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煜心神不宁地离开书房,抬头看夜帷蔓延着鸦黑无尽,飞雪千万间苍月皎皎一轮,怅眸微阖忽觉睫上沾了白,从心底渗出的冰凉倾刻便浸透了眼中迷茫。

  悄悄来到萧灼华榻前,顾煜轻抚那人紧闭的眼,指尖轻掠过两排黑绒似的静睫,想起幼时自己在萧灼华累极小憩时坏笑着用小手摸他的睫毛,想让华哥哥起来陪他玩。

  那时华哥哥睡眼惺忪被弄醒了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把捣蛋的小人儿搂进暖融融的怀里,笑问少爷有何吩咐。

  现在的萧灼华睡得很沉,就算有一屋昏黄的烛光衬着,仍是掩盖不住从病骨透出的疲乏苍白。

  顾煜感到无法言说的失落,放下纱帘茫然转身,走到桌前捧起常备的兵书,却再没了翻阅消遣的心思。

  拎一壶冷酒,披一件薄氅,顾煜独坐在门外石阶,任凭如渊大雪醉杀寒彻心扉的夜,仰头闷饮抽刀断不尽的愁上更愁。

  琼芳堆阶又砌玉墙,流风卷絮更激银霜。疑是九天倾泄无垠汹涌叠浪,聒碎了年少将军心间胜铁的雄关漫道。

  自己何尝不担忧大夏百姓呢,可是萧灼华和孩子再也经不起分毫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雪落渐缓,月照愈晰,身后门缝透出一缕亮色。顾煜惊愕回头,屋内暖光不偏不倚照在脸上,看到雕扉半掩中,萧灼华含笑凝视着阶上呆坐的他。

  泄墨发披散及腰,桃花眼柔情带潮。萧灼华如小时候一般轻抚顾煜的脑袋,勾唇隐忍地眯眸微笑。只见他身着广袖拖尾的青蓝外袍,衣摆缀满银纹,如同旋开了一地浮萍扬花。腰腹处臃肿得已经系不住衣带,内里珠白暗纹的丝纺绒衣宽松地笼着高耸圆润的肚子。身上似是坠得难受,堪堪支着后腰的那只手紧攥着衣料,看着别扭又可怜。

  “咳咳,少爷穿得太薄,冻坏就不好了。”酒影朦胧里,萧灼华捂嘴咳嗽两声,将左臂搭着的毛领厚衣抖落开为顾煜覆上,随后小心地托住肚子挨着他坐下。

  “哥……你好了?”顾煜看着神色清明的眼前人,顿时又惊又喜。

  “嗯,”萧灼华依偎在顾煜肩头勉强笑着,身上却不由自主有些发抖,“想不想我?”

  “想。”顾煜高兴之余忽念他怀胎体虚,久病未愈,顿时心下担忧道,“进屋吧,你不能受凉。”

  “屋里太闷了,我想出来陪你坐一会儿。”萧灼华拂下顾煜发间湿润的细雪,眼里三分怜爱,七分怅惘,“少爷,你看我们同淋一场雪,像不像此生共白头?”

  顾煜点头不语,红着眼眶欲再闷一口酒,萧灼华却按住他握着酒壶的手。

  “冷酒伤身,不准喝了。”萧灼华眼中隐隐露愠,玉素手修皙,轻抚身侧郎衣,显然早已看出顾煜心事深重。

  许是萧灼华性子一向太过温柔的缘故,分明是强硬的话,经那薄红的唇儿一启,说出来却无端酿出三月艳阳的暖,安抚下顾煜乱如鼓擂的满怀心寒。

  顾煜听话地点头,放下酒壶置于身侧阶上,眸黯垂首长叹。

  “哥,南边有战事求援,朝中想让我去,可这一去数月不能复返,我放心不下你和孩子。”顾煜木然看着天上婉婉梨花般落雪,话里是解不开的纠结。

  萧灼华悲哀地愣了一瞬,随后舒颜强笑,拉过顾煜的一只手,抱在鼓鼓囊囊的怀里安慰似的给他搓搓,故作轻松道:“国事为大,你尽管去就好,不要担心家里。我觉得自己的病好转很多了,你看,我现在都清醒了,没准过段时间……就全好了。不要担心我,我一个人……也能生下孩子的。”

