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鱼记得孟芳平形容的那栋楼。
他说，那栋楼是距离学校前门最近的，每次从前门走进来，只要抬头看就会看到某栋楼上面标着一个大写的“A”。
当姜小鱼顺利找到男寝a楼，又有新的问题了。他不知道孟芳平住在第几层楼、第几个房间。
进楼后，他看到一个小房间，那是宿管阿姨住的地方，不过她不在，蜡黄色的门紧闭着，窗也紧闭着，他从窗户看到里面的床用蓝色床帘遮得严严实实。
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她在，她就在床上睡觉。
但他不敢出声打扰。
姜小鱼靠在墙壁上，把行李箱拉近，他拿出手机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十七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下课的时间，反正总有陆续的学生进来。
每个进来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他一眼。
他紧张得呼吸急促，最终上前拦住一个面相很友善的男生，男生的脸很圆，眼睛也很圆，戴着圆眼镜，脸上笑呵呵的。
他被人拦住，错愕了一下，微微收敛脸上的微笑，询问：“同学，有什么事吗？”
姜小鱼听到他的称呼，愣了愣，连忙摆手说：“我、我不是你的同学。我只是来找人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变了一个称呼：“那小兄弟，你找谁？”
“我找我哥，他叫孟芳平，你认识吗？”他期待地看着他。
他眼睛睁得更圆了，“认识！我当然认识了！”
他的笑容变得很热情，伸手就替姜小鱼拿住行李箱，“原来是弟弟，我是你哥的同班同学兼室友，来来来，我带你去找他！”
姜小鱼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孟芳平的室友，他都有无数次失败的打算了。这也太巧了，巧得他在心里放起了烟花。
走到楼梯前，这位好心热情的室友拎起了行李箱，姜小鱼立马拉住他的衣服，说：“不用替我搬上去的，我又不需要住在这里。”
他“哦”了一声，“其实住下来也没事，就算老师查寝，我们也会替你瞒着。”
姜小鱼松开他的衣服，缩了缩手指，他没有跟孟芳平同睡过，听他这样提起，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些期待。
男生先把箱子放下来，问他：“你过来玩几天啊？”
姜小鱼说：“三天。”
男生又问：“联系好住的地方了吗？”
姜小鱼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个谎：“还没有。”
男生又把行李箱拎起来，笑着说：“那不就得了，三天而已，就住这里呗，出去住还要花冤枉钱，多不划算啊！”
姜小鱼心里有些担心，怕孟芳平不同意，也怕另外两个室友有意见。
男生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放心，他们都很友好的。”
于是，姜小鱼跟着他上楼。
到了三楼，男生就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抽出拉杆，滚在走廊上。现在是十一月的开始，天气不太热，也不太冷，几乎每个宿舍的门都开着，甚至有体质强壮的男生在宿舍里赤着上身用哑铃锻炼身体。
姜小鱼低下头，注视着走在他前方的那双鞋。
那双鞋忽然停下来了。
姜小鱼还没有抬头，就听到另一个声音说：“老三，你哪来的箱子？”
他抬起头，看到一扇开着的门，那个说话的人就蹲在门外，左手捧着一个圆碗，右手拿着一双塑料筷子。他闻到了泡面的味道。
眼镜男生回头向他解释：“这是我另一个室友，排行二。你哥不喜欢寝室里有异味，所以他到外面吃。”
捧着泡面的老二的目光一下子移到姜小鱼身上：“你哥？”
“是孟老大。”
姜小鱼被这个称呼噎住了，想不到孟芳平居然有一个跟□□老大那般像的称号。
老三说：“还有一个老四，读书很用功，早八下课就去图书馆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来。你先进去坐。”
他说着，把行李箱拖进去，立着摆放到墙边。
然后他指着靠近门口的床位说：“这是你哥的地盘，你就坐这里吧。”
姜小鱼打量一下，上面是床，下面是连体的桌柜。那床没有帘子，床铺叠得整整齐齐。
他安静地坐下，没忍住问：“请问，我哥去哪里了？”
老三转头问：“老大去吃饭了吗？”
老二没敢进来，他的泡面还没有吃完，“他在里面洗澡，应该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姜小鱼闻言转头看浴室，那里面没有动静，听不见水声。
老三推了推眼镜，“他大中午洗澡？”
老二窃笑道：“美女相约，不得洗得香喷喷去赴约啊！”
姜小鱼心中惊讶的情绪刚升起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原来是里面浴室的门开了，水汽也蔓延了出来，一条修长的身影出现了。
