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无数次，姜小鱼看着裴愈认真讲解题目的侧脸欲言又止。他的书包一直揣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如果裴愈问，他会毫不犹豫地递出去。
他不是冤大头，这笔钱当是借出去的。
借据也早已写好了。
他想，如果裴愈真需要别人的“好心”，那便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
有的人，山穷水尽了，便义无反顾踏进一条不归路。
他不想看到这个清冷高傲的少年有朝一日沾上洗不净的污泥，脊背被打弯，脸上出现讨好卑微的笑容。
他只想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伸出手，轻轻拉他一把。
“你有心事？”
这天是星期五，仍然趁着午休时间给姜小鱼补课，裴愈突然停笔问道。
姜小鱼本来坐得笔直，听到这句话，慢慢匍到桌上，眨着清亮的眼睛说谎道：“没有啊。”他两只手都攥成拳头。
裴愈看他，“那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你一直看着我。”
姜小鱼盯着裴愈的眼睛，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有心事，“你睫毛很长，但很细，而且颜色有些淡，看起来就有些软了。”不肖孟芳平有锋芒毕露的感觉。
裴愈眨一眨眼，那纤长的睫毛便轻轻煽动，目光落回到课本上。
他用笔点了点桌面，“认真学习！”
姜小鱼立马坐正。
“……”他讲着题目，忽然狡猾地，“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姜小鱼舌头差点打结，“明天我大哥放假，不知道回不回来。”
“哦。”裴愈继续讲解题目。
最后一节课的五分钟，因明天放假，班上人员开始躁动不安了。
“走读生就是好，直接回家了。我们寄宿生还要待一晚上，明天早上才能出校门呢！”
宋小小撑着脸看他收拾书包。
姜小鱼心想，芳哥也住学校，如果他要回家，那么他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坐车回家喽。但忽然叹气，孟芳平昨晚告诉他不能回来了。
宋小小也忽然叹气。
“你也有心事啊？”
她挥手道：“嗨，我只是想到下学期每个星期只能放半天假了。”
姜小鱼用力拉上书包拉链，“你这么说，我也不开心了。”
“无语，怪我头上了。太冤了。你自己本来就不开心，早上来了就一直挎着小猫批脸，苦死啦！”
那么明显吗？他摸自己的脸，试图笑一笑。
这次，是司机李叔来接他。
上了车，发现里面还坐着孟栖。他的头发长得快，接近头皮的那一茬头发已经是黑色的了。
孟栖向他招手，“看哪里呢？目光有点不礼貌。”
“看你黑黄相间的头发。”
他露出嫌弃的表情，“难听，说黑金不好吗。”
姜小鱼没有心情跟他说笑，丧丧地，靠在坐垫上就闭起了眼睛。
裴愈不放过他，“明天放假玩什么？”
“不玩。”
“打起精神，放假还不高兴吗？”
“人都不齐，高兴不起来。芳哥明天又不回来。”
“啊。”孟栖摸摸下巴，他得到的消息是大哥会回来呀！他今天下午没课，早就坐上了飞机，恐怕现在已经回到家里了吧。
开车的李叔忍不住暗示道：“先生今天回来了，我觉得芳平也会回来的吧。”
姜小鱼听不懂暗示，在车上睡着了。
于是，他便看到了一个惊喜。
——一个矜贵的青年，在花园里给狗洗澡。
“芳哥！”
他丢掉书包，立马奔过去，每根发丝都高兴得摇摆起来了。孟栖捡起他的书包，无奈地摇摇头。
“芳哥！”他扑在草地上，又兴奋地喊了一声。
嫌不过瘾，还要喊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
“芳哥芳哥芳哥……”
“唔。”孟芳平好笑，高高举起水管，免得水洒到他身上。
他怨念地瞪眼睛：“芳哥，你一点都不热情。你不想我的吗？”
他说孟芳平不热情，立马就有狗替他热情了。小白狗球球甩着尾巴，湿漉漉就往姜小鱼怀里钻。
孟芳平眼疾手快地拎住狗的后颈。
球球淋湿了毛，变得瘦瘦的。它圆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姜小鱼，还吐着粉嫩的小舌头。姜小鱼注意到，它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孟芳平的手臂。
他伸出食指，摸摸它湿润的黑鼻子，轻声哄道：“你乖哦，老老实实地洗澡。啊，对了——”
他抬眸看向孟芳平，“为什么一回来就给它洗澡呀？”
“问它喽。北面的荷花池谢了，管理员正派人挖莲藕呢。它跟着贝雷去玩泥巴，掉进泥潭里，变成两个狗雕塑被林先生叫人抬回来。”
孟芳平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球球被送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一块抹布呢。
姜小鱼惊讶的瞪大眼睛，一想到林书影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可惜他回来晚，看不到这名场面。
孟芳平蹲下来继续给狗狗洗澡。
姜小鱼一起帮忙。
后面的孟栖慢悠悠地走来，停在一边嫌弃地看着球球疯狂乱甩毛，不肯加入洗澡大军里。