  “可是……”顾煜半信半疑看着萧灼华虚弱的脸色,执拗地摇摇头。

  “小乖乖,听哥的话。”萧灼华突然说。

  顾煜瞳孔猛地一颤,想起小时候萧灼华哄他时候总是叫他小乖乖,一声较一声柔软,饱含着华哥哥对他的宠爱。后来顾煜长大一点,嫌这个爱称不好听,一点也不威风,萧灼华便抱歉地笑笑,从此不再这么叫他了。

  “好。”顾煜不再反驳。

  “今夜雪下得极缓,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一场。”萧灼华一下一下轻抚着鼓动的肚子,星眸对着无边夜色凝住,丰润唇角上扬,“那时你莫约一岁有余,生病高热,啼哭不止。夫人和奶娘夜里熬不住,我便劝她们去睡了,留我一人看顾着你。我坐在偏房的凳子上,把你抱在怀里晃悠着哄。你那时只有小小的一点,但是哭得好大声,震得哥心脏疼。你生病三天,我便不眠不休照顾你三天,身子都熬垮了……”

  顾煜心疼地搂住萧灼华瘦弱的肩膀,愧疚到不知如何答话。

  “日子过得真快啊,哥伺候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宝,现在哥都要给你生小宝了。”萧灼华亲昵地用脑袋蹭蹭顾煜的衣裳。

  “哥,我之前不懂事,待你不好,你恨不恨我?”顾煜冷不丁冒出一句。

  萧灼华嗤笑一声,随后软言软语道:“怎么会恨?你是哥亲手抱在怀里哄大的,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哥最好的小乖乖。哥平生只恨自己,恨自己年少时贪心又无能,想让老爷、夫人和小娘都活着,却终究谁都没能护住。现在想来,当初我就该亲手将我娘早些杀了,以免她独自在萧府受尽欺辱,最后惨死于养父刀下。我也该早些自尽,这样就不会害了老爷和夫人。哥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恨哥是应该的,哥从来不恨你。”

  顾煜嘴唇微动,望着身边人满是苦涩的笑靥说不出话来。

  萧灼华怕再钩起往事惹顾煜难过,不待顾煜开口便将话题转向别处:“战事不容耽搁,你明日便启程吧。”

  “哥好生无情,这么快就要赶走你男人啊。”顾煜心中悬着的心事如巨石般崩裂落下,从悲伤之人变成快乐小狗,凑近萧灼华的脸轻啄他的唇。

  “哎呀,你……”萧灼华大着肚子行动不便也不好躲,心里就算再焦急害羞,也只能老老实实被顾煜捉着亲一下,片刻就飞红了脸。

  “哥好长时间不认得煜儿,说什么授受不亲,叫煜儿忍得好辛苦啊。”顾煜耷拉着脸委屈巴巴看着萧灼华撒娇,手上却不安分地摸着萧灼华怀孕后格外敏感的腰腹。

  “想要啊,那哥今夜好好补偿你。”萧灼华被摸得直喘,温顺地瘫软在顾煜怀中轻声呢喃。

  顾煜正当年轻,哪受得如此撩拨,顿觉一阵燥热难耐,如同狼狗兴高采烈叼着小兔,急匆匆将萧灼华拦腰抱到屋里的床上。

  榻上美人一副春山好风景。孕肚圆隆而挺,长腿大分而坐。略潮黑发散乱披于玉背楚腰,半褪衣衫轻滑露出香肩红粒。清眸泛水,烟眉微皱。齿痕星星,红迹斑斑。牡丹半开似的张口娇吟,鸳鸟画屏一般仰头细喘。

