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人家什么东西?”裴景山好像背后长眼睛似的,立刻回头过来问。

  渔民已经走远了。

  言和光就举起海螺给他看。

  裴景山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给你?”

  这边的村民虽然不讨厌游客,但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很喜欢,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无事。

  莫名其妙给个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没安好心的。

  当然,这肯定是因为裴总老是活在紧张的生活里,觉得身边人全都是互相算计、利益为重,很难理解社会底层的一些善意。

  言和光仔细观察海螺,不经意地说:“没准儿他觉得我很有眼缘。”

  裴景山“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海螺已经死了,但是色彩奇异,壳很漂亮,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它才被渔民捡回来的。

  言和光就去海边洗了洗,打算带回去。

  “吃饭。”裴景山看他举动,没好气地叫他。

  这个时间点,海滩上基本已经没有人了,或者有人,没有点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来到这里,就得吃海鲜。

  有一些被用来和肉一起烧烤了,还有的就直接用水煮,熟了之后一点调料都不放,原汁原味的吃。

  但言和光不是海边长大的,这种鲜美程度的海鲜他是无福消受了,吃了一口就觉得太腥,根本下不了口。

  于是裴景山只好再起炉灶。

  虽然言和光极力阻止,说明自己根本吃不了多少,吃点烤肉也是一样的。

  但裴景山还是不同意。

  他用钞能力摇来了两个本来已经下班了的大厨。

  按照言和光的口味,大厨在海边直接开火掂锅掌勺,葱、姜、蒜、八角和辣椒一起炒,辅之以料酒、虾皮,炒得咸香四溢。

  不过大厨们虽然会做,但肯定也少见来这边的人居然要吃这种口味的——用调料把海鲜本身的味道都给盖住了,根本就是不尊重鲍鱼啊!

  但是老板愿意,大厨们也就只好愿意了。

  言和光默默多吃了一点,好象这样就可以不显得那么麻烦人家了。

  搞得裴景山以为他很喜欢,于此在这里游玩的每一天,这大厨都被迫出卖灵魂了。

  吃完之后,裴景山就带着他回去。

  酒店里面一晚上都通明,裴景山就带他去做特色按摩。

  言和光本来还不好意思,结果因为长时间的运动,他早都精疲力竭了,刚躺下没几分钟,就已经睡着了。

  最后还是裴景山抱着他回的房间。

  第二天睡了个懒觉。

  裴景山没叫他,一睁眼都已经下午了。

  言和光饥肠辘辘地爬起来,和裴景山一起吃了酒店准备的午餐。

  今天的安排是出海。

  裴景山说的时候,言和光还有点好奇:“既然有安排,那为什么不叫我?”

  裴景山反问:“叫你做什么?”

  言和光耸了耸肩。

  在他的观念里,自己属于“观光型”游客,而不是“休闲度假型”的。

  总觉得来玩,就要争分夺秒地玩。

  裴景山就笑:“不着急,我是按时间给钱的,不用替他们着想。”

  言和光无奈地看他一眼。

  两人一起出去,沿着海岸走了一会儿,先上了一条小船,开出了大概几公里,绕过他们昨天登上的礁石滩,言和光玩了一会儿水。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晒。

  还好言和光出房间的时候,被裴景山按着强行擦了防言和光晒霜,还穿了防晒衣,不然现在肯定要被晒脱皮了。

  不过接着就有一艘很气派的轮渡过来,他们登了船,整个甲板上干干净净,服务人员站在路上等,对着他们行注目礼。

  “就我们两个?”言和光有些讶异。

  “不然呢?你还想跟谁?”裴景山挑眉。

  言和光叹了口气。

  他没有纸醉金迷的想法。

  但是裴景山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或者说,他一直过的都是这种生活罢了。

  “少废话。上来。”裴景山直接叫他。

  言和光走上轮渡。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船。

  船上的人多、东西也多,一看就是打算出去,很久不回来。

  言和光已然学会了闭嘴。

  轮渡缓缓开出去,海岸线越离越远,离太阳好像越来越近。

  血红的残阳染红了整个海面,波光粼粼。

  那些服务的人很有分寸感,没人会过分热情地上前对言和光说话,他走到甲板上。

  周围的环境,言和光有些头晕目眩。

  海风吹到脸上,会有些粗粝感,但言和光很喜欢,这种感觉很自由,就好像人生来天地之间,是不应该被束缚的那种感觉。

  裴景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夕阳晚照,两人靠得很近。

  “喜欢吗?”裴景山就问道。

  言和光点点头。

  他此时就算嘴硬说不喜欢,估计也会被一秒钟就拆穿的吧?

