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衍在付清心里无可替代』

  付清手中传来柔软的触感, 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揉了揉,掌心传来点点痒感,就像裴明衍带给他的感觉, 那湿漉漉、眼角泛红的双眸像是片片羽毛轻轻拂过心脏, 心忽地一软。

  “我不会讨厌你, 明衍。”

  付清收回手, 嘴角上扬一个微小的弧度,浅淡的眸子倒映出裴明衍的泪水浇湿的脸,他总能感觉裴明衍在他们这段友情中有很明显的不安全感,小时候的相依为命、年少时无相宗时期的互相陪伴,都是他这千年来都十分珍藏的回忆。

  裴明衍在他心里无可替代,但裴明衍自己不明白,有些话很矫情, 付清也说不出口, 只是在原先的话又加了一个限定词。

  “此话永久有效。”

  裴明衍能感受到他在阿清心中是与众不同的, 因为两人走过了惨痛荒芜的童年, 又相伴了单薄的年少, 那份情谊是无可比拟的,可那是对于付清来说。

  裴明衍心尖发颤, 在付清以为的那些美好回忆里, 他生出了脏劣的心思,在午夜旖旎的梦境中他对待付清早已从兄弟情意越轨。

  “兄长。”裴明衍语气有些哽咽, 这一声“兄长”是用来提醒他自己。

  他不见天日的情意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内心悲鸣,却又因为听见付清的保证有些安心, 似乎他可以选择隐瞒、欺骗随便编织一个杀娄清欢的理由糊弄过去。

  但裴明衍还是剥开自己的内心, 说了实话:“娄清欢是你的情劫, 我想替你杀了他,那日你在花灯节上说想要飞升,我想......完成阿清的愿望。”

  “我很坏,”裴明衍手中重新跳跃着一团白火,一点一点说清自己的罪行,“我早早就对娄清欢起了杀心,于是阿清刚离开我便找到了娄清欢,将他带来这里,用尼绳将他悬挂,我还用白阴玄火焚他的皮肉。”

  “你现在面前的我才是真实的我。”

  付清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裴明衍杀娄清欢竟是为了他。

  裴明衍垂眸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这是他对付清为数不多的坦白,但他还是将一些事情隐瞒于心,比如他用匕首一点一点挑开娄清欢的筋脉、用白阴玄火一点一点烧尽娄清欢体内凝结的金丹。

  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裴明衍悲哀地想着,他永远不敢对阿清完全坦白。

  付清走到娄清欢身前,无尘剑脱手而去将绳子划断,娄清欢跌落在地,裴明衍拳紧了紧,说道:“阿清是想要将他带回无相宗疗伤吗,他身上很脏,我来吧。”

  “以前我怎么说你都不愿跟我回无相宗,这次倒是愿意了。”付清没有让裴明衍扶起娄清欢,他还有些东西要在娄清欢身上探寻,伸出手搭在娄清欢满是血的手腕上。

  付清向侧微微瞥了一眼,看见裴明衍紧皱着眉冷着一张脸的神情。

  付清一向随心所欲很少去感知别人的心情,难听点说便是他从不在意别人的喜怒哀乐,因为与他无关,他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但他在此刻似乎能通过裴明衍的神情读懂他的内心。

  付清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怀疑娄清欢在禁地趁我入梦的时候对我的身体动了什么手脚。”要是不解释,裴明衍估计真会胡思乱想的认为他救娄清欢是因为额外的情感。

  裴明衍似乎听懂了付清说的话,付清并不是因为心悦娄清欢而来阻止他,而是因为娄清欢弄了卑鄙的手段,但又好像没听懂,为什么付清能够知道他正要杀了娄清欢并及时赶来。

  不!阿清或许并不知道是他杀娄清欢,裴明衍瞬间想起无尘剑向他而来最后在付清看见他后收了回去,所以阿清只知道娄清欢有危险并不知道是他!

