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筵席,顾煜带着三分酒意回府,一丝凉风钻过马车的窗帘吹来,他反而更加清醒。

  不见灼华不逢春。

  春色却困情局人。

  斜倚在马车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支撑着额头,却消减不了隐隐约约的头痛。

  他曾想过如果没有遇到萧灼华,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他依然会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常伴爹娘身侧,不用凄苦地逃亡,也不用自小参军,从一个无名小卒杀到名动四方的定北将军,脚踩无数满是鲜血的亡魂。

  当年他平反后,皇帝允许他亲自报仇,将萧家交给他处置,他亲手将利剑刺入萧肃的胸膛,听到他将死未死时的邪笑。

  “灼华是我最懂事的棋子,他是一匹狼,在顾府里潜伏多年,为了在关键时候反咬你们一口……”萧肃面容扭曲,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顾煜找到萧灼华时,他恨了十年的人正发着烧,奄奄一息躺在萧府后院的窝棚里,手腕上、脚腕上戴着闪着寒光的锁链,身上全是被拷打的痕迹,背上的衣服烂成了破布条,血肉模糊,颤抖得像一条无助的病犬。

  萧灼华捂着心口,眼神聚焦不起来,看不清他的样子,很小声叫一声:“少爷。”

  顾煜把刀架在萧灼华的心口上,萧灼华却一点都不反抗,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躲闪。

  “杀了我吧……少爷。”萧灼华把手从心口移开,虚弱得喘不上气,把带着淌血伤痕的白嫩胸口完全暴露在顾煜的面前。

  顾煜身经百战,直接削下人的脑袋眼皮都不眨一下,此时手颤抖得握不住刀,硬是下不去手。

  这是他从小期盼着要娶的人啊。

  现在却走到了这种地步。

  顾煜不承认是自己下不去手,他说痛快地死,萧灼华不配。

  他要让萧灼华生不如死。

  马车停到府前,顾煜跌跌撞撞下车,走向柴房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那里走,一定是因为脑子不清醒吧。

  柴房亮着微弱的灯,像星河上静止的孤舟,孤舟上总有一个默默等着他的人。

  顾煜推开门,萧灼华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来迎接他。

  萧灼华躺在草席上,面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像一条脱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喘着气,抓着身上单薄的被单。

  苏云澈守在一旁用一盆冒热气的水拧着白帕,红泥小炉叽叽喳喳冒出苦涩的药香,见顾煜进来,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动静不能太大。

  “傍晚时候就有点低烧,现在都说开胡话了。”苏云澈拧干净帕子上的水,把它搭在萧灼华的额头上,“找人去叫你,他们说你在赴宴,将军真是好雅兴,在宴上相中几个美人?”

  顾煜低头不说话。

  “他也是个人,无论之前怎么样,他现在是个孕夫,孩子是你让他怀上的,这事总不能怪他。你不要对他太狠了,身体再这么差下去,你再请我来,我也不好治呀,是不是?”苏云澈也不管他说不说话,微微挑眉,自顾自把水盆放在顾煜手里。

  “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药熬好了记得喂他,既然你来了我就走了,今天我回家又该晚了,我夫人估计又要罚我跪搓衣板喽。”苏云澈挠挠头,打个哈切,不等顾煜回答,推门就急吼吼离开了。

  顾煜低头看着萧灼华,席子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着,呼吸也不稳,一幅睡不安稳的样子。

  他苍白的唇瓣正发出极低的呓语。

  顾煜俯身,听到他在说:“少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