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别墅。

  江酌洲走后,何虞三人便跟着到了客厅。怕这场风波殃及到不知内情的普通人,江酌洲已经给他们放了假,此时这里已经没有别人。

  吴昭昭手上是一本纸张泛黄,缺页少角的古籍,此时正在小心翼翼翻看。

  他就两个任务,一是在何虞和钟创被影响神志时,找出解决控制的方法,二是在必要的时候,从外面破解周培柯那个锁魂阵。

  至于什么时候才是必要的时候,谁知道,反正要先搞清楚怎么破。

  钟创对自己要求不多,他一不懂鬼怪,二不会玄术,只要能一直保持清醒和冷静就算胜利。

  他半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却根本没心思看,他眼神划过何虞的脸,又想了想江酌洲和那只素未谋面的老水鬼……周培柯就是要用他们炼鬼,四个炼成一个,和养蛊一样。想到他们几个要脸色青白扭曲互相吞噬,钟创连连摇头。

  何虞沉默坐在一旁,垂着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除了不时响起的翻页声和吴昭昭偶尔的自言自语,客厅里很安静,三人各自占据一个角落,互不打扰。

  忽然,钟创两手“啪”地一下拍在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脸烦躁地往外走。

  吴昭昭被惊了下,疑惑地看过去。何虞锋利冷峻的面容似乎显得更加沉郁了些,他抬眼沉声问道:“你去哪?”

  钟创想也不想,暴躁答道:“金双湖!”

  话说完,他猛地一顿。

  吴昭昭:“卧槽!”

  吴昭昭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跑了过来,“不是吧不是吧,这就开始了,这么悄无声息的吗?”

  他绕着钟创看了两圈,半眯着眼试图用那双能够堪破阴阳的双眼看出点什么,眼见钟创表情越来越烦躁,他一面拉着人往里走,一面说道:“冷静啊冷静,现在什么想法,需不需要我把你拷起来?”

  钟创左看右看,又伸手抓了把头发,明显有缺来越焦躁的趋势,他内心里好像藏了一把火,胸腔仿佛要爆炸一般,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到金双湖里泡一泡,泡完什么事都没了。

  钟创觉得这想法很傻逼,他理智还在,但就是抵不住这越来越强的傻逼想法。

  他摸了摸兜里的清心符,烦躁的情绪压下不少,但还是说道:“你拷吧。”

  但……怎么拷,拿什么拷?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吴昭昭消失片刻再出现时,手里便多了两副手拷。

  钟创怔怔看着,还没等说话,“啪嗒”一声,他被拷在旁边的栏杆上。

  钟创:“……”这就是吴昭昭把他拉到一楼外面这个带围栏的凉台的原因吗?

  “放心,很结实的,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吴昭昭拷好后把一张椅子拉到了钟创屁股底下,然后又拿起了放在圆桌的另一副,看向默默站在旁边的何虞,“你呢,要不要一起?”

  钟创也望向何虞。

  男人身形高瘦,灯光从侧面打在他身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整个人的气质显得越发沉默。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何虞一直是沉默的,以前阴郁沉默得令人生厌,现在他沉默不说话,气势却凌厉逼人,无法忽视,也压得人不敢随意放肆。

  但此时此刻,钟创觉得他逐渐有了从前的影子,不断低落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充满负面气息。

  何虞身上也有江酌洲给的各种符,类似静心类的符咒只要带在身上就能生效,虽然还是有被影响,但他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钟创那种程度。

  正要摇头拒绝,钟创却一把将他扯了过来,拿过吴昭昭手中的手铐,“咔嗒”一声,单手就给人拷上了。

  何虞皱眉。

  钟创抬高了声音解释:“我这是以防万一!”

  实际不想只有自己被拷在栏杆上,看着太蠢了!他不想一个人犯蠢!

  吴昭昭:“对对对,你们自己转移下注意力,我仔细看看。”

  何虞是个很能忍的人,他的经历注定他承受痛苦的能力比一般人强,要不然不用周培柯给他吓暗示影响,自己就已经寻死过很多回了。

  他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压下内心那些不该升起的情绪。

  他早已摆脱了以前的处境,有了向他主动伸出手,当他是朋友的宴聆青,也有现在这几个共同面对危险的同伴。

  所以,没什么可灰暗的。

  有了这一出,何虞和钟创似乎都平静了不少。

  吴昭昭见此没再跟他们多说,看了半晌之后他得出结论,“是留下了印记,不催动看不出来,厉鬼盯上人的时候也会留下印记,姓周的就是用了这种方法。”

  钟创:“行,既然知道了,那赶紧的,破了吧。”

