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愈的位置空了挺多天，同学们议论纷纷地猜测。
有人说他家被抢劫犯光顾了。
有人说他妈只是发病了。
有人知道真相，把这当做谈资，得意洋洋地坐在裴愈的桌子上说：“错啦！是他妈把他爸给杀啦！”
周围人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男生昂起头：“裴愈是杀人犯的儿子了！他不能再做班长——”
姜小鱼忽然回头，吼了声：“吵死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惊奇地看着他。
现在是课间时间，班上吵闹是常事，有些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说，有些人受不住就会开骂。
但骂人的是姜小鱼，他们就感到奇怪了。
姜小鱼猛地一喊，被吼的男生不乐意了，面子挂不住，跳下桌子，就气愤地朝那边走。
边嚷嚷：“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宋小小站起来了，娇娇小小的，却叉着腰，很有气势地瞪着他。
“本来就是你不对！乱说什么啊！”
跟她交好的同学纷纷附和，指责男生说话难听。
姜小鱼没有再说话，摸了一支笔站起来，他绷着一张小脸，紧张地想，如果那男生要上来打架，他就拿笔戳他。
气拔弩张，全班注意力都转移到这里了。
副班长觉得可能要打起来了，悄悄溜出去告老师。
那男生看好些个女生跟姜小鱼同仇敌忾，其中还有他暗恋的人，气势就矮了一截，本来想算了，但身后有不嫌事大的哥们起哄。他便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他绷着脖子道：“我外面的兄弟就是这么说的，他妈杀了他爸，没错！”
他说的“兄弟”就是外面不读书的混混，有几人就住在五黄道，听说过这件事。闹得挺大，警察都上门做过调查。
他觉得自己没错，事实如此。
不过他隐瞒裴愈爸妈喝农药才进医院的事。这样说不够刺激。
宋小小气得要死，小嘴叭叭地乱说：“你牛逼，我听外面的姐妹说你喜欢点着灯在厕所里面舔马桶刷，我以为她们乱说的，现在想来肯定是真的，她们说得没错！”
“草！你乱七八糟说什么？！你才去舔马桶刷！！”
姜小鱼看对面把拳头捏起来了，那么大的拳头，他好像对付不了。
有点慌，把笔放下了。
他举起板凳。
宋小小瞪住了眼睛，忙哄他放下，“别这样别这样，吵个架而已，不至于上家伙。”
男生也有点吓住了。
看着安静腼腆的男孩，猛地放个大招，有点受不了。
这时候，老师过来了，大家立刻散了。
姜小鱼迅速放下板凳，坐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老师借着这个机会敲打教育他们时，宋小小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小鱼，你变得好勇敢哦！”
姜小鱼吐出一口气，对她说真话：“我刚刚好害怕啊。”
……
裴愈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这些天妈妈都没有再醒过来。医生说她情况不好，本身就癌症晚期，又一口气喝了那么多农药……
倒是那个男人醒来了几次，毕竟原本是身体健康的人。
他醒来就说不是自愿喝的农药，警察过来了解情况，不过也不了了之，作案者在医院吊着命，医生说她情况很危险，能活几天都不确定，不可能将她抓进牢里，而且也不存在谁给谁赔钱的情况。毕竟是夫妻。
男人很不服，用力指着病房里很安静坐着的裴愈，要求让他代替他妈妈坐牢。警察不理他，没这种可能。
裴愈在一旁虚假地安慰：“周叔，你要冷静一点，小心保重身体。”
他更加激动了。
激动着激动着，就吐血了。
男人很痛苦，难以入睡，他便疯狂地折腾，护士只好给他打镇定剂。而裴愈只是坐在自己妈妈身边，面无表情地漠视着。
这件事在住院部里传得很快，很多人都听闻了。
裴愈去接热水，听到几个人在那里八卦：
“男人好赌，女人得了癌症，活不了几天，这生活没盼头啊，一起死了就痛快！”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听说学习成绩很好。”
“那就是给儿子剔除了毒瘤啊……”
裴愈拎着水壶很快回到病房里。
这天傍晚，他莫名有些心慌，坐在妈妈床边不肯走开。
医院陪床条件不好，他眼窝是黑的，下巴长出了胡茬，上下两片嘴唇干燥起皮。他就坐在那张板凳上，弓着脊背，焦虑地撕嘴皮。
有些，一撕就下来了，有些，一撕没下来，再撕出了血。他的唇瓣很快变得血淋淋。
过来查房的护士叹着气，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话，忽然之间，他们都听到心电监护仪一声长鸣“滴——”
……
女人死了，男人还活着，裴愈雇了护理员，他希望他活得更久，受折磨更久。
这天，天气很好，金黄色的阳光照亮了前方的青石板路。
裴愈给妈妈办完了葬礼。
上了楼，他看到一只小狗蜷缩在家门口。
那家人听说他妈妈离世，特意把小狗送了回来。总算是个念想。有个小东西陪着，夜不会太难熬。
