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掉了身上烟熏火燎的烧烤味,时筝走到了卧室的阳台上,二楼的视野可以看到在黑夜里波光粼粼的泳池和寂静的庭院,鹅卵石在月色中湿润得像是淋过雨。
有很多星星。
像是不要钱的洒满了钻石珠宝。
奢侈,精致。
如同这些坐落在山腰上的别墅。
不远处能看见错落有致的灯光,白色的,一簇一簇,如同春天枝头盛开的梨花。
时筝手放在栏杆上,看着繁星和连绵的灯光。他的思维也如同陷入了漆黑的夜晚里,不知走到了哪里,从身后传来一股清新的水汽。
带着人体的温度,叶津渡洗完了澡,站在了时筝的身边,他的手臂碰到了Omega微凉的皮肤,一瞬间又被风带走了潮湿。
“你看天上。”
时筝说道。
“有好多星星。”
在城市里,也许几乎没有人会停下来去看今晚的夜色有多好,或是黑云遮月,或是阴霾密布。
叶津渡看着远处,轻笑了声,说道:“最亮的一颗在这里。”
“什么?”
时筝模糊的含问,然后莫名其妙地就理解了Alpha的话。
只觉得被风吹过的脸又突突地升温。
而这时,叶津渡还偏过头,下巴微仰,额头到鼻子再到下巴,勾勒出好看的线条,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干,风小声地从他的身边绕过,带来一阵阵香气,那香气清淡却挥之不去,好像吸进了肺腑会引起火烧。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却也是亮的,比泳池的水,庭院的鹅卵石,群山的霓虹还要亮。
“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扬眉,拉起了时筝的手,手心热得如同夏日里的柏油地面,时筝仿佛是被蒸发的水汽,袅袅如烟。
车子开出去发出不小的动静,叶津渡降下了一点车窗,时筝看着窗外,紧张地问道:“我们去哪儿?”
叶津渡说:“摘星星。”
他这是在开玩笑吧。
绝对是的。
但是车子是不是开的有点快。
时筝抓紧了安全带,不想暴露出自己对超速和黑暗的一点点恐惧。
终于,车子绕着山路盘旋而上,最终到达了平坦的山顶。
时筝看到的是不算宽阔的道路以及两边的山坡和杂草。
这种地方,很适合杀人抛尸。
只有汽车的近光灯将前面的路照亮。
“下来看看?”
叶津渡先下了车,时筝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脚踩上了地面,还没站稳,就踩到了山坡下滚落枯枝败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筝杯弓蛇影一般“啊”了声。
才发现不过是普通的落叶。
“怎么了?”
“没事,踩到了树枝。”
时筝三两步走到了叶津渡身边,就看到叶津渡的神色从担忧变成了好笑。
他牵过时筝的手,发现里面一层冷汗。
便说道:“这里没有奇怪的东西,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带着时筝走到了一处制高点,那里有人特意摆放的景观石。断崖周围还有一层护栏和警示牌。
叶津渡先松开了手,就在时筝不知道他要干嘛时,就看见他把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铺到了石头上,说:“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别墅群。”
他里面还穿着一件短袖,看来是有备而来。
时筝便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还不敢动,怕磨坏了衣料子,但又想到,这件衣服叶津渡是肯定不会再穿了,是不是有点浪费,或者他其实不用垫着也可以,时筝没有洁癖,有洁癖的反而是身边的Alpha,不然等回去,他再一摸一样的买一件给叶津渡好了。
就在时筝内心做这个决定时,入眼便是高低起伏的山峦,南方的山不如北方雄壮,同样精巧细致,有不少别墅的四周亮着灯,比他在屋子里看更加清楚全面。
“那些房子都有人住了吗?”
时筝忍不住问。
“没有,这些别墅只租不卖,但是有不少人愿意长期租下来。那些灯亮着,不是因为有人住。”
时筝大概明白了,这和一些景观是同样的道理。灯亮着或许图的就是一个造型而已。
只要不想到这别墅背后的人民币,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夜景真的很美。
那些在山上的小小灯光,仿佛是坠落的无数星星一样。
耳边有虫鸣,有草木摩挲声。
“以前去山里拍戏,也有看过这样的天空。”
时筝不知不觉就说了起来。
“但是那时的脑子里都是拍戏,周围都是陪着你熬夜工作的人,导演,演员,工作人员,每个人都盼着早点结束回去休息,谁都没空去关注天上到底是什么,只要不下雨,不要耽误进度就可以。”
他说这话没有抱怨的意味,或是愤世嫉俗,只是用一种平淡的叙述的语气。
“大家都在为生活而努力,有多辛苦也只是咬牙坚持下去。”
时筝嘴角扯起一个笑容,说道:“比起来,他们比星星更闪耀,是不是?”