  更何况,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那就买下来。”裴景山很不食人间烟火地说,“回去我就带你挑房子。选个你喜欢的,多选几个也行,咱们换着住。”

  言和光无奈地看着他。

  他真觉得,裴景山这语气不像是要买房子,而是在买街边六块一个的手抓饼。

  这就是他无法理解的世界吗?

  言和光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被裴景山一下子堵住了话头:“别说,你知道我不会听的。”

  别人给他的赠与,他都下意识想拒绝。

  但裴景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贯彻到底。

  言和光已经习惯了不和他争辩。

  他真心的时候,大概真的是个好恋人吧。

  两人大概在海上飘了四天,返航的原因是言和光作为土生土长的内陆人,长时间呆在海上,有点吃不消。

  裴景山中遇到得偿所愿,拉着他在酒店里又住了两天,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并讲好了下次还来。

  言和光虽然表情无奈,但是并没有拒绝。

  就是……如果下次能别这么铺张浪费,就更和他的心意了。

  ·

  裴景山回去上班,却没让言和光也去上班,他要求言和光回家去备战考研。

  言和光:?

  他原本以为,裴总这段时间“荒淫无度”,早都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可他怎么好像还记着?

  不光记者,好像还打算实践一样。

  裴景山故意柔情地说:“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

  言和光当然不信——明明这人之间还不记得他喜欢吃什么菜来着。

  但是裴景山说话的时候,虽然看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但那玩笑底下,又隐约间闪烁着真心。

  倒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而言和光拒绝的理由还没有编好,裴总已经雷厉风行的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比如……他真的把言和光“关”在家里。

  还帮着言和光挑了专业和学校,还说什么,只要笔试过了,他帮忙联系导师。

  甚至他“特权阶级”的丑恶嘴脸还说:“啊,你要是不想笔试也行,出国读,我跟你去。”

  言和光无奈叫醒他:“你不懂。出国也是要绩点的。”

  他又不想随便上一个水硕。

  裴景山则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不,是你不懂。出国只要有钱就行了。”

  言和光微微挑眉:“你不懂外国大学。”

  裴景山笑得更自信:“你不懂资本家。”

  言和光:“……”

  他能怎么办呢?他只好沉默呗。

  这个世界,看起来比言和光想象得还要黑暗一点呢。

  言和光在莫名其妙中也错过了秋招,于是就跟随裴景山的安排,开始读书了。

  只是他的大学生活因为种种原因过得稀烂,想今年的笔试,时间太赶了。

  不过言和光也没打算放过,拼命读书而已,这是他人生当中最简单的一项挑战了。

  特别是他不准备跨专业,也没打算考别的学校。他觉得A大就挺好的。

  裴景山给他安排了一下,过了几天,言和光就直接入住了裴家的老宅。

  这房子果然跟裴景山说的一样,他说没人来,这个地方就真和他上次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感觉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地方安静,你就安心备考。”裴景山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其余的,都别操心。”

  这倒是实话。

  言和光本来想着,要是裴景山允许的话,他就回易县去备考。

  村里面安静,他也没什么事要操心,肯定是个备考的好去处。

  但没想到裴景山会把他塞在这里。

  这边有几个人照顾他。

  但他们大多时候都静悄悄的——大概也是因为建筑占地太大的缘故——言和光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见不到旁人。

  他试了一下,就发现前段时间写论文的脑子没有离他而去,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有时候往书桌前一坐,就从日出坐到夜晚。

  惊醒的时候,就发现凌晨两三点了,他就会快速洗漱上床睡觉,不到一秒钟,就会直接睡死。

  偶尔裴景山会过来,言和光会少许放松一下,偷个懒。

  但这种时候不多,因为裴景山公司里确实需要他主持大局。

  两人大概一周才能见上一面。

  裴景山曾经还抱怨说:“我见你的时间,感觉都没林晓见你的时间多。”

  言和光就只好无辜地笑。

  现在他算是发现了,以前不答裴总的话,要被他强势地逼迫着开口。

  而现在,他不想说话的时候,笑就行了。

  甚至都不用笑多久,裴总自己会丢盔弃甲的。

  林晓还是每周都来,惯例和言和光聊上两个小时。

  不过最近的话题都更像是闲聊了,言和光怀疑她是在故意偏裴景山的钱。

  但是裴景山有的是钱,言和光就没说。

  后来忙过了这个夏季,裴景山好不容易又轻松了些。

  他好像一点不肯委屈自己的样子,立刻就搬进了老宅,开始远程指挥工作。

  只要言和光露出一点疑惑,他就会正气凌然地表示:“我的钱已经够多了。就算不赚了,我们后半辈子躺着花钱也花不完啊。”

  言和光只好对他进行鄙视。

  裴景山很高兴,对言和光说:“你独守空床的日子要结束了,难道不高兴吗?”