他浑身湿漉漉的，应该是赶着穿衣服出来，没有擦干净身体。头发耷拉下来，淋着水，那双眼睛好像被浇得湿湿的。远远地，便朝姜小鱼看过来。
是孟芳平！
姜小鱼赶快站起来，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姜小鱼，没有惊讶的情绪。姜小鱼有些纳闷。自己的到来根本不能动摇他的情绪吗？
他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来的难受，只好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小鱼，帮我拿一下毛巾。”孟芳平道。
姜小鱼条件反射地说：“哦。”
然后他抬头，找到了挂在床边护栏上的毛巾。
他拽下毛巾递给孟芳平，孟芳平说声谢谢，然后罩在脑袋上揉搓，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有水滴溅射出去了。
凉凉的水珠溅到脸上的时候，姜小鱼眨了一下眼睛，他想起了在家里的时候。
这时，老三忍不住好奇心问：“老大，你真的要去约会？”
姜小鱼也看向他。
他摇头，语气淡淡地说：“不是约会。是一位很多年没见的故人请我吃饭。”
“男的女的？”
他顿了一下，“女的。”
“那不就是约会喽！”
他还是摇摇头，“不是约会。”他看向神色有些黯淡的姜小鱼，“正好你来了，跟我一起去吧。”
姜小鱼垂下眼睛说：“她约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不认识她。”
他不太高兴，跟孟芳平的见面不是他预想中的样子。孟芳平没有惊讶，也没有高兴，一切平平淡淡，根本称不上惊喜。
他想，这是失败的惊喜。
他不应该过来。
孟芳平换了一个说法：“我跟她好久没见面了，互相有些生疏，心里没有底，你就陪陪我吧。”
偷听的两个室友都瞪大了眼睛，这难道是在撒娇嘛？
姜小鱼听到他的话，心里又快乐起来，抬起眼睛瞄他，有些不确定道：“你再说一遍，最后那句话。”
孟芳平拿下毛巾，挂在椅背上，头发已经不滴水了，但很凌乱地翘着，眼睛都被遮住了一只。
他用一只眼睛看着姜小鱼，说：“你陪陪我。”
姜小鱼嘴角往上翘，他往下压了压，没压住这股涌到脸上的喜悦。
“好吧，那我就陪你吧。不过我有要求的。”
“是什么？”
姜小鱼垫了垫脚尖说：“我忘记定酒店了，晚上没有地方睡觉，怎么办呀？”
孟芳平眼里有了一丝笑意，“那只好委屈你跟我挤一挤了，你不介意吧？”
姜小鱼连忙摇头说：“不介意！”
接下来，姜小鱼坐在椅子上，等孟芳平收拾好，他看到他桌子上有一瓶标着英文的香水，他拿起来，在喷口处闻了闻，那是一种泛着橙花香的味道。
孟芳平的身上总是有花的味道，他在家里的沐浴露就是玫瑰花味的，里面还有成片的花瓣。
有一次，他太想念孟芳平了，就偷偷进他房间，躺进他的浴缸，用了他的沐浴露。后来，他在水里睡着了，是孟栖叫醒了他。
他很担忧地摸着姜小鱼的额头：“糟了，你不会泡迷糊了吧。”
姜小鱼从水里起来的时候，孟栖问他：“你怎么睡着了？”
姜小鱼告诉他：“我想芳哥了。”
孟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想他了。不过只要再等半年，我就能考上他所在的大学了。”
想到这里，姜小鱼有些落寞，他能力不高，考不上这所大学。能有学上，就阿弥陀佛了。
孟芳平很快收拾好了。
姜小鱼指了指香水：“你不喷吗？”
他笑：“又不是去约会。”
姜小鱼咕哝道：“不是约会还洗澡换衣服？”
孟芳平解释：“下课的时候，有人不小心将奶茶泼到我身上了。”
姜小鱼恍然地点点头，随后，他们走了出去。
这时候，两个室友都憋不住了。
老二说：“他们兄弟俩长得不像啊。”
老三说：“他们之间的氛围根本不像兄弟！”
“那像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像。我跟我弟说话不是这个样子的。”
姜小鱼和孟芳平走在路上。现在是饭点，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路上空荡荡的。
忽然，姜小鱼和孟芳平同时说了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要去食堂？”
“你准备在这里待几天？”
两句话是同时说完的，他们停下脚步，互相看了看对方，眼里都有了笑意。
孟芳平说：“不去食堂。她订了学校外面的餐厅，我们要坐车去。”
姜小鱼眨了眨眼说：“哦——我们考完了试，学校放了三天假。”顿了顿，“她叫什么名字？”
他还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叫徐玲，如果要扯上关系，那她就是我幼儿园的同学。”孟芳平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以前他家的产业还在国内发展的时候，我们家跟他们家有点产业上的合作。”
“哦。”姜小鱼继续向前走。
他摘了一片树叶，捻着叶梗转圈。
孟芳平在他身侧，替他遮了大部分阳光，他轻声询问：“你好像不高兴。”
姜小鱼瞥他一眼，“没有，我很高兴。有一顿免费的饭，我应该很高兴。”
孟芳平无奈地笑笑。
“说出来吧，我会替你解决。”