  吴昭昭却叹息摇头,“如果是厉鬼留下的印记,一般做法是要么除掉厉鬼,要么以更强的法力抹掉印记。”

  话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如果吴昭昭法力能高过周培柯,现在就已经干上了。

  即便这样,吴昭昭还是试了好几次,试得脸色发白,满头大汗,“不成,还是不成。”

  钟创难得耐下性子安慰了一句,“没事,反正我现在还好,就是有点犯困。”

  吴昭昭也在想,这种无声无息的影响可能只要抵得住就没事,而且现在人被拷住了,又有他在旁边看着,不会有大碍。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何虞沉默坐着,钟创开始昏昏欲睡,见此,吴昭昭看了眼时间准备去金双湖实地看看时,一个晃眼,居然看到钟创的魂魄变得极其不稳定,竟有要离体的征兆。

  吴昭昭大惊,钟创生气本就被偷得所剩无几,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恢复,前段时间他还去过鬼道,这要是魂魄被直接拉出去,救都救不及啊。

  再看何虞,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同样有魂魄离体的征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姓周的可真狠,你不来就直接给你把魂剥了,去了金双湖还能挣扎几分,直接剥魂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不再犹豫,吴昭昭连忙把手铐解开,把人叫醒,“走,去金双湖!”

  何虞钟创两个轻易走进了鬼域,吴昭昭没有跟着闯进去,一是他本来任务就在外面,没有去里面犯险的必要,打工人,钱再多也没有把命赔上的必要,江老板也不是那样的人。

  二是面前还来了个讨嫌挡路的。

  来人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高,身材偏瘦,正是周培柯的徒弟方明。

  方明站在吴昭昭面前,阴冷道:“你的对手是我。”

  说着,手上拿出一法器,口中念咒。

  吴昭昭:“……”

  这是要跟他斗法。

  两个中年大叔的比拼么?

  呵,当他傻呢。

  这人一看身体就虚,同样人到中年,长得比他丑,力气比他小,他凭什么费精力跟他斗法?

  吴昭昭攥起拳头直接扑了过去。

  ……

  金双湖,鬼域。

  鬼域之外,月色怡人,空气转凉,但还算正常。

  鬼域之内,月亮挂在天上,银白月光洒落,本该照亮一方,此刻那光芒却怎么也无法突破黑暗。

  空气越发阴冷粘稠,本该清澈的湖水也像侵染了一层层黑雾,犹如一潭冰凉浓稠的墨水。

  湖面之上,周培柯一步一步踩踏而过,他在湖中心站定,没有下沉,没有歪倒,甚至连鞋面都没有沾湿过。

  他就像站在了平坦的路面,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浓到能化为实体的煞气。而在他的四周,以湖心为基准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是已经被禁锢在湖里无法动弹的“蛊”。

  是的,蛊。江酌洲、何虞、钟创以及已经死了30年的靳荣升,这四个人的命运都有他推动,说是他养出来的毫不为过,现在他需要这些蛊变得更加凶恶,然后再互相吞噬。

  视线一一在几人脸上划过,那是平静又傲慢的怜悯。

  先是靳荣升。

  靳荣升当了30年的厉鬼,阴戾怨恨样样不缺,他无法再维持生前的样貌,此时就像一具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几天几夜的尸体,发白发胀,眼神怨毒面貌扭曲。

  然后是钟创,何虞,江酌洲。

  他叹息,然后说:“抱歉了,我也是为了活命,非这么做不可。”

  没有人能为这句话给出反应,几人浑浑噩噩开不了口,仿佛在现实,又仿佛在梦境。

  但无论还是现实,周培柯的声音却如同毒蛇一般钻进来。

  “放心,还不到死时候,我为你们算准的时机还没到。”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周培柯自顾自说下去,“天底下有很多人,人和人的气运、命数各有不同,有的人好,有的人坏,有的人普普通通,而你们更是好的那类里的佼佼者。”

  “令人称羡的命运,也是我有幸遇到你们。”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又从几人脸上划过。

  靳荣升目光更加阴毒,他被周培柯控制,听他的命令,为他办事,但不代表他不恨周培柯。

  江酌洲三人紧紧闭着眼睛,面色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我知道你们在疑惑也在气愤,落到此种境地的人生怎么能称得上好中之好?别着急,我特意为你们一一掐算过,会把真相告诉你们的。”

  他转向靳荣升,看了眼,又像提不起太多兴趣,已经太多年了,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不过他还是信守承诺淡淡道:“你,靳荣升,草根出生,感情充沛,善于抓住机会,敢想也敢做。”