小狗全身灰扑扑的，站起来有些跛，它甩着尾巴朝裴愈扑过去。
裴愈走过去，踩到了什么东西，结实得摔在地上。
他忽然哭了起来。
其实没有那么疼，就是感到委屈了，想哭了。
葬礼上没有哭。
在家门口哭了。
他抱着狗蜷缩在家门口嚎啕大哭。
……
……
时间过得飞快，那个男人维持了十几天折磨的日子也死了，裴愈回到了学校正常上课。
一开始有些不平静的风声，裴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说话不好听就揍谁。他开始无所顾忌地用拳头说话。
那些被揍的同学想不到裴愈看起来文质彬彬，居然揍人那么疼。
有人打不过，不服气，不讲武德地告老师。
但老师也舍不得对裴愈说重话。
以前他学习太好，参与过很多有奖金的比赛，给学校带来了很多荣誉，学校领导老师都喜欢他。
现在他更加可伶了。
没家了。
一层又一层的防护罩固定在裴愈身上，那些人没辙，也不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班里平静了。
大多数学生的三观正常，对裴愈只是报以同情。
姜小鱼和宋小小跟裴愈有不少交情了，经常去关心裴愈，系统再没扣过他的分数。
很快，艺考时间到了。
姜小鱼暂停学业，即将背着画板、拎着颜色盒去往各个考试地点进行考试。
孟芳平因为快要到来的期末考试没有回家，孟叔叔年前的工作变得更加忙碌，家里只有妈妈和孟栖替他担心。
孟栖给他转发了许多艺考值得警惕的案例，什么碰掉笔盒，让铅笔全都断芯；什么在画纸背后涂白颜料，让垫在下面的考卷画面作废……
“听到没有，你要小心啊。”见姜小鱼听得心不在焉，孟栖恨铁不成钢地点他额头。
姜小鱼的头发又长了，卷卷地挂在脸颊两侧，林老师怂恿他不要剪，说这样特别有艺术家的气息。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因为他有时也会去刷那些画室视频，某个画室男老师就留了长发，扎在后脑，看起来很潇洒。
而且，他也留了长指甲，特别是小拇指。
画素描时，特别容易磨到手。
有些人不喜欢顶着小拇指画画，就会被画纸磨出厚厚的光亮的茧子。
不好看的。
姜小鱼比较臭美，为了杜绝这种事，特意留了长指甲。
用指甲顶着画纸，再画，就很方便了。
姜女士戏称他是清宫里的娘娘，戴上鎏金指套就更完美了。
而孟栖说他可以去鬼屋应聘女鬼NPC了。
孟栖戳他额头时，姜小鱼没有躲，一戳上去，他就歪着脑袋往床上倒去，吐着舌头装死。
孟栖夸张地哇哇叫：“没用多大的力气，你别碰瓷啊！”
姜小鱼不说话，装死。
孟栖弯着腰看他，见他睁着眼睛，便摇头叹息：“可伶，死不瞑目啊，让我看看这是哪家的孩子，如果长得好看，就好生安葬了吧。”
说着，去拨他脸上的头发。
姜小鱼滚了几圈，滚到了另一头。
他觉得不好玩了，收起舌头，望着天花板叹气。
孟栖也正经起来，问道：“明天就要去考试了，紧张？”
他摇头。
“那是什么原因？”
他眼珠动了动，还是不肯交代。
孟栖便诡笑着，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掌，露出左右两边的小虎牙说：“小心我挠你痒痒！”
还没抓上来，姜小鱼就求饶了。
他噘着嘴说：“我明天考试，芳哥一点表示都没有。”
“那你打电话啊。”孟栖也感到没劲了，背对他坐下，剔了剔指甲说：“跟他说说你的诉求，他很乐意满足你的。他倒是一个称职的兄长。也许他刚刚很忙，忙完就给你发短信，说不定就是下一秒。”
正巧，姜小鱼的手机震动，竟然真是孟芳平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愿你一帆风顺！”
姜小鱼又感到快乐了，挥别那点不值一提的小郁闷，精神焕然一新，站在床上，用力蹦了蹦，差点把孟栖蹦下去。
他很无语地说：“我哥有点厉害，一句话就让某人发疯了。”
姜小鱼傻笑，“好啦，我给你带特产。”
有几个他要报考的学校，考场设置在隔壁城市。
“我才不稀罕你的！”
孟栖怕了他的特产，那次的兔头让他几晚睡不好觉。
姜小鱼也想起那件事，捂住嘴巴嘻嘻笑。
没想到，孟栖竟然怕剔除掉皮毛的兔头，见到“特产”时，吓得一个劲往后退，不注意身后，直接把屁股摔进垃圾桶了。
卡得很结实。
姜小鱼拔萝卜似的，去拨那个无辜的垃圾桶。
孟芳平当时也在，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没有力气去解救孟栖。
笑声是会传染的。
而且那场面本来就好笑。
姜小鱼拔着拔着，笑岔了气，蹲在了地上。
孟栖觉得他没用，不要他了。一鼓作气，更用力地往下坐，把垃圾桶坐烂了，然后站起来把身后挂着的“残渣”摘掉。
他丢脸丢大了，恨大哥明知道特产是什么，都不提醒他。
啊啊啊喊着跑了出去。
事后，孟芳平亲自下厨，给他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才让他消了气。
因为孟栖着重点明，不给姜小鱼吃。所以只有一碗。
姜小鱼捧着脸，怨念地看着他吸溜吸溜面条。
有点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