  刚才他还以为阿清为了娄清欢真有杀他之心。

  裴明衍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将要掉落,蹲在付清的身边,问:“娄清欢在阿清身上是不是下了追踪咒什么的,能够让你感知到他的位置。”

  付清的灵力顺着指尖探入娄清欢的身体内,在他的灵气进入娄清欢的身体内的一瞬间他便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心绪巨大波动,脸色逐渐凝重。

  裴明衍看着付清眸色越来越冷,看来娄清欢下的并不是追踪咒如此简单,“阿清是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付清没有回答,而是握着无尘剑柄,剑尖直直抵着娄清欢的命门。

  娄清欢,他哪里来的胆子,他怎么敢!

  付清气得身体发抖,他真想不管不顾一剑刺入。

  过了片刻,付清垂下手,回答裴明衍:“他在身上种了情虫。”

  情虫?裴明衍愣了片刻,情虫子母蛊相伴而生,情虫种入身体之内,那种有子蛊的人便会对拥有母蛊的人心生爱意并唯命是从。

  裴明衍一下就想明白娄清欢是何时是种下情蛊的,“都怪我。”要不是他,付清不会坠入梦境也不会让娄清欢有可乘之机,但是......

  “娄清欢是如何有情虫子蛊?我记得那日他没有到禁地神树,没有拿到子蛊的机会。”裴明衍将内心的疑问说出来。

  付清探明之后便赶忙收回手,眼神嫌恶转过一边,眼不见为净。

  经裴明衍一提醒,付清也想到了关键点,娄清欢应该只有母蛊,那他身体内的子蛊是从何而来的?

  付清和裴明衍对视了一眼,皆脸色一沉。

  他们几人唯一拥有情虫子蛊的人只有符无忧!

  ——

  裴明衍以血脏的缘由不让付清扶着娄清欢,掏出了一个可以存放活人的法宝就像付清到了大乘期便会衍生出的介子空间一样。

  “便宜你了。”裴明衍嘀咕。

  也不再迟疑,付清御剑带着裴明衍回到了无相宗,一到宗门口,裴明衍便马不停蹄地将娄清欢从自己的法宝里放出来,像是怕慢一秒都会玷污自己的法宝。

  付清对今日守门的弟子说道:“将此人带下去疗伤,别让他死了。”

  弟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身上全是血似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完全不敢想象在之前受到了什么非人的对待,弟子愣了片刻后抬起头,刚好对上清止仙尊冰冷无情的眸子,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道:“是。”

  付清点点头,顿了顿继续道,“把符无忧从静深崖带出来,让他来清息峰找我。”

  说完,付清便抬步离开,裴明衍走在付清身侧,看见付清紧皱着的眉,微微一笑抬手覆住付清的太阳穴缓缓按摩,声音轻柔地劝道:“阿清,不要烦忧。”

  付清只是瞥了裴明衍一眼,任由他去了。

  而落在两人身后的弟子内心惊异地看着两人,清止仙尊不喜人近身是人尽皆知的,只是这人给仙尊按头,仙尊还不躲不避一脸宠溺的笑,这人与仙尊关系比今天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关系举止更加亲密。

  宗门内很多人传那名名叫泽雨的女子是清止仙尊从凡界带回来的情劫之人,照他看这名男子才是。

  或许是弟子看着有些痴愣,随后看见仙尊带回来的那人回过头,对他缓缓露出一个笑。

  弟子:“......?”

  他是在跟我炫耀吗!!!

  ——

  符无忧面朝着高大的石壁,跪在静深崖前,脑海里不断闪过那日他竟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地将情虫种在了师尊的身上,等到醒来时已经无法阻止了,趁着所有人昏迷未醒他带着陆向文的尸体回到了无相宗。

  他很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伪装平静,也很想忘记那天的事情,他不知道情虫子蛊在师尊的身体后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也很想安慰自己说师尊已经是大乘期,那小小的情虫对师尊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可是符无忧知道修炼无情道之人最忌讳沾染情字,忏悔、痛苦,自怨日日夜夜侵扰着他的心,他无法安眠甚至时不时就会回想起那日他因陷入梦境看着师尊爱上他人的痛苦,师尊不要他了......