  顾煜生怕伤到许久不经事的孕妻,耐着性子忍受早已硕大膨胀,一边在萧灼华颈窝细嗅啃咬,一边用手指沾着药膏缓缓研磨。

  “嗯……啊……少爷……停下……不行了……”萧灼华靠着软枕被弄得泉眼泛滥泪眼迷离,喘得心脏不舒服,久病未愈连大声叫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红着脸用指尖紧扣顾煜肩头的厚肉,对眼前越发过分的人轻柔哀求。

  “哥说了要好好补偿煜儿的,可不能停下。”顾煜一听这话,更执拗地想要欺负萧灼华,偏头舔舐他后颈上满体馥郁的源头,手上故意更慢更重,牙尖没个轻重就咬上他软绵绵的腺体。

  “啊……少爷轻一点好吗……哥生着病……怕疼……”萧灼华紧闭眼眸吃痛地呻吟,圆滚白皙的肚子发着烫,早已被里面活泼的小桃子踢得泛疼,嘴上却仍舍不得说重话责备顾煜,身体笨拙地往前挺挺,还在尽力包容着他开疆拓土的动作。

  温言软语间淌着二分柔水绵绵的溪流,犹带八分酸涩微凉的春酒,勾得郎君越发腹火燎烧,麝乱了心魄。

  顾煜含情脉脉吻干那人两抹泪痕,慢慢挺进那处泥泞水润的极乐泉。

  萧灼华登时急喘着一阵颤抖,脸上媚色粉红娇艳,口中溢出小声呜咽:“少爷,你慢些来……不要……啊……伤到小桃子……嗯……”

  ……

  “哥……再大声一点,煜儿爱听。”

  “嗯……嗯……华哥哥……没有力气叫……啊!别这样,好疼……”

  泪语唧唧,多娇春江畔。娇吟息息,无力偎郎颤。解尽罗裳相依暖,可御月夜酥雪寒。

  红蕊馨香蝶采岸,帐中露滴鱼水欢,几回花枝乱?暧渡良宵浸根檀,云消雨散拥人叹。

  星云滚滚,纱笼四方天地;灯花簌簌,瘦尽一段焰夕。

  烛泪流连缓淌于桌上,凝如斜阳逐流的白石滩。微光残照明灭,幽哀交加暗淡了缠绵的夜。

  顾煜尽兴后莫名有些心慌,毫无困意地抱着萧灼华不撒手,像是小孩子怕弄丢了心爱的玩偶。

  萧灼华顾不得腿疼腰疼屁股疼,伸手抚抚顾煜乱跳的心口,疲惫地糯声安慰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少爷不要怕,哥在这里。”

  顾煜用下巴蹭蹭萧灼华柔软的发顶,心绪低落地说:“哥,你说我为什么打过那么多仗,遇到战事还是想躲。”

  “小狗狗遇到危险就会躲起来,”萧灼华温暖地笑着轻摸顾煜的耳朵,“你是华哥哥的小狗狗。”

  顾煜沉默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顾煜过了很久突然问:“哥,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吃过多少苦?”

  萧灼华愣了一下,随即心虚地摇头:“华哥哥不苦,这辈子能遇见你,华哥哥很幸福。好少爷快睡吧,明日还得早些起呢。”

  说罢萧灼华便开始在顾煜身上拍拍,像小时候一样哄他睡觉。

  在萧灼华轻声细语的呢喃中,顾煜的心境慢慢安定下来,不觉间眼前一黑进了梦乡。

  醒时顾煜迷迷糊糊间听得一阵悉索声,睁眼一看,萧灼华披着宽大的厚袍,木头簪子清爽地半束鸦发,余下青丝墨溪似的蜿蜒垂肩,隐入背后遮挡着不见,清瘦的身形挺着滚圆的大肚子立在床边的小桌前,手里鼓捣着桌上黑漆漆的包袱。

