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后的聚餐注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狂欢。
与元旦前的短暂释放不同，这次是剧组所有人员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聚会。陆灼月作为出品方提前包了酒店整整一层，备足了酒水，甚至提前给陆燃星打电话，让他放开玩。
陆燃星哭笑不得，自己平时给他哥的印象有这么乖么？
一帮人吃着笑着闹到半夜，包间里，刘平和副导演都喝多了，正抱在一起哭。林编剧坐在一旁玩手机，陈灵是最清醒的，正在给刘子毅倒茶水，宋起元一边啧啧啧一边拍下他的黑历史。
裴文颂和陆燃星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他们。
裴文颂今晚喝了很多，这具身子的酒量不算好，几种酒混着喝有些受不住，半靠在沙发上醒酒。
他在看陆燃星。
熟悉的眉眼，却早已是不同的感觉。这里的陆燃星比前世更开朗活泼，原本温润的气质中加入阳光的笑容，整个人变得更加耀眼，光芒四射。
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所有人都应该看到他。
也许是裴文颂的目光太热烈，陆燃星有所察觉，也转过头，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
裴文颂受不住陆燃星这样的目光。
想吻他。
怎么能这么乖呢？送他的手链和玉佩，此刻正好好戴在他身上。裴文颂观察过，虽然拍戏时不能露出来，但每次一下戏，陆燃星定会拿出来贴身戴着，很是珍惜。
周围的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这一刻，裴文颂只能感受得到陆燃星。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
一直在关注着他的陆燃星察觉到，不自觉抿住唇，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他大概能猜到裴文颂想说什么，有关那个答案。
包间里灯光暖光，月光从窗台爬进来，懒懒地照在裴文颂身上，被他宽阔的背影遮住大半，偶尔泄露一点，落在陆燃星身上，仿佛两人共享了这一轮明月。
裴文颂喜欢他这件事，陆燃星有些后知后觉。但仔细想想，一切都有有迹可循。
暧昧的触碰，无原则的保护，时刻纵容。
还有宋起元不止一次说过裴影帝崩人设的话，刘平和林编剧意味深长的眼神，陆灼月提起裴文颂的欲言又止。
陆燃星想，这个答案，他应该可以给了。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陆燃星想笑，一被打断，刚才积攒的勇气不见了，他只好说：“裴哥先说。”
裴文颂没有推辞，他靠近一点，看着陆燃星的眼睛说，“我回来了，阿朝。”
陆燃星一愣，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
酒精麻醉了感官，裴文颂没有发觉陆燃星这一瞬间的变化，继续说道：“是我。”
陆燃星哑着嗓子唤他，“陛下？”
裴文颂颔首，“言怀。”
这是裴文颂前世给他取的字。
陆燃星前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隐约记得年纪。后来那人问他，他便把自己与那人“成亲”那日当做自己的生辰。弱冠之时，他们二人都已无长辈可以赐字，裴文颂便充当起这个长辈，从“见知言不浅,怀报意非轻”中摘了“言怀”两个字。
陆燃星那时很高兴，他能听得出来，裴文颂是在意他的。
除了裴文颂和他本人外，没人知道这个小字，包括裴文集。
是他。
裴文颂眨了眨眼睛，突然看见陆燃星眼眶红了。他心下一惊，酒醒了大半，恍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开口，“燃星，我……”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房间，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沙发上的二人。
陆燃星的手颤抖着，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
而裴文颂的脸已经红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陆燃星站起身，与裴文颂拉开一点距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文颂抬头，眼底晦暗不明，“答应合作那天，第一次见你。”
陆燃星都要被气笑了。
“是不是很有趣，裴文颂？”陆燃星握紧拳头，尽量不让自己哽咽的声音传出来，“这么耍我是不是很有趣？”
“看着我又一次为你痴迷，看着我一步步踏入你的陷阱，看着我再次爱上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我不止一次说过我讨厌被欺骗，从过去到现在，你是聋了吗？”
“哈，不对，”他自嘲般笑了下，“你根本就不在意。”
裴文颂脸色太差，闻言张了张口，“我没有……”
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突然上涌的情绪，陆燃星泪水翻滚而下。
“你怎么这么坏啊？”陆燃星抹了把脸，“裴文颂，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我赔了你一条命，还不够吗？”
