜喜地摇晃大尾巴：“杬杬也觉得，这些礼物超级好！爹爹一定会开心的！”
别惊雀和卫徐在一旁也连连点头。
看着这三个偷溜出来的孩子，叶湛锋主动负起责任：“你们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谢杬乖乖摇头：“杬杬已经买好了。”
别惊雀和卫徐对视一眼，想到方才在原地等待撒手没的毛绒团子时的焦灼，两人终于有点意识到他们如今这种行为的胆大包天之处了，连忙也跟着摇头。
叶湛锋自然注意到别惊雀和卫徐之间的眉眼官司，他看看一无所觉兀自傻乐的谢杬杬，终究还是没点破。
让这小崽儿的亲爹教育去吧，他可不做这个坏人。
叶湛锋想着，袖袍一卷，一大三小就都落在了纸鹤之上。
先送别惊雀，然后是卫徐。
不过，叶湛锋抱着谢杬从锻造峰离开时，猛然反应过来的卫徐哀嚎道：“我的飞马车！”
谢杬一愣：“师伯？”
“没事，那飞马是你玉菡师姐的，会自己飞回锻造峰。”叶湛锋毫不停留，只是安慰道。
小家伙抿起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叶湛锋没有给谢杬留出想清楚的时间：“杬杬，师伯一会儿和你一起进琼芳殿。”
他叮嘱道：“师伯突然想起你掌门师兄有些话要我带给你爹爹，是小孩子不能听的东西哦，你乖乖回寝殿和傀儡玩，可不可以？”
谢杬并未察觉出异常，奶乖奶乖地点头：“好～”
“杬杬不打扰师伯和爹爹～”
……
在叶湛锋和谢杬进到清宇峰地界的那一刻，敛目静坐的白衣剑尊便睁开了双眸。
他起身，走出琼芳殿，在殿门前站定。
“爹爹！”
听到小孩子奶呼呼的小声音，白衣剑尊淡漠疏离的眉眼间缓缓溢出一抹柔和。
他走过去，就要从叶湛锋怀中将小孩子接过来。
“不要～”小孩子摇摇脑袋，背着小手拒绝，软乎乎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蛋上神色郑重：“爹爹，师伯有事要和你说，杬杬听话，自己去玩啦！”
说着，他扭扭小身子，就要从叶湛锋怀中下来。
叶湛锋从善如流，将谢杬放下。
“杬杬走啦～”小家伙脚步摇摇摆摆地跑远，火红狐裘随着脚步颤呀颤，看起来就是一只红团子咕噜噜滚走。
想起方才小家伙挤眉弄眼地提醒他保密的小模样，叶湛锋唇边笑意更深。
“叶师兄想要说什么？”谢晏枫看了眼一直盯着小孩子离开方向的叶湛锋，淡淡提醒道。
“不请我进去坐坐？”叶湛锋收回视线，笑眯眯道：“这就是谢师弟的待客之道？”
谢晏枫眸色平静，让开身体示意叶湛锋进殿。
叶湛锋也不客气，走进琼芳殿后，便大摇大摆地吩咐傀儡上茶。
谢晏枫坐在一旁，闻言淡声道：“杬杬还小，琼芳殿里没有茶叶。”
叶湛锋一噎：“行吧。”
他看着谢晏枫不紧不慢的模样，知道比耐心的话，自己再过一百年也比不过谢晏枫，因此也不拖沓了，开门见山道：“你给杬杬测过根骨了？”
虽说元一界孩童六岁根骨初成，但在这之前也不是不能测根骨，只是没有那么准确罢了。
如谢杬、别惊雀这种家中有修为高深的长辈在的孩童，几乎都会在六岁之前由长辈摸个底，叶湛锋不信谢晏枫私下里没给谢杬测过根骨。
“测了。”谢晏枫拧眉，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杬杬怎么了？”
叶湛锋沉声道：“你知道，我这一脉功法有异，得道机缘渺茫，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们那一线生机便是我们可以借助功法窥视神魂深处。”
谢晏枫眸色深沉难辨，没有接话。
叶湛锋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继续道：“我今日使用术法，杬杬还未修炼，便能察觉出灵力波动，必然是根骨极佳，我见此就起了些教导的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叶湛锋对谢杬的喜爱之意谢晏枫都看着眼里，闻言也不觉诧异：“杬杬身怀天魔玉骨，天魔玉骨在天魔王族中都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佳根骨，是能与仙骨平分秋色的存在。”
无论人族妖族还是魔族，终归都是寻求飞升。天魔玉骨修仙也不是不可，只是修炼速度会比修炼魔族功法时慢上一些罢了，但比起大部分人族，依旧称得上是进速飞快。
谢晏枫语气平淡，但叶湛锋仍旧听出了那一分自豪。
要是平时，叶湛锋必然会嘲笑谢晏枫的双标——你曾经不是对这些看得很淡吗？如今怎又是另一番模样？
可此刻，叶湛锋只是扯了下唇角：“我知道，我今日查探杬杬根骨时发现了。”
“但是，我倒是希望杬杬根骨差一些，资质驽钝一些。”
谢晏枫静静看他。
叶湛锋：“元一界人妖魔三族共存，通婚诞子者数不胜数，可是为什么半妖半魔始终受修界排斥？”
自从将谢杬接回身边，谢晏枫便专门去了解过这些：“半妖半魔为天道所弃，修炼之途甚是艰难，因此，他们大多平淡一生，与修道无缘。”
“没错。”叶湛锋道：“你也猜到杬杬的母亲是谁了吧？能拿到你的骨血并成功孕育出孩子的魔估计就只有那一位了。也因此，我们都以为杬杬是例外，毕竟他从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且根骨极佳。”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在查探杬杬根骨时窥见了杬杬的神魂。”
“琼金仙魄。”叶湛锋苦笑：“天魔玉骨怎可和琼金仙魄同存？谢师弟，你要早做打算了。”
“什么打算？”谢晏枫冷声反问：“放弃杬杬的打算吗？”
叶湛锋沉下面色：“谢师弟！”
“不能同存、天道厌弃又如何？”谢晏枫眸光冰冷：“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杬杬挣扎于生老病死，最后死在我眼前？”
“那你又能怎么办？琼金仙魄无法剔除，你难道要为杬杬换骨？”叶湛锋喝道：“你清醒一点，杬杬母亲最后的结局你难道没猜到？那场大战中你将她的天魔玉骨斩断剥出，天魔玉骨如此霸道，哪怕只是半截，她挣扎了十年，最后还不是魂归天地？不然她怎会将杬杬送去谢府？！”
“换骨一事说来轻巧，可你又如何能保证杬杬平安无事？！”
谢晏枫闻言唇角勾起，却不含丝毫笑意：“用仙骨如何？”
叶湛锋“嘭”地拍在桌子上，万年红木瞬间碎裂：“谢晏枫，你疯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渡劫期……呵，杬杬就是你的这一劫吧。”叶湛锋道：“你心疼杬杬，难道我们就不心疼杬杬吗？”
“你们又如何能与我比？”谢晏枫眸底似有冷焰跃动：“杬杬刚到我身边时，只有脸上还有点肉，身上瘦骨嶙峋，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猫。”
“是我一点点将他养胖，一点点让他相信我不会抛弃他。”
“我看着他成长，看着他逐渐变得活泼……你们对杬杬的感情，如何能比得过我？”
叶湛锋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