  “这么早就醒啦,不再睡会儿?”萧灼华揉一把酸软难耐的后腰,脸色苍白对着顾煜笑笑。

  顾煜瞥一眼桌上堆砌的烛蜡,登时清醒着披衣起身,有些恼声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萧灼华仍是淡淡地笑,秀气的卧蚕下泛着青黑,垂眸低头将包袱打个结:“你这回走得远嘛,我不放心,给你打点些东西。”

  “给你带了些药膏以防冻伤,在包袱最上面的小白罐子里装着,你一解开就能看到。南边多水战,冷天里难免要皲手,我真想求求今年的冬,不要让我的少爷受寒。”

  “包袱最底下叠的那件夹袄是哥亲手缝制的,一年前刚做出来时你嫌厚不想穿,搁置着没穿过。这会儿拿出来还是崭新的呢,你开春换季了可以穿。哥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哥怕你打仗时候冷,这夹袄缝得密,比外头买的强。”

  “外间的木头架子上掸着你上回打仗穿过的那件棉衣,用火盆烤很久了。之前划破的那个洞,哥已经给你补好了,你走时记得穿。打仗再忙也要冷暖自知,记得适时添减衣物,千万照顾好自己。”

  “哥把之前编的红绳放到夹袄的口袋里了,你带上它,就像带上我一样的。想到打仗那么凶险,哥真想替你去啊。可惜现在小桃子月份大了,哥不能像在北疆那里为你拉弓射箭,陪在身侧罩着你。”

  萧灼华低头说了半天,随即愣怔着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侧神情复杂的顾煜,犹豫道:“哥是不是……太唠叨了?”

  顾煜抱住萧灼华的腰肢,亲昵地吻一下他的侧脸,如同小时候撒泼一样说:“哥想得最周到了。不过红绳放在包袱里可不能让煜儿安心,必须要戴在手上才行。”

  “这么大了,还跟小宝似的。”萧灼华眯起眼睛笑得明媚,嘴上故作无奈说着,手上却解开了刚打好的包袱,掏出那根红绳来。

  萧灼华圈起红绳两端,套到顾煜伸来的手腕上。

  顾煜趁着系绳的功夫,端详眼前人墨带烟灰的眉,额前蓬松的发尾,剔透眼波盈着烛光泛出的媚。顿时心潮涌动再难移目,整个人的魂儿都在一瞬间被细细红线套走,被小小绳结凝住。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萧灼华抬眼对上顾煜的眸。

  流转不停的年岁仿佛就停留在这里,此刻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略慌的鼻息。

  细长的睫毛扇动间,萧灼华张口欲说,迟疑一瞬却终究无声,嘴唇微抖着复而紧闭,似乎不了了之就掩埋了万语千言,神情隐忍地垂下头,眉间无端添了细腻如丝的愁。

  少爷,别走,别丢下我。这样想着,萧灼华心头酸苦的声音汹涌而上,不觉便染湿眼底。

  他目光踌躇着,斟酌再斟酌,反悔挽留的话却像是被什么硬生生绊住,怎样也说不出口,递不到郎君心间。

  再抬头,萧灼华忍下临别满腔眷恋,憋回妾心泪雨如骤,下了几番决心张开唇瓣,温温软软传到顾煜耳畔的却是:

  “你饿不饿?吃碗面再走吧。”

  明明想要故作坚强,可当家妻忍受病痛亲手做了阳春面,颤颤巍巍端到自己面前,驰骋沙场豪情满怀的大将军心生悲切红了眼。

  这是一碗顾煜极其熟悉的阳春面,猪油的香,清汤的亮,曾伴随他幼年小嘴吧咂,度过华哥哥悉心照料的那段时光。

  萧灼华像多年前一样,将筷子在衣袖上擦擦,贴心地递给他。

  顾煜抬头痴痴望着那双含着憔悴的桃花眼,心痛地想起幼时记忆的过往光阴里,萧灼华年轻貌美的样子。

  “哎呀这是谁做的面,闻着就好吃!”顾煜强逼自己没心没肺地笑着,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面,佯装轻松打趣道。

  “好吃就多吃些,哥这回牢记着放盐了。”萧灼华掩嘴略显羞涩地笑,如同刚过门的小媳妇受了夫君的表扬。

  他话音刚落,顾煜暴风吸入的动作却突然停顿住。

  入口没有盐的鲜,只有怪异发鼾的甜。

  这分明是把盐放成糖了。

  萧灼华见他表情不对,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哥做的……不好吃了?”

