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时于婡也没来，于显文跟陈宪回家还是挺老实的。
走廊上新换了淡绿色的地毯、几只刚刚开花的矮玉兰，连挂画都换成粉色和绿色调，整体布置很有春天的味道。
“你平时和我住这间，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在里面。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要么等祝阿姨过来时让她帮忙，要么自己收一下，这几间房你随便挑。”
于显文一路直行，来到走廊尽头，推开房门看了一眼。“就这里吧。”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离陈宪卧室最远的一间。
陈宪看着他，喉咙发紧，“行。”于显文又回到陈宪卧室，他跟着于显文进去。
于显文首先去了浴室，手指一样样划过那些洗护用具，而后精准地挑出属于自己的玻璃杯和牙刷，拿了起来。
陈宪当时感觉像溺水一样，那股水汽一下子冲热了眼眶和鼻腔。他几乎要哭出来，但这会儿哭又能怎么样，这个人甚至都不会装模作样安慰他一下。
他努力咽下那口哽在喉头的痛楚感觉，非常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你的？”电动牙刷还有颜色上的分别，这两个玻璃杯是完全一样的。
“感觉是吧。”
陈宪声调提高，语气变重，近乎责问：“你对杯子都能有感觉——”
“对你和杯子的感觉差不太多。”
他忍不住了，转身就走。“我去弄点吃的，你自己收吧。”要再呆在那，他可能真的会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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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宪花了十分钟，靠硬吞三杯水，把难受的感觉吞下去。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才觉得有时做人还挺无助的。冰箱里只有祝阿姨准备的新鲜食材，压根没成品。之前是他自己说的，要祝阿姨只准备食材，剩下的于显文会做，他要吃新鲜的。现在要他切菜做饭可太难了。但自己说的话，硬着头皮也得做完。
他打开手机，想着行吧学一下，总不能让病人来做，而且于显文现在会不会做饭也说不好。但手机上的教学视频对于他这样的新手来讲还是有点过了。首先做菜视频很少会告诉你怎么拿菜刀。因为持刀过于紧张，他光是切肉就搞得手指连同小臂僵硬酸痛。
于显文下来的时候，他左手按着一块牛肉，右手堆了一些说不上切了还是没切的边角料，看起来因为一块肉而心烦意乱。
“这个书……”于显文手里拿两本英文书，一本是《简爱》，一本是《狱中记》，“要不，你先别弄了。”他把书和另一个垫在书下面的小盒子放流理台上，靠过去，低头看那堆无法辨认到底要做成什么菜式的东西。
陈宪推了他一把，“你滚开，别在这碍事。”他现在没法对于显文好声好气。心里堵得慌，这会儿还在干以前完全不会做的事。他确实有一瞬间想过找人过来做或者点菜送上门，但莫名地又不想认输。
“但你看起来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我就是不会！”陈宪扭头朝他吼道，“那怎么办？以前是你做！”
“我现在也可以。”于显文安静地站在那里，和他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陈宪把刀往菜板上一扔，冷着脸离开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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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真的想要发火，但两人相处的每个细节都在刺痛他，情绪因此难以控制。他坐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想用节目来转移注意力。但他没办法把精力集中在屏幕上，时间倒是分分秒秒地煎熬着过去了。
于显文没将饭菜拿去饭厅，而是放到茶几上，他面前。煎蘑菇火腿、小炒牛肉、烤排骨，还有青菜豆腐汤。虽然不是他平时爱吃的，但卖相都很好。
陈宪不再去想那些让脑仁儿疼的事。茶几很矮，他坐到地上，背靠沙发，拿起筷子。“其他事慢慢再说吧，我平时工作很忙，家里没人，你在家可能会无聊，想做点什么？”
“我以前是什么工作？”
“跟着我。”陈宪指了指左脸颊，“你腺体换过电击芯片，名义上是我的注册保镖。控制器在我牙龈里。”
他明显看到于显文皱了下眉头，又似乎很疑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我的信任很难理解，在想我是不是在骗你。”
“有一点。”
“我没骗你，但你经常骗我。这点你可以去问于婡。”
“于婡也不行。”他不自在地捂住后颈的腺体。被人这样控制，就算是于婡他也不愿意。
陈宪心情好了点，“我不知道你平时怎么想的，但这件事你当时应该没思考过，直接就去了。”
于显文低着头，夹了块蘑菇。陈宪发现蘑菇有黄油味。于显文可能是根据冰箱里的食材和厨房偏西式的陈设挑的菜式。
电视上正在放综艺节目，内容是把有钱小孩放山区去、把山区小孩带城里来，交换人生。陈宪刚就没怎么看，这会儿才意识到节目内容。
于显文盯着那几乎快倒塌的泥巴房子。
“你……是不是挺会打架的？”
陈宪筷子停在半空。
“那两本书，是你带到荷塘村的？你是不是有件蓝色羽绒服？”
陈宪呼吸都变快了。
“这东西是你的？”于显文从旁边拿过来一个未开封的盒子。刚才他拿过来时陈宪就注意到了，盒子是桃红色配黑色，花纹复杂精致，外面还裹了蕾丝，看起来很不正经。陈宪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个粉紫色的皮质项圈。
他愣了一下，“你手机给我。”
于显文对隐私没什么保护欲，陈宪对他可能比他自己都了解得多。他将手机递出去。
