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黎近几日心情都不大好,虽然她的计划其实进行得很顺利,有内侍盯着,庆和帝没有怀疑其中有燕清黎的痕迹,但其他人在这其中掺了多少脚他却看得很清楚,更知道了锦王的愚蠢,从此以后,这个破绽太多又不够聪明的王爷必然会出局,连权利中心都不会再接触到,哪怕这一次的危机已被他安全度过。

  可那是多方妥协的结果。

  而最终,谁也没有倒霉,因为事情最终被推到了福王府头上。

  因为福王注定无缘皇位,人又张扬,所以基本上京中每件可大可小的事都能从他那找到些线索,毕竟他府上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他自己除了吃喝玩乐也不怎么管事,故而只要事情不好处理,审出来的结果都能让福王去背锅。

  这次自然也是如此,以斩首福王府上几个小厮为结果,福王也写了忏悔书,毕竟他也有错,但他最大的错,就是御下不严。

  是他早已习惯了的错处。

  不管如何,至少表面上事情是结果了,但燕清黎很清楚,接下来的几个月直至年终,都会不断有人落马,只是这都与她无关了,因为她的戏已经唱完了,被庆和帝赏赐了一番升了官便算是了解,只锦王的形象在大臣眼中一落千丈,至于福王……

  在所有人眼中,他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这样一件波及深远的事出自自己之手,燕清黎得到的成就感却远逊于以往。

  明明一切都跟以前没甚差别,秋兰溪也没有与她闹过脾气,但燕清黎还是觉得,有什么已经变了。

  如果说以往燕清黎有时还会为她的行为而感到些许头疼的话,那现在的秋兰溪就像是彻底‘沉’了下来,不再抱有什么莫须有的幻想,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几乎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上的解语花。

  可燕清黎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难言的心情绞着她,让她做什么都不由失了几分兴致。

  燕清黎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她不想秋兰溪变成这样,可又是她促使着对方变成这样的。

  她不是一个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果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她宁愿一开始就先失去。

  但她又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就像曾经父皇不想她出嫁,于是整个宁朝没能因为和亲迎来喘-息之机,父皇不得不选择以她和亲之事激起民愤,宁朝上下这才一条心,所有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去支援前线,看似一往无前,实则稍有错漏宁朝绝对会因此崩塌的更快。

  那几年,父皇其实是不太愿意看到她的,燕清黎很清楚,他那时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如今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未必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那时宁朝所透支的潜力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弥补回来。

  燕清黎知道,父皇做下这个决定时必定是不后悔的,他以为自己承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但当后果真的开始显现时,他仍会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初没有那样做……就好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燕清黎并不清楚,但她又没办法将这事说与师长听,没有人能替她做决定,只有她自己可以。

  她垂了垂眼,这世间没有两全法,自她无动于衷时,燕清黎其实就明白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还有更改的余地,这才让她这些时日因此被反复折磨。

  迈步走进后院,没见到人,燕清黎问:“她在哪儿?”

  听禅嬷嬷笑道:“殿下今日回来的有些早,姑娘在园子里荡秋千呢。”

  燕清黎不由觑了她一眼,这话说得好似还怪她回来得太早似的。

  她迈步要走,听禅嬷嬷连忙道:“殿下,把这披风带去,姑娘身子弱,还是要注意些。”

  燕清黎想说自己没想去找她,而是打算去书房,但听禅嬷嬷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她沉默的想,替她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拿着披风离去,燕清黎很快便瞧见了秋兰溪。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纱裙,裙摆在风中飘荡,像抓不住的风一般,披帛也随之在空中飞着,随着一阵风刮过,落在了树上。

  燕清黎脚步一顿,她仰头看着天,唇角分明带着笑意,眼眶却是红着。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下子给攥住了,闷疼。

  她想要离开这里。

  不看见,至少便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并不是掩耳盗铃的人。

  燕清黎轻轻吸了一口气,足下用力将披帛取了下来才走过去问:“要我来推吗?”