“芳哥，你不是说不回来吗？你骗我啊。”
“不是骗你，是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看到我的那瞬间，是不是很惊喜？”
姜小鱼点头，“简直高兴坏了！”
孟芳平说：“看得出来。”
他注视着男孩的红脸颊，意味深长道：“我回来，不仅给你一个惊喜，还要向你讨一个惊喜。”
“昂？”
姜小鱼傻乎乎仰起头。小狗球球也仰起头。
两双眼睛都水光光的，看得人心头发软。
孟芳平没发觉自己笑了，嘴角翘起，眼尾的笑意流露出来。
“我想你应该没忘记回礼的事。”
姜小鱼想起来了，之前孟芳平和孟栖都要送他礼物，他执着回礼，但想不到送什么，孟芳平说慢慢想，他为了防止忘记，还叫孟芳平提醒他，
他用光洁的手臂擦擦脸颊的水珠，目光左右晃动，小声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孟芳平微笑：“不是你选择了口头提醒吗？”
姜小鱼呐呐道：“打电话也算口头提醒吧。”
“但不及如今我站在这里来得震撼，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了。”
“……可是。”
他悄悄瞥过去，“我还是没想好怎么办？”
“那就慢慢想。”
洗得差不多，他拧紧开关，慢条斯理地脱下白色胶手套。那手套很有弹性，互相撞击，发出了奇怪的啪啪声。
姜小鱼目光追随过去，在那凸起的青筋脉络上面流留忘返。那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男人都有的体表特征，他却觉得莫名色气。
孟芳平拎着手套，对他一笑：“如果你一直想不出来，为了防止你忘记，那我只好经常回来提醒你了。”
姜小鱼微张着唇，“我应该没有听错。”
“如果不嫌麻烦，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姜小鱼伸手制止，“不用了，我听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明白。”
他定定看着孟芳平，目光发飘，声音也发飘，像喝了甜甜的果酒，不小心醉倒在云端上。
他站起来，有些摇晃，嗓音也变得摇晃：“我肯定记不起来的，所以你要经常回来，经常提醒我。”
孟芳平笑意加深，“义不容辞。”
“汪汪！”
小白狗无人搭理，很失落地寻找另一个人的安慰。
孟栖抱起它，准备回去给它吹干毛发，边说：“我们都是被人遗忘的。其实我也能经常给姜小鱼提醒，毕竟那份回礼有我一份，不必麻烦大哥回来，对不对？”
小白狗“汪”了一声。
孟栖听不懂，但不妨碍他添加另外的意思，“你也觉得我可怜啊。这明明是三个人的游戏，到最后参与者只剩下两个人了。而我，没有邀请函。”
说着说着，没什么意思，像自怨自艾。
他抱着狗离开，“叔伯带你去吹头发喽！”
留下花园里的两个人收拾残局。
“对了，是谁替我照顾的花？照顾得很好。”
姜小鱼抓了抓头发，“我有替你给花浇水，还有孟栖，王婶，妈妈，叔叔偶尔回家也会给你花房里的花浇水……”
“希望你们是岔开时间的。不是每个人都在同一天心血来潮去给我的花浇水。”
“哈，本来差点乱套的。然后妈妈提出了一个主意，如果有谁给花浇水了，就贴上一个标明时间的便签。这样我们就不会重复浇水了。”
他继续说：“唔，她还标明了每种花需要的水分，哪盆花需要三天一浇水，哪盆花需要天天浇水。”
“谢谢你们。”孟芳平摸摸他的头。
姜小鱼眯起眼睛，“不用对我说谢谢的。”
……
给狗洗完澡，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上楼换洗。
今天，难得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吃晚饭。
孟先生问了问孟芳平在宿舍里住得习不习惯，又问孟栖的学业，接着问姜小鱼的零花钱够不够花。
姜小鱼抬眸看一眼妈妈，小声说够了。
姜女士接着说：“哪有不够的事，再没有你这样娇惯孩子的。”
孟栖心里撇撇嘴，只撒钱，不撒爱，就叫娇惯了吗？那他宁愿多吃一些苦头。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她已经习惯没有丈夫陪伴的婚姻了？
“最近忙了好一阵，现在我可以抽出空陪你了。”孟先生目光含笑地看着身边的妻子。
姜女士夹筷动作顿了顿，夹起一颗鱼眼珠放进嘴里轻嚼慢咽，含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好呀，陪我逛街买东西吗？”
孟先生眉头一皱，“这是你跟朋友在一起才做的事。”
“那做什么好？”
“高尔夫怎么样？或者又出海玩，就我们两人。不然学学年轻人，看一看电影，再吃一顿烛光晚餐。”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感受不到妻子的意兴阑珊。
“但——我喜欢去喝酒。”
她眼角上挑，似在挑衅。
三个少年都惊了。姜小鱼放下筷子，无声地注视姜女士。
“敢不敢？”她仍是那样的目光。
他忽然笑了：“有什么不敢的。是去酒吧，还是夜总会，你有相熟的店吗？”
姜旋反而诧异了。
孟芳平垂下眼，继续吃饭。爸爸竟能低下身段，看来这段感情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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