  言和光无奈地配合他:“高兴。”

  不过这种好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言和光就顶着黑眼圈,试图跟裴总分房睡。

  不然他第二天早上根本起不来。

  就算强行起来了,他也只会昏昏沉沉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别说学习了。

  裴景山表示抗议:“我好不容易才摆脱公司那些王八蛋,勤勤恳恳在外面给你赚钱花,结果回家了,你就让我睡沙发?!”

  裴总不能理解。裴总出离愤怒。

  言和光可怜巴巴地说:“这样啊……”

  裴景山心中一喜,面上不表,挑眉。

  言和光只好说:“那我只能回易县去住了……”

  裴景山语气都抬高了两个调:“什么?!”

  裴总大概是想起了曾经在村里被五毒俱全的菜市场、邻居家满地乱跑的鸡、出门踩过的狗屎、试图拆散他们的邻居大妈……支配过的恐惧,脸上表情五颜六色的。

  “不行。”他直接否认,“那太远了!我不接受异地恋!”

  每周来一次的老宅都快给裴景山憋死了,如果让他一直见不到言和光,他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言和光就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裴景山表情逐渐扭曲:“我保证什么都不做行了吧?”

  言和光思索了一下,抬了抬下巴。

  ——这是有待考核的意思。

  看来如果某一天裴景山的表现不好,估计言和光就会再次“收拾东西回家去也”。

  他废寝忘食地读书。

  裴景山虽然不至于来烦他,但确实从他这里抢占到了不少时间,言和光只好安慰自己:好歹也让自己放松了呢?

  事实如此,但言和光有些止不住的焦虑。

  就像他当年高考的时候。

  虽然几次模拟测试都考得很好,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焦虑。

  这是条件反射。

  当年,高考是他唯一逃离那个山村的机会。

  或者说,是他彻底和过去决裂的机会。

  言和光其实不喜欢那个小山村,只是喜欢那里的人,比如叶璟禾、比如宁星澜。

  但是现在……

  言和光看到裴景山在楼下的身影。

  ——这人不知道是哪根经搭错了,每天定时定点的在他楼下跑步,美其名曰健身。

  裴景山穿着运动服,发泄多余的体力,一圈一圈地绕着建筑跑。

  言和光居然平复了一点心情。

  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那些焦虑就消失了不少,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感觉心跳和烦躁都平复下来。

  就好像是……

  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那么久,风雨摧折他不停走向未知的前路,忽然回头,却发现有了一条清晰明朗的退路。

  退路。这个词,在他生命里太新鲜了。

  言和光从生下来,就一直要拼命,拼命读书、拼命存钱、拼命活下来……

  而现在,他生命里多了一种叫做“容错率”的东西。

  是裴景山给他的。

  他忽然就轻松起来。

  裴景山此时发现言和光在发呆了,或者说,发现言和光站在窗前盯着自己看。

  于是裴景山停下来,把耳机取下来,站在楼下扬声问:“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他还以为这段时间言和光沉迷学习、打算再也不跟他恩爱了呢。

  言和光有点想笑,摇了摇头。

  裴景山有点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总觉得他这表情有哪里不对。

  言和光有种想从窗户跳下去的冲动。

  他知道那不是因为自己想死,而是因为自己现在太高兴了。

  尽管,他也不知道他在莫名其妙的高兴什么。

  他一个错眼,裴景山居然从楼下爬上来了——就顺着红砖的外墙爬上来了。

  虽然只是二楼,但这个举动还是让言和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他,裴景山跳进书房来。

  “你干嘛?”言和光皱眉问。

  “看你的表情想跳楼。”裴景山冷笑着把他往怀里一揣,“想都别想。跟我锁死。”

  言和光无奈道:“我哪儿有?”

  裴景山不甚走心地改了口:“噢,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言和光轻轻“哼”了一声。

  当然,下午已经当夜的学习计划还是泡汤了,言和光用极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好好休息,裴景山用极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别乱搞事,两人都忍得挺幸苦的。

  后半夜,言和光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裴景山说了一句话。

  好像是……草,考研什么时候才能考完?

  言和光迷迷糊糊地想:可是考研的不是自己么?

  ·

  两人都很幸苦地过了一段时间。

  裴景山被迫回去上班。

  言和光也开始闭关。

  两人每天保持三十分钟的通话。

  裴景山感觉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谈上了异地恋。

  后来是中秋、圣诞、新年。

  言和光通过复试,在五月份收到录取信息。

  两人在家等着快递送来,一起拆了通知书。

  裴景山看着那张纸,感觉眼泪都要下来了。

  言和光觉得他莫名其妙。

  两人对视上,裴景山就瞬间从君子变成了流氓,不讲道理地扑过来,亲亲言和光的嘴角。

  “革命成功了吗?”裴景山热泪盈眶。

  “……享受革命果实吧。”言和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