  “你来到A市打拼,从小摊贩做起,短短几年便成立公司,一个小公司当然不是你的终点,你会乘风而起,大展宏图,成为A市新贵。”

  “当然,你依旧会遇到你认为的真爱——范容芳,她美丽有野心,一生都在执着于富贵钱财,你的成长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起点太低,在见识过那些繁华和富贵后,她不相信你的保证,也等不及你说的未来,她还是会和这次一样抛弃你,选择何令文。”

  “然后是纠缠、争吵,在争执中你被他推下湖。”

  这些都是靳荣升已经经历的事,没有他的参与,靳荣升的命运也是他插手最少的一个,因为被推下湖那一晚才是他遇见靳荣升的第一晚。

  只看一眼,周培柯就知道,这是一个命格极好的人,爱恨强烈,稍作催化,必成厉鬼。

  这是偶然遇到的、天然的好材料。

  记忆回到那一晚,周培柯继续说:“不一样的是,她没有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的勇气,她惊慌呼救,会有人赶过来救你,其中有一个姑娘是在这里工作的护士,她漂亮、善良也热心,而你们从此会相识、相知、相爱。”

  “没错,她才是你的正缘,范容芳——何太太,孽缘而已。”

  “何氏想吞并你的公司,你会受到很多来自何氏的打压,但是不用担心,一些挫折和挑战而已,会跨过去的,那位姑娘也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和你共同面对。”

  “何氏没落是你真正崛起的开始,一个看似无可比拟的庞然大物会被你踩在脚下。”

  说到这里,他迎着靳荣升黑黢黢的阴戾目光温和浅笑,“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错,范容芳会后悔,后悔成为何太太,后悔离开你,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吗?千辛万苦才成为何太太她怎么能忍受死去这一切,所以她会恨你,也忍不住来求你。”

  “还有那位何先生,不用在意,你的手下败将,你亮眼成绩中的一环而已。”

  “背叛你、抛弃你的人向你哭泣忏悔,打压你欺辱你的人最终都会被你踩在脚下,你和心爱的姑娘结婚,有一对可爱的儿女,爱情、事业、家庭,你想要的都达到圆满,寿终正寝。”

  “看,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值得称羡。”

  厉鬼的思维早已和人类不同,他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人生,遗憾、伤感、我本可以、如果怎么样就好了,这些他通通无法感受,他有的只是最简单的怒!恨!

  愤怒!愤恨!

  阴气更快在他周围涌动,鬼气冲天,几乎遮住头顶的月亮,在周培柯一句接一句的话语中,他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发白发胀的巨大尸体,恐怖渗人,只一眼便毛骨悚然。

  周培柯很满意。

  他转身,朝钟创的方向走了两步。

  人的情感是有力量的,恶鬼会更喜欢受到惊吓、恐惧到极致的人类也是一个道理。

  在周培柯转身的刹那,厉鬼彻底沉入水中。

  这是怒!是恨!是情感,也是能量!

  棺材中的宴聆青头一次清醒意识到这一点,他睁眼直直看着上方,那双如黑色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眼睛却仿佛透过黑漆漆的棺材盖看到了上面的一切。

  情感化作能量一点点在他魂身填补,布在上面的蜿蜒痕迹也开始了一点点的变化。浅的消失,深的变浅,他全身浸润在由愤怒化作的能量中,从头至脚,一道道遍布其上的魂魄裂痕被修复。

  宴聆青不知道他的魂魄究竟碎裂成了多少片,他只知道即便这些痕迹消失了一道又一道,他身上依旧还有很多很多。

  这就是他要的东西,他感知的不是情绪,而是能量,越是浓烈的情感,越是和他有牵扯的人,他越是能感知得到。

  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精致漂亮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所有幻化的遮掩已经消失不见,他漂浮在棺材半空,束在脑后的高马尾垂落下来,黑衣长袍,上面的暗金色符文似乎在若有若现地闪动。

  少年浸润在别人情感化作的能量中,自己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此刻他像极了匠人耗尽心血雕镌的木偶,唇红齿白,好看得惊心动魄。

  似活物,又是死物。

  和那具躺在下面的小木偶毫无差别。

  “钟创,执着于母亲的关注和爱,但她不仅忽视你不爱你,还恨着你,她用你的生命作为养分,她汲取着它们,也在杀死你,但她不在意,而你始终活在自我欺骗中。”

  周培柯还是同样平静的语气,傲慢又怜悯的眼神,看着钟创咬牙颤抖的表情,继续道:“当你发现真相的时候,当你质问她,而她叫你去死的时候,冲动之下你一定想着去死。”

