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风寒天更凉,枝上曾逗留的野雀寒鸦都不见踪影。

  一切都还算如意,但萧灼华的身体明显大不如从前,几乎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记性也差得厉害。他常常闷咳,时不时低热,胃口也越来越小,小丘似的肚子悬在本就酸痛的腰间,小桃子在里头活泼地踢打不停,好像并不体谅生身之人的辛苦,让爹爹整日腹部坠痛不已,更加重了一副破败身子的负担。

  即便如此,萧灼华还是整日乐呵呵的,身上疼得下不来床的时候便罢,能勉强下床的时候还惦记着顾煜喜欢吃他煮的饭,强撑着要去厨房做。

  顾煜阻拦不住,只好守在旁边帮他生火切菜,偶尔坏心眼起来,会嬉皮笑脸地趁萧灼华不注意从身后抱住他,大狗似的把下巴轻搭在他肩颈,对着那敏感的圆润肚腹上下其手。

  每到这时候,萧灼华都会低喘着任由顾煜摸,没一会儿眼尾和脸颊轻易就泛起了微微薄红,喘得有些上不来气了才回头柔声说:“好少爷……饶了我罢。”

  萧灼华在案板前和面,细雪似的面粉无意间上了发际腮边,顾煜一边笑话他花猫一边将那点薄粉抹去,萧灼华便适时温顺地在他手上蹭蹭,眼中春池蓄水似的软,勾得顾煜脸红心更跳。萧灼华好不容易将一团面收拾得光溜服帖,顾煜便跃跃欲试想要帮着包馅,萧灼华怕他笨手笨脚祸害了饭食,仍是像小时候一样给他揪下一团白面去玩,叫他别闹华哥哥。于是顾大将军听话地在一旁鼓捣半天,美滋滋捏出了一只小王八。

  顾煜性子急,比狗都灵的鼻子闻了饭香,就鬼鬼祟祟把手往冒热气的锅台前伸去,每到这时都有一只修长白皙覆薄茧的手按住他躁动的爪子。

  “我的少爷是不是小猫托生的呀,这么爱在灶头扒拉,当心烫着手。”

  顾煜抬头,见萧灼华眉眼弯弯冲他笑,烟火红尘一瓢,胜过弱水三千的潮。

  萧灼华垫着抹布掀开锅盖,厨房便飘了一屋子雾茫氤氲的香。他将锅中最软糯的蹄髈,亦或是最大的那块红烧肉挑出来,放到白瓷小碟里吹凉,再怜爱地递到自己的少爷眼前。

  顾煜不接那碟,偏偏腻歪地搂上萧灼华的腰,嬉笑道:“这是谁家小媳妇,如此贤惠。”

  在这个格外冷的冬天,两人的日子就这么热乎乎地过着,温馨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有天萧灼华在灶台前忙碌着煮面,方才还在和顾煜谈笑风生,突然就捂着肚子身子一僵,呻吟着向后倒下,还好顾煜眼疾手快把晕厥的人接住。

  苏云澈一来,给萧灼华把完脉,眉头拧着的疙瘩半天解不开。

  面对顾煜的连声质问,苏云澈正准备把萧灼华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事情说出来,床上晕厥着的萧灼华突然冒着冷汗睁眼,抓住苏云澈的衣摆,模样着急得很,嘴里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苏云澈懂他的意思,无奈地叹气,只好依旧按照萧灼华之前的恳求隐瞒着蛊毒入心的事情,说是萧灼华大着肚子陪顾煜四处征战伤了元气,养养就能恢复。

  看着萧灼华感激的眼神,苏云澈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云澈撩开萧灼华的衣服给他施针,看到他受刑留下的狰狞伤疤久久还未能愈合,本就孱弱的身上已经被律骨浑摧残得不剩一块好肉,可惜了这副白净光滑的好皮囊。

  萧灼华疼得身上抽搐不已,还要对苏云澈不住地轻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发抖的,给大夫添麻烦了。

  苏云澈一听,心头更加堵得慌,舍不得再给这具可怜的病骨增加疤痕,等到萧灼华抽搐停歇的间隙,一向稳当的手在施针时竟然有些颤抖,同情的泪涌上来,不知不觉就打湿了眼眶。

  临走时,苏云澈偷偷问顾煜,萧灼华有没有失忆的迹象。

  顾煜说还真有,萧灼华这两天记不起来许多重要的日子,以前发生过的事也忘了许多。

  苏云澈叹息连连,没多说什么,嘱咐顾煜千万看护好他。

  蛊毒发展到这个没救的阶段,人的身体其实已经垮了,脑子也快要被侵蚀到痴傻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苏云澈虽然精于从阎王爷手里抢命,但如今也黔驴技穷,只能保萧灼华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顾煜心焦得很,曾经高高在上的将军放下身段,不厌其烦地在萧灼华身边伺候着,一碗碗药喂下去,却只换得他吐出的黑血越来越多的结果。

  萧灼华毒发时往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顾煜看他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咬牙忍耐的样子,想起自己以前对萧灼华的忽视,甚至有时觉得这人矫情还要踢他几脚,无限自责如潮水般漫灌到心头。他坐在萧灼华病榻前,握起那人消瘦的手贴到脸上,一滴滴热泪宛如断线琼珠般落下。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先前不懂事,你怎么会病成今天这样。”顾煜抹着眼泪,心痛万分地说。

  “哥什么时候怪过你……咳咳……哥不疼的,少爷莫哭。”萧灼华对顾煜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底倦怠无神,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不忘用颤抖的手给顾煜拭泪。

  “胡说,你疼得脸都发白。萧灼华你个骗子,为什么一直都在骗我。”顾煜哽咽着说,眼睁睁看着萧灼华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轻吻他的手背,想要给他一丝安慰。

  “不骗你,我再骗你,我不得好死。”萧灼华佯装轻松地说完,一阵密密麻麻的痛从心脏遍及全身,剧烈好比尖刀猛刺,叫他再也笑不出来,闭眸痛苦地闷咳几声,嘴角又淌下血来。

  “瞎说,你不会死的,苏云澈都说你没什么大事。等你病好利索了,我天天带你上街玩,给你买好多好多糖葫芦吃,还要带你去城楼看一夜的烟花。”顾煜一边给人擦血一边流着泪,打湿了萧灼华身上绣着双翼青鸟的锦被。

  “好啊,那我可要快些好起来。”萧灼华大概是累极,笑眯眯看了顾煜一会儿,便虚弱地阖眼睡去了。

  顾煜摸摸萧灼华鼓动着的肚子,对着小桃子说悄悄话:“别再闹你爹爹,你爹爹很累的。你乖啊,等你出来,我和你爹爹一边一个拉着你的手,上街给你买糖吃……”

  萧灼华的肚子瞬间就消停了。

  顾煜抹掉眼角泪花,噗嗤一笑,开始盯着萧灼华的肚子胡思乱想。

  你长得像你爹爹吗?会不会像你爹爹一样爱吃糖葫芦?是不是也像你爹爹一样性子软绵绵的?

  窗外冷风薄云飘摇于天帷浩荡,悄然剪一段午后的暖阳,寂静无声向了远方。

  千丝万缕的柔光淌过轩窗,婉婉落在屋内的空地上。

  “哪怕鬓发秋白,我们也要同淋世间风雪。”顾煜轻声絮语着给萧灼华掖好被子,俯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早岁哪知情不寿,却话青丝共白首。

  朱颜离镜花辞秋,但悲芳华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