  于是便起了恶念,他罪该万死!

  而且师尊假扮付九九时,他竟多次对师尊恶言相向,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静深崖前无言,只会听着符无忧满心忏悔,往日师尊对他的好又渐渐浮上心来,他垂眸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无忧剑。

  无忧即是他的名,也是追随着师尊的无尘剑而取的,他希望以后有朝一日他能想无尘无忧一样与师尊并肩而立,只是如今他做了错事,他还能有这个机会吗?师尊会原谅他吗?

  符无忧内心一片悲凉,手中执着无尘剑慢慢放在脖颈前,他罪孽深重,若是死在这静深崖前可否洗清他的恶。

  符无忧缓缓闭上眼,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声响,手中的剑立马掉落在地上。

  “师叔,你为何要不珍惜自己生命,竟要自刎。”

  前来的弟子刚一进静深崖就看见符无忧落泪自刎,于是连忙施法将剑打落,语气痛心:“师叔,你下山历练发生了什么,一回宗门便来了静深崖悔过,现在竟还要选择轻生!”

  “我......”符无忧张了张唇,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弟子接着说:“无忧师叔,你可是清止仙尊唯一的徒弟,是以后无相宗的宗主,万万不可被一些小事打败啊!”弟子柔声劝道。

  是的,符无忧紧了紧拳,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完成,绝不可以在此轻声,符无忧恢复振作,将泪水收回,“你来找我何事?”

  弟子见符无忧重燃生机,道:“清止仙尊要您去一趟清息峰。”

  符无忧听见师尊叫他清息峰,内心极其惶恐,难道说师尊知道了?

  符无忧闭了闭眼,总会有这一天,他要去师尊那里忏悔自己的过错,祈求师尊的原谅。

  符无忧想清楚后,向弟子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拿起无忧剑起身与弟子一同出了静深崖。

  行走在宗门内,途径练武场,符无忧发现今日大家都十分懒散,都聚拢在一起说小话。

  “听说今日师祖带回来两个人,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子,你们说谁才是师祖的情劫之人?”

  “要我看肯定是那名女子,相貌身形都很不错,而且还是师祖亲自叫那名女子自己选峰主为师呢!”

  “呵。若师祖真喜欢那名女子为何不叫她直接拜入自己门下,要我看那名男子才是吧,他可是径直跟着师祖回了清息峰。”

  此话一出众人连连附和。

  一人压低声音道:“那可是清息峰,常年不许外人进入的,就连符师叔都需要提前通报申请,这男子直接被师祖领进去,似乎举止还十分亲密,就是不知道这人是何派何修为。”

  话音刚落,此时传来一声嘲讽。

  “你们竟然不认识裴明衍么?想来你们进宗门的晚不知道,那名男子就是师祖从小的玩伴裴明衍,连练气入体都耗时一年之久的废材。”那名弟子将声音在压得低些,“五百年前就不知为何被长年闭关的佘离子尊上赶出了宗门,说他是无相宗的灾星,会以后给无相宗带来天大的祸乱。”

  “别说了,别说了,师叔来了。”

  众弟子看见符无忧站在不远处,连忙收起八卦的心思,开始在练武场练剑。

  那些话都被尽数纳入符无忧的耳里,站在符无忧身旁的弟子看向符无忧,脸上没什么喜怒,于是说道:“那些弟子就是胡说,您是师祖唯一的徒弟,在师祖心里是十分重要的,您不要在意。”

  符无忧在宗门内总是挂着一抹笑,此时就算他袖子内双拳紧握,指尖都快陷进肉里,但还是勾出一抹笑。

  “无事。”

  等两人走到清息峰下,弟子便告退了,“师叔快点进去吧,别让师祖等急了。”

  一入清息峰,离师尊越来越近,符无忧便觉得内心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万分,脚步也越来越急切,等走到了师尊的卧房,站定又整理了一下着装,才敲了敲门。

  等到里面的人道一声:“进。”符无忧才慢慢推开门,只是房间内的场景,令他双眸紧缩,不禁脚步一顿。

  房间内裴明衍站在师尊的身后,正在为师尊束发!裴明衍怎么配!