  “殿下?”秋兰溪没回头,她揉了揉眼,心想花园可真是除了美一无是处,风一吹花粉尘土全往身上跑,也不知有没有丑到燕清黎。

  她柔柔道,“殿下想推,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风迷了眼,还烦请殿下等一下。”

  她说话客气的过分,燕清黎沉默了一下,将绢帕递了过去。

  秋兰溪接过绢帕,涟涟泪水因为眼睛的不适而盈满了眼眶,好一会儿才让她觉得终于舒服了,回头看她,展颜而笑:“殿下,好了。”

  燕清黎微抿起唇,晶亮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更如水晶一般,本该是极美的画面,她却觉得心口有些闷疼。

  她将披风系在她身上,秋兰溪微抬起下巴,眼眸弯弯:“谢谢殿下。”

  燕清黎动作微顿。

  又是这样,生疏而有礼,分明是在刻意划开距离。

  燕清黎知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是永远都能克制住自己,一时的失控很快便会被理智压下,因为对她们来说,感情本就只是人生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有了固然可喜,没了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不管心里有没有放下。

  但她也不知自己希望秋兰溪能放下还是放不下。

  燕清黎双手轻轻放在她背上,往前一推,秋千便顿时高高扬起,比秋兰溪自己来要飞得高了许多。

  灿烂的阳光落下,秋兰溪仰面享受,漫不经心的想,早知她该找个画师过来,白受了罪还没有照片留下,等彻底入夏园子里也没甚好看的花了。

  正这样想着,突的又一阵风刮过,雪白的梨花被纷纷扬扬的吹落而下,秋兰溪的发间、颈间都不能幸免。

  这着实让人痒得有些难受,秋兰溪机警的捂住眼,闷声道:“殿下,我不想坐秋千了。”

  燕清黎愣了一下,听出了她不太高兴,在秋千落下时便伸手将她接住。

  梨与离同音,很少会有人家愿意种,燕清黎将其种在园子里,不过是为了告诫自己,但现下却似乎让她也触景生情了。

  燕清黎的手放在她肩上,慢慢收紧。

  秋兰溪毫无所觉,仍笑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等等。”

  燕清黎伸手,轻纱质地的披帛蒙在了秋兰溪的眼睛上,也遮住了她泛红的眼眶。

  秋兰溪歪了歪头:“殿下?”

  燕清黎不语,她伸手摘去她发丝间落下的梨花,不知她在园子里呆了多久,身上全都是各种花的香味,将她身上原本淡淡的香味都给盖了过去,变得不像自己。

  她拇指拂过秋兰溪沾着口脂的唇瓣,良久才道:“若本宫真心爱惜你,定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天下间不缺轰轰烈烈的感情,却鲜有长久,若是想一辈子相伴,那定能克制,只若是如此,却不能再见光。”

  不见光,她仍是运筹帷幄的棋手,没有人会过于关注一颗棋子,因为谁都知道那是假的。

  燕清黎想,她到底还是想要两全,若为此艰难些,也非是不可行,只是承诺能够信手拈来,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哪时会失了兴致。

  若真到了那时,也许还不如现在就此打住。

  可她到底还是任性了。

  秋兰溪立马哽咽道:“便是不见光,我也甘之如饴。”

  她心里却平静的想,燕清黎可真是个利己主义,觉得相处不如曾经舒服,立马便想法子将她给哄回去,若承诺是真的,又怎会连看都不敢让她看一眼。

  便是真的,秋兰溪也是不愿意的。

  为什么就一定要她牺牲呢?

  说得好听,不就是她不想做,落实了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但又想享受如今的这一切吗?

  秋兰溪想,这大抵是为了以后的继承人考虑吧,古代人怀孕生子虽是九死一生,但习武之人多少都会些医,怀孕生产自然也就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艰难,而女子就算登基地位也很容易不稳,只消将过往的一切定义为年少荒唐,婚姻便能作为交易的筹码。

  她抱着燕清黎想,真是可惜了,她还想试试有没有机会就这样维持友好的上下级关系呢,但显然对方是个贪心的人,既想要权利,也想要跟秋兰溪暗渡陈仓。

  可便是如此,她也还是连甜头都吝啬给一下,可谓将空手套白狼展现得淋漓尽致。

  燕清黎却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心下稍松,她始终认为,根基不稳时,什么弱点都不该暴露出来,不然出事的不会是她,而只会是秋兰溪。

  虽然,秋兰溪也并不是她的弱点,但防范于未来也总是好的。

  她也会试着带秋兰溪走出去,对方会爱上她,是因为她是对方身边唯一的依靠、唯一对她好的人,当有一天,对方的身边不再只有她,而她仍还眷念于她,燕清黎想,也许那时才是她落子无悔的时候。

  而现在,她们的一切都来得太过轻率,不够郑重,自然也就能随时反悔,就像父皇冲动之下拒绝和亲,事后无数次为此而懊恼于自己的冲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