  他本该死的,他们也本该死了的,可惜都遇到了一个变数。

  “本不该这样的,你出身优渥,要什么有什么,这已经站在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你心疼你母亲病弱的身体,你为此感到愧疚,你也会为此变得更加优秀,任何事情都会尽力做到完美,你想成为你母亲的骄傲,渴望她的关注,但不会像现在一样,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惹出一连串祸事,因为你还有你的父亲,他不会死得那么早。”

  “因为你母亲的事,你父亲和你爷爷奶奶关系僵硬,在他死后如果你选择跟着爷爷奶奶出国,后面的事不会发生。”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文欣兰想活命,而他提供了方法,哪怕还有怀疑她也不会放钟创离开,而以钟创的性格怎么可能舍得丢下病弱的母亲。

  所以后面的事是注定的。

  说到这里周培柯顿了下,“抱歉,有些偏题了,我们继续。”

  “你父亲再如何也不会放下你母亲不管,费了很多心思为她治疗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问题。”

  “会有成效的,这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像你们这样气运昌盛的气运者,有些愿望总能在不知不觉间达成了。”

  “你的母亲不再那么偏执,她意识到初恋情人的欺骗,意识到家人在利益面前对她也谈不上温情,意识到你父亲的付出。”

  钟创和靳荣升不同,他清醒地听着周培柯的话,又随着他的话陷入那些本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未来。

  他看到他妈妈在他和父亲的陪伴下一点点好了起来,那张秀美病弱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对他说话不再是那能冻伤人的语气,会关心他做了什么,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在学校好好上课。

  钟创沉浸在这一幕幕仿若真实发生的画面中,看着父母的笑颜,内心不断涌起一股股喜悦,冰冷刺骨的水仿佛化作萦绕周身的暖流。

  那张早已惨白的脸上在不知觉中露出了笑容。

  他被巨大的喜悦所笼罩,然而突兀地,看着他妈妈带笑的眼,一幅深深刻在脑海的画面闯了进来。

  那是他躺在病床上,穿着鲜艳衣裙的女人站在床边垂眸看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像在看在看一头宰杀过后即将濒死的猪。

  钟创心脏猛地跳动,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他排斥这一幕,也惧怕这一幕,终于,那幅画面消失了,他的生活回到本该走的轨道。

  他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和他爸算不上多恩爱,但也是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钟创重新感到了温馨愉悦。

  16岁那年,他妈妈还是病逝了,钟创难过哀伤,但也能够接受。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也还有关爱他的爸爸。

  钟创这么想着,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大男人,下一秒,心神俱震。

  本该英俊鲜活的男人成了一张灰白遗照,他看到了遗照,也看到了闭眼躺在棺材里毫无气息的男人。

  他爸……死了,早在他六岁那年死了。

  “你想死,就去死,死远点。”冰冷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钟创猛地转身,看到的是他妈妈文欣兰的脸。

  太阳穴不断鼓动,仿佛有人拿着锤子不断敲打。钟创头疼欲裂,画面不断在脑海交织,有他妈妈关心他的,有叫他去死的,有他爸陪伴他长大的,也有他躺在棺材里的。

  这种感觉太过痛苦,胸腔内的情绪不断翻涌暴动,黑暗快要将他吞没。

  钟创不断挣扎,因为他的东西湖水更多漫过他的口鼻,他没有因此屏息闭嘴,反而面目扭曲地张开口,仿佛在奋力嘶吼着什么,只是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被沉进了湖里。

  “何虞。”

  何虞是所有人中最安静的一个,也可以说死寂,他听到周培柯的声音继续说:“你出生于小富之家,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你很聪明,从小便严肃稳重得跟个小大人一般,知道你的原名叫什么吗?”

  何虞的命运应该是他干涉最多的一个,因此说到这些他比其余都多了几分兴致,“你原名叫何景安,小名安安,失踪那年两岁零三个月。”

  听到这里,何虞心脏倏地被揪紧。

  安安,两岁零三个月。

  何家只剩他一个人在后,以前不允许被涉足的地方他都翻看了个遍,为的便是找到自己被领养前的更多信息。

  大概是不在意,又或者忘了处理干净,他在一个抽屉内找到了几分旧文件和一些手续。

  文件显示,两岁半,是他被带到何家的年纪。按照这个年纪算下来他应该27岁,但他28,证件上是28,从小被告知的年龄算下来也是28,所以同样是28岁的何简奕一直叫他哥哥。

  何虞想到了那对找了孩子二十多年的夫妻。

  安安……安安或许真的是他。

  何虞很难说清当时的感觉,他从未得到父母真心疼爱,到后来也不再奢望这些,再后来,宴聆青出现,他依靠他一点点站起来后便也对所谓父母的爱释然了。

  但在释然之后,他又确认了自己真正的父母居然还在找他,二十五年了,还在找他。

  只单单想到这个数字,何虞便觉得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酸酸涩涩,泛着苦,又泛着甜,五味陈杂。