“哼，只要说出来，你就能让我的不高兴消失吗？”
“我试试吧。”他的语气很镇定。
路过垃圾桶，姜小鱼把树叶丢进去，然后背着双手转过身说：“我来找你，你有没有感到惊喜？”
孟芳平看着他的眼睛，“当然有！”
“你明明没有！”他很用力地说：“你明明只是很平静地看了我一眼！”
孟芳平仍然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听到你的声音后，已经在浴室里惊喜过了，我很快穿上衣服出来见你。”
姜小鱼一下子不吱声了，不过还是有点不甘心，到底没见过他惊喜的一面。对啊，那只是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可以证明。
他仿佛是找到蜂蜜罐洞口的老鼠，双眼亮晶晶地，仰着脸说：“那你证明一下，我才相信你。”
孟芳平想了想。
“快呀！”姜小鱼催促道。
孟芳平停止思考，伸出双手紧紧将他抱住。
姜小鱼心跳变快了，睁着眼睛，浑身不敢动弹。事实上，也没有让他动弹的余地，孟芳平抱得太紧了。
他在他耳边说：“这样的力度够不够表达我心里的惊喜？”
那声音很低沉，响在左耳边，却好像响在心里。
然后，姜小鱼那颗心被他的声音喊得更失了节奏……
“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他的脸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变得闷闷的。
“你相信了？”
“我相信了。”
孟芳平松开了手，他把姜小鱼抱住的时候，往上提了提，姜小鱼的脚尖便离了地。现在，他重新回到大地上。
他感觉刚刚好像在海上游行，冷不丁回到陆地上，脑袋有些晕眩，他抓着胸口的衣服，轻轻地喘气。
孟芳平弯下腰，凑得很近，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柔声说：“你没事吧？”
姜小鱼看了看他被阳光照得很闪耀的眼睛，明明是白天，却好像是星光在他眼底流淌。
他多看了几眼，然后抚平胸口被抓皱的衣服，可里面那颗心脏仍然跳得很快。他潜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告诉孟芳平，他心跳得很快的事。
他转移话题道：“我好了。我们快走吧，徐小姐肯定等急了。”
…餐厅里，徐玲看了三次手表。
孟芳平拉着姜小鱼过来坐的时候，她看了看多出来的那个男孩，然后冷着脸对孟芳平说：“你迟到了三分钟。”
孟芳平略带歉意地回答：“不好意思，堵车了。”
听到这句谎言，姜小鱼下意识低头看桌布的花纹，很快，他又抬起头好奇地观察对面的女人，徐玲看起来比孟芳平还要大几岁，画着精致的妆容，嘴唇红得像烂掉的番茄。
他记得有种口红色号就叫烂番茄色。
徐玲说：“约你三次，才将你约出来，可太不容易了。”
孟芳平只淡淡地笑了笑。
他侧头问姜小鱼：“饿不饿？”
姜小鱼摸摸肚子，说饿了。
徐玲便抢先叫服务员过来，接过菜单，没有看就移到姜小鱼那里，“你看看要吃点什么？”接着对孟芳平说：“这位是……”
“我弟弟。”
徐玲想起孟栖小时候病恹恹的模样，“看来他身体已经好多了。”
孟芳平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我另一个弟弟。”
徐玲面上愕然，她家很早出国了，但外面生意不好做，还是选择回国发展，她先一步回来探探门路，还不知道孟芳平多出了一个没血缘的弟弟。
姜小鱼翻开菜单，看花了眼，很纠结要吃什么。
他向孟芳平求助：“芳哥，你给我点吧。”
孟芳平知道他的口味，给他点了两道菜，再把菜单递给徐玲。徐玲接过问：“芳平，你呢？”
孟芳平说自己都行。
徐玲只好自己点了几个菜。服务员接过菜单离开。
接下来他们两个人的话，姜小鱼没怎么听懂，有些无聊地晃着小腿。到最后，只知道这位徐小姐不久要办一个聚会，邀请孟芳平参加。
孟芳平收下邀请函，但没说要不要参加。
徐玲见状，又从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到姜小鱼的面前，笑着说：“小弟弟，那里有很多美食哦。”
姜小鱼看她举得辛苦，不好意思拒绝，接了过来。
他问孟芳平：“那里好玩吗？”
孟芳平摇头：“那是成年人的场所，不好玩。”
“那人是不是很多？”
“很多。”
“都是我不认识的？”
“是你不认识的。”
姜小鱼产生了怯意，“那我不去了。”他把邀请函推过去。
徐玲的笑容蓦地收了起来，冷冷问孟芳平：“那你去不去？”
孟芳平温声道：“看时间吧。”
她不吃这一套，非要孟芳平现在给出一个决定，咄咄逼人道：“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给我一个实话，让我死心！”
他只好说：“不去。”
徐玲站起身，表情可怕，吓得姜小鱼缩了缩脖子。
“我想起还有事，不陪你们了，你们自己吃吧！”她气饱了，想不到世态炎凉，几年后回国是另一种日光，面子都不值钱了。
不过，她是付了账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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