叶津渡只听见他语气呢喃的询问,过了一会,才在寂静风声中回答:“你也很努力。”
“不管是十九岁拍第一部电影的时筝,还是现在,仍旧在不断进步的时筝。”
“你看过那部电影?”
时筝讶异地问。
“看了,不止一部。”
叶津渡很坦诚。
时筝总是被他的坦诚给灼烧到,心口都像是柴火烧得噼里啪啦。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问你觉得我这些年演技又没有进步,或是以前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好看。
被人窥探过往是一种很复杂的体验,但是他身为公众人物,有很多自己忘记了的事,但是网络却记得。
所以他开始回想自己是否有什么黑历史,绯闻,不当的言行。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要了解一个明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上网搜索他,那么叶津渡呢?有没有在网上搜过他的名字。
时筝搜过。
他半夜睡不着时,就在搜索栏里输入叶津渡名字,大多出来的是跟家世利益相关的东西,如果不是和他真切相处过,他也不会知道叶津渡其实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津渡其实没完全说实话。因为他是和梁蕰一起看的。
起因是有一次回家,看到梁蕰在平板上看时筝的出道作品,看的眼泪汪汪,一边骂一边说这小孩子也太可怜了,演技是真的好之类的。
大概是太有代入感,以至于好几次梁蕰都觉得时筝就是个凄凄惨惨没人要的小孩。叶津渡觉得他妈入戏太深不是一件好事,便赶紧找了时筝演的电视剧给梁蕰看,不放心,还陪着他妈一起追剧,他从来不看电视剧的人,硬生生陪着看了二十多集的民国剧,不过那个服装道具不错,时筝穿着丝绸袍子,带着个西洋墨镜,手拎鸟笼,当真有娇憨少爷的气质,可惜现实里的筝筝,是绝对不会这么作天作地的。
后来叶津渡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时筝生活里总是一副缺少七情六欲的样子,大概是戏演的太多,情感性麻木,总结下来就是职业病。
“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时筝轻声问道。
“戏里面是那样子,现实里却完全不一样,你会不会害怕我对你说的话,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是在演戏?”
叶津渡看见Omega浅笑的看着他。
那笑容和平时不一样,像是某种故意掐上来的情绪。
“我这么说——”
时筝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点,
“是因为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
他开始有这种念头的时候,是在他最忙的那段时间,一年里面接了四部电影,戏份又重,甚至在两个剧组之间来回飞,不同的角色性格需要他不断的入戏出戏,那段时间,他肉眼可见的瘦了快二十斤,因为真的太累了,他深知不知道今天自己要扮演哪个角色,明天醒来又是谁,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让他失眠情况加重,就是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了,但是大脑却异常清醒,那个时候,时筝拍戏也拍疯魔了,睡不着怎么办?起来背台词,不单背自己的,还背其他演员的,以至于发生过当对手戏的演员忘词的时候,时筝就在摄影机没拍到的地方告诉他台词。
在那几部戏陆陆续续完结后,还有一系列的发布会,有时候在后台或是车上,时筝会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或是开心,连助理都被他吓一跳,好在吴芳予知道他是个什么状况,请了一个心理疏导师,又放了他一个月的价让他调整回来,最有用的,也不过是一句“这点苦都吃不了,你怎么做影帝?”
一个演员,就应该要做到出戏入戏控制自如,没什么好争议的,这个行业就是这么残酷,天才都是踏着尸体过去的,既然时筝要担的起着最年轻的影帝的称号,那么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吴芳予的残酷不是她冷漠,而是懂生存的规则。
“筝筝,人在惊慌失措时,表情的变化在0.3秒之内,快到肉眼只能飞快的捕捉一瞬,也就是在常人无法反应过来的时间,但是演戏的情感却是被控制在一秒到三秒之间,也就是一个反应时间。”
“这么说会有点可怕,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我做过无数次的微表情的训练,曾经熟悉到一闭眼就可以还原出犯人对谎言的连锁微表情。”
时筝的表情微微凝固。
“同样的,爱和恐惧是世界上最容易判断的两件事。”
叶津渡专注而从容地看着惊讶,颤抖,失语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