  小富之家,二十五年,茫茫人海找寻一个被拐走的孩子要费多少财力和精力,何虞很清楚,而宴聆青当时说的是老鬼和阿秀。

  他很多次都在想老鬼是一个和阿秀一样的称呼,还是老鬼指的就是真正的老鬼,一只变成鬼还在锲而不舍找他的鬼。

  何虞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敢问不敢去证实,他想或许还是巧合,他有什么值得他们苦苦寻找二十五年的?

  这个疑问一直缠绕着他,他害怕自己承担不起那些期待,他在为自己的退缩找理由。

  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踏出去那一步,江酌洲打电话提起了周培柯的事。

  是啊,周培柯,这个人他还没有“还回去”,周培柯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于是何虞重新安静下来,他要先解决这一切。在此之前,老鬼和阿秀不该出现在周培柯的视野。

  所有思绪在一瞬转过,周培柯还在说道:“何虞啊何虞,你可知道,这个‘虞’本就有忧虑欺骗的意思,你在何家做到再好,你再优秀都不会得到应有的待遇,你所以为的父母只会打压你苛责你,而你真正的父母呢?”

  “我特意为他们卜算过一褂,父亲中年横死,母亲凄苦贫困,半生漂泊。”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何虞忽然觉得十分悲哀,同时心里又涌上一股极大的恶心,对周培柯的厌恶和恶心。

  他的一生何其不幸和悲哀,周培柯,受人敬重的慈善家,多么可笑和恶心啊。

  何虞没有过恨,也很少愤怒,他所有的情绪都是低落向下的,他报复何家,看到何家三口一个个从高处跌落时,他依旧是平静的。

  但现在,他悲哀也愤怒,更有对周培柯的恨。

  横死,半生飘泊凄苦,只要一想到这些,何虞便有了浓浓的恨意。

  不会是半生的,他还没有死,身上的符箓还在生效,周培柯的命是他们要送给宴聆青的功德。所以,即便他死了变成鬼,即便要魂灰魄散,他也要伤了周培柯。

  周培柯已经在说他本该过上怎样的人生,那些声音一字字一句句都在催着何虞的情感。

  周培柯叹息一声,转身朝江酌洲的方向走近。

  最后一个。

  化鬼之后,也绝对是最凶厉的一个。

  说是要他们互相吞噬,但周培柯早已确定,其他几个不过都是江酌洲的养料而已。

  有了这样一只鬼王,可保他百年不再为活着而费心了。

  只是江酌洲也是气运最盛,他最无法把握的一个。在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时,周培柯有惊有喜。

  他身负邪煞,200年下来罪孽无数,一旦被这样一个人注意到他,他会被压制。

  所以一开始哪怕他再觊觎,也没有动过江酌洲,直到发现他魂有残缺,直到发现江家还有江应远这样一个恶种。

  同出一源的血脉,利用恶种去消磨魂有残缺的气运者,这是可以做得到的事。

  在江酌洲七岁那年,计划逐渐展开了。

  久久没有听到声音,江酌洲睁开了眼。那一双眼睛,黑森森没有任何光亮,危险、毁灭、可怖汇聚于其中,乍一看去,说他不是人类也大有可信。

  他盯着周培柯,周培柯也在注视他。

  “江酌洲,知道为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吗?因为他们我只留下了印记,而你承载了我的罪孽。”

  当然只是一部分,那部分罪孽填补在那道缺口中,别人的罪孽和自己的魂魄怎么可能相融,发疯、崩溃、无法控制情绪便是受到的影响。气运强盛时还可以压制,一旦压不住,彻底失去理智就是最终结果。

  这也是和他接触过多的人会倒霉的原因,不相融的两样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溢散出来。

  而江酌洲几次能化险为夷,终归是还是江应远这颗种子消磨得不够多。

  “你……你本该父母健在,祖父祖母也会寿终正寝,”周培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江酌洲身上的东西太多太杂,他很难推算出更多东西。

  江酌洲还在盯着他,周培柯没来由感到一股不安,他下意识想掐算一二,但又立马停住。

  地点不合适,且就算算出有变,他也不会停止。

  我呢。

  江酌洲做了个口型,是在让周培柯继续。

  周培柯眼神越发淡漠,只说道:“你会得偿所愿,可惜……时间到了。”

  江酌洲却一点点扬起嘴角,像是一条盘踞在阴处的毒蛇朝人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