这句话简直是在往裴文颂的心口戳刀子，他摇着头，“阿朝，别说这种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感谢吗？”陆燃星已经撑不住了，他后退几步，支在身后的桌子上，“裴文颂，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裴文颂没想过陆燃星会用上这样的词，他想解释，但无力开口，本能地想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一点。陆燃星却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用力推开他，往门外走。
“燃星！”
“小老板！”
宋起元第一个追出去，紧接着副导演、林编剧也跟着跑了出去。陈灵快步走到裴文颂身边，见他眼眶已经红了，心里叹了口气，出声问道：“裴哥，没事吧？”
也不知道她老板说了什么把人气成那样。
裴文颂闭了闭眼，摇头，“没事。阿朝……燃星呢？”
“起元他们跟着呢。”
陈灵看了眼他的脸，红印还在，但不算明显，陆燃星显然是收着力的。
“老板，你……你也去吧？”陈灵看着他的表情，“这种时候不说清楚，以后更难解释。”
裴文颂垂下头，他们之前差的不是一个解释。但陈灵的话没有错，裴文颂拿起外套，转身追了出去。
陆燃星是一个很让人放心的小孩，就算在暴怒下也是。他想到宋起元会来找他，于是没有走远，在酒店门前的喷泉处就停下了。
远离逼仄的房间，远离那人，陆燃星的脑子才算清明一些。
他竟然打了皇上一巴掌……
痛感还停留在掌心，陆燃星咬着唇想，是他活该。
仔细回看两人之间的交往，陆燃星觉得自己其实早该想到的。刚见面时那人偶尔会蹦出几句古语，使用手机、坐车时有明显的滞后感，还有两人相处时独有的默契。
尤其是在裴文集出现后。
陆燃星想起那晚在酒店时，裴文集追问他如果那人也穿越过来，他将如何面对时笃定的表情。
裴文集分明是知道的，甚至露出那么大的破绽，反而是他对“裴文颂”的滤镜太厚，选择性忽略了所有异常。
最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在纠结他对那人的感情！
这里的“裴文颂”与那人的样貌越来越像，陆燃星不可抑制地心动下，是自我怀疑的慌乱。他怕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因为那人，怕这样对他不公平，花了这么长时间去了解他，这么多勇气去喜欢他，结果他爱着的竟是同一个人。
人渣！
陆燃星越想越气，泪水又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身后一行人已经发现他，宋起元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陆燃星堵着鼻子回答，“我想回家，你能帮我改签机票吗？”
现在就算是让宋起元连夜去借私人飞机申请航线他都会做，他立即掏出手机查询机票，与此同时，裴文颂和陈灵也追了上来。
陆燃星转身低头，对他们视而不见。
陈灵也有些心疼陆燃星，好好的一个宝贝哭成个泪人儿，她把裴文颂手里的衣服递给陆燃星，轻声说：“燃星，晚上冷，先穿上吧。”
陆燃星没接，宋起元也没有动。
“对不起。”裴文颂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想骗你，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他低声说：“阿朝，我不敢……”
陆燃星的眼前覆上一层水雾。
他们相伴十几年，他从没听那人说过不敢。
“我知道你恨极了我，巴不得离我百丈远。若是我说了，你立即便会离开。”裴文颂握了握拳，“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灵和宋起元心下起疑，他们听不懂裴文颂的解释。。
陆燃星却是懂了。
如今没了大泽王朝，裴文颂不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没有忠诚于他的死士，没有听令于他的臣子。而如今，陆燃星也不再是孤苦无依的贱民，有人庇护他疼爱他，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将裴文颂封杀到身败名裂。
只是，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哽着声音问：“你竟觉得我恨你？”
“你该恨我。”裴文颂低声说，“你该杀了我。”
陆燃星气得不行，愤恨道：“我确实该杀了你。”
当事人一口一个“恨”一口一个“杀”，吓得陈灵和宋起元同时拉住自己艺人，怕他们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陆燃星脑袋嗡嗡的，只剩下一句“你恨极了我”，他再一次感受到前世面对那人的无力，整个人像被抽空一样，几乎要软倒下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恨他，怎会可能日夜面对现世的裴文颂，怎么可能敞开心扉再次爱上他。
怎么可能在他说出自己也穿越而来时，第一反应是真好，他竟也得此奇遇，接着才是被欺骗的生气。
“不要再来纠缠我了。”陆燃星扶住搀着他的宋起元，给裴文颂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不恨你，也不想杀你。”
“我只盼，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