陈宪拿到他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银行软件，查流水。他没想到，这玩意儿竟是于显文出事前两天买的。难道在酒店时他不是无所谓而是挺喜欢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人当时脑子在想什么。现在脑子坏了，再也无法知悉了。出事那天晚上于显文说有话跟他说，说当时是什么纪念日，但他事后查了半天也没发现那天是个什么日子……既不是双方生日，也并非什么特殊节日……不会就是个跟这玩意儿有关吧？
陈宪不可抑止地有了不合饭点的联想，忙转移话题道：“你现在都记得什么？”
“小时候的一些画面。”
“对，我到现在还是很会打架，小时候带了两本书到荷塘村，当时穿的蓝色羽绒服。所以你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但这个东西让我想起了一点事。”他指指陈宪手上的项圈。
“什么事？”
“我看到你拿着这个东西，裤子脱了一半，阴茎上有精液，坐在床头。”
陈宪耳朵通红，佯装不在意地反问：“就这？”
“就这。”
陈宪感觉这顿饭吃不下去了。那种感觉很复杂，既羞耻又难受，又带着急切的心痒和期盼。他很想于显文再多想起点什么，但又怕他不管想起多少，还是这种不冷不热、无动于衷的态度。但无论如何，两人至少有一点是有进展的：于显文这个人会给周围的人画圈，他之前是在圈外，现在至少应该和于婡是一个圈了。
“那我现在需要继续跟着你吗？”
“不用了，我拿不准你什么情况。我目前周围突发状况很多，一句两句和你解释不明白。”
“因为我是Alpha？”
“对。”现在的于显文很像未经训练、初入人类社会的野狼。陈宪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在奇怪的地方做出不合适的行为。他是会让他店里员工感到害怕的人，而这一面陈宪只是因为樊光耀见过一次，一点都不了解。
“你不是有控制器吗？”
“如果不是因为要年检，我拿到的时候就把它冲马桶了。我们去换这个是为了让你行动没有区域限制——你想跟着我吗？”只要他愿意，不管有什么风险，陈宪都可以选择无视。
于显文简短地回道：“不想。”
陈宪深吸口气。答案也算早有预料。
于显文又问：“你觉得难过吗？”
“还好。你之前没这么多问题。”
“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可能你不是很能理解，但我确实不是能和别人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的人。”
“那是因为你现在脑子有问题，你记不得了。”
“不会。我和于婡说话时就感觉挺对的，很合理。但你不合理。总不能我以前是双重人格，在对你和对她时会切换吧。”
陈宪把筷子放桌上。“我想好你可以在家干什么了。”
“什么？”
“我帮你找个心理医生，每天陪你聊天。你之后别问我这种问题了。于显文，我很喜欢你，从高中开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以前我们确实存在一些沟通上的问题，对，你不爱我，但那种关系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很高兴也很满足。而你一直跟我说这些，就像在提醒我，我之前得到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这样啊，那你还挺惨的。”
陈宪很想吐。于显文根本没有同理心。他不论怎么诉苦，都引不起对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突然将手边的碗筷菜盘一股脑全扫到地上。纯白色骨瓷本来就薄，瞬间被摔得稀碎，油汤浇了一地。
“你也没好到哪去，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
杨心润这两个月什么都没查到，之前的线索忽然就断了。那间夜店还好好开着，但没人再讨论什么猎场。其间他还去被烧毁的废铁厂转过几次。废铁厂和旁边的水泥窑炼铁厂是股东和法人都是同一批人，都是普通人，掩盖信息的方式做得很专业，没点实权、凭他一个小侦探很难查。而废铁厂本身被烧后也一直没人管，直接荒废了。
陈宪看报告时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三月份陈若旭来了一趟，看他金屋里藏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娇，立刻就表示了不满。
“我们也要回来了，但大夏Alpha限制太多，也确实没办法。家里的Alpha肯定还是留在昂利斯加的。宝贝，你是我们家的未来，不管是Beta还是Omega，我帮你找找其他女生吧。”
陈宪这几年已经学会了应付他的方法，喝自己的水，不理他就行。他和陈若旭在客厅说话，于显文一直站在二楼栏杆旁边，看着他们，也没躲。他很好奇于显文现在在想什么。
陈若旭顺着他眼神往上看了一眼，“不过他现在比以前还是好点，你那么喜欢，留在家里也行，这样发情期你会好过很多。”
陈宪烦得要死。“比以前好在哪？”
“宝贝，爸爸看人很准的。你看东西太表面了。之前我见到那个人，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宝贝，你驯不了他。但现在他是一张白纸，你完全可以从头教过。不行你把他交给爸爸，我帮你教育他。”
陈宪当时就火了，直接把陈若旭赶出门。把人往台阶下面推时，于显文又靠在门口看。
没过多久，陈若旭开始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了。他本来不太出门，陈若旭甚至会抓住他去参加一些社会活动的时机把人塞过来。看他一直不中招，就每次换个类型，从娇小的美艳的文艺的清冷的，换了个遍。有一个甚至长得很高，相貌上还有点像于显文。来的人从企业千金到小明星，最后还有些不知道从哪儿抓了来，陈宪怀疑他根本不是在给自己找对象，而是想让他生个小孩而已。比起正正经经找对象，这种下作的目的恐怕就很难防了。意识到这点后，陈宪离那些陈若旭找来的人都远远的，更进一步减少了外出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