  符无忧气得牙痒,只想冲上去把裴明衍生吞活剥了才好,裴明衍却是看见他来抬头笑了笑,接着依旧旁若无人地为付清束发,手里拿着红绳,慢慢缠绕。

  付清哪里懂得两人之间的火光四溅,他刚刚与裴明衍在峰内闲逛的时候,不小心被路边的树枝勾住了头发,回到房间后,裴明衍便提出为他束发。

  付清先是看了眼符无忧,“来了。”后仰头问裴明衍,“还没好吗?”

  付清自己觉得裴明衍为自己束发很正常,但他明显看见符无忧踏进房门前的脚步微顿,想来他在符无忧面前还是要端起点师父的架子。

  裴明衍道了声:“好了。”边说边走到付清身边坐下。

  付清也微微抬头对符无忧说道:“先坐吧。”

  符无忧看着裴明衍的熟稔和随意,甚至还由师父带入清息峰,而师尊却对自己十分客气,峰外那些弟子说的没错,他在师尊心中始终比不过裴明衍。

  在这个房间里自己就像一个前来拜访的客人。

  裴明衍他怎么能坐在师尊身边与师尊并肩!

  付清见符无忧来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在禁地中采集的情虫子母蛊还在吗?”

  符无忧低着头在心里不断咒骂着裴明衍,听见付清的问子蛊的事情,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片刻后等他终于明白师尊说的是什么了后,知道师尊现在是在质问自己。

  师尊他......知道了?

  符无忧内心闪过巨大的惊恐,脸色一白,跪在了付清面前。

  “师尊恕罪,师尊恕罪,是无忧......”符无忧连连磕头,头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付清有些愣,他就问一句,符无忧竟直接对他磕起了头?抬手施了个法术,一个软垫出现在符无忧面前。

  “无忧,我只是问一句你拿回的情虫,若是丢了也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付清有些无奈,他不知为何符无忧竟如此大的反应,惧怕他的过问?但他向来对符无忧很少叱责,毕竟常年闭关他与符无忧也很少见面,而且他也不会教徒弟,也不懂如何与徒弟相处。

  裴明衍看见符无忧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心底生出一丝疑虑。

  符无忧看着面前的那个软垫,一瞬泪水便啪嗒啪嗒地砸了下来,师尊对他如此好,师尊对他如此好......他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正想将所有的一切说出,祈求师尊的宽恕。

  一抬头便看见裴明衍为师尊倒茶,符无忧身形微微一顿,不知为何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裴明衍与师尊如此亲密,他本来就在师尊比不上裴明衍,若是让师尊知道......

  师尊真的会宽恕他吗?其实这个问题早早便在符无忧心中有了答案。

  不会。

  师尊所修无情道,心中早已情意单薄,怎会宽恕他,师尊对自己好完全是看在无殊尊上的面子。

  符无忧在这一刻他选择了逃避,他看着师尊将从容自然地将裴明衍手中的茶接过,眼睑垂下,心中的不甘在叫嚣。

  付清看符无忧半天未吱声,“嗯?”了一声。

  符无忧低下头,艰难开口:“徒儿不知怎么回事,等徒儿一醒来便发现情虫连同葫芦都不见了。”在这一刻间,符无忧想好了所有,他不能将事实告诉师尊,不能让师尊讨厌他。

  “只是徒儿一醒来,便看见娄清欢离徒儿很近,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但......徒儿不确定是不是娄清欢趁自己昏迷时偷偷拿去......”

  符无忧头垂得更低了。

  他撒了谎并潜移默化地将所有罪责推在娄清欢身上。

  可视线上抬看见高位上的师尊没有丝毫的怀疑,符无忧原本害怕乱跳的心现在竟奇异地平定,但在此刻他又很清楚的知道,没有退路了。

  他的道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