  “好吃!”顾煜极郑重地点头称赞。

  随后他俯下头,不动声色地,把一大碗难吃的面吃完。

  萧灼华这才不再慌乱,松一口气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出岔子。他撑着腰转身,再次面向顾煜时,手上竟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包袱糯米团子。

  面对顾煜难以置信的眼神,萧灼华浅淡一笑:“哥记得你喜欢吃甜的糯米点心,连夜包了好多,放了很多糖,你路上和战友分着吃。哥如今这个样子,为你做不了什么,只能给你带些好吃的,提醒你莫忘了家的味道。”

  顾煜捧过那个白色的小包袱,果然是沉甸甸的一袋,不知华哥哥就着昨夜的凉,坐在灶台前包了多久。

  带着烟火气的几句简单叮咛,是令漫漫人间岁月都为之温柔的沉重,足以胜过一切声势浩大的情话。

  天南未亮,宿雪卷霜,顾煜离家于这个昏黑缀白的时节。

  萧灼华紧握着他的手,拖着病躯陪他“沙沙”踩下昨日留的新雪。

  一夜春风来,催梨白,忽如满城玉蕊挂枝开。

  “回去吧,你身体受不住。”顾煜已数不清是第几次劝他。

  萧灼华执拗地摇头,瘦弱的身板轻颤着,冻得麻木的手捂着厚氅包裹的肚子,费劲地喘咳两声,才坚定地回道:“让哥再送送你。”

  雪絮落在他的发上、睫上、衣袖上,经他病弱惨白的脸色一衬,看上去如同刀刻的冰雕。

  他就这么陪着顾煜往前走,仿佛家门街口到岸畔小桥的距离永远没有尽头。

  一步一步,忍着疼,含着泪,萧灼华走得那么慢,却又那么认真。

  冰河上的木桥结了冰,萧灼华怕摔倒了伤到孩子,终于极其不舍停下脚步,强迫自己放开顾煜的手,不再执意相送。

  “前方的路不好走,哥陪你……走到这里。你自己一定要……坚强啊。”萧灼华柔声嘱咐着,不知是第几次给顾煜整理身上的旧棉衣,好像生怕他到了关外会受凉。

  顾煜此刻终于忍不住涕泪纵横:“哥,我不在的时日,你好好养病,安心待产,按时喝药吃饭……”

  随后顾煜摸摸萧灼华的肚子,哽咽道:“还有你,不许闹你爹爹,不许让你爹爹受苦。”

  刚才在萧灼华肚中蹬踢的小桃子像是听懂了话,这下收敛了小手小脚不再打闹。

  “不哭,少爷不哭。”萧灼华微笑着,擦去顾煜脸上的泪,声音却发涩得厉害,“江南虽好是他乡,莫嫌回家路长。华哥哥在家中等侯,我的将军啊,你可要早些回来。”

  浓云密布于灰蒙蒙的天,不知谁家丢的纸鸳,在寒冽的狂风中拖着半尾细线。

  想来放纸鸢的人没撒手,纸鸢也不曾想过出走,只是细线从中断,薄缘无从谈。

  顾煜抹泪转身,决然踏上眼前小桥。桥的这头是嫩叶繁花间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铁马风沙里踏浪天涯。

  他几乎是步步回首,望着萧灼华单薄的身影渐渐模糊。

  在磅礴如海的风雪中最后转身,顾煜忽觉天地间白茫茫真干净,一朵一朵无根芽,在最为凄凉单调的时节里,汇成了世上的冬百花。

  隆冬风景如画,河畔停舟,垂檐街口。

  那人立着未走,还在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