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我下去。”
电梯即将停在15层。傅光挂了电话，举着咖啡杯往外挪，所有人都齐刷刷转头注视着他。缓缓移动间，不知是哪位美女的高跟鞋正踩到了他的脚面上，傅光轻叫一声，本能的跳脚，就听哗啦一声，右手的咖啡洒了出来，斜斜冲着高个儿男人倒下去。
虽说男人往后闪了半步，可灰蓝色的衬衫前襟免不了还是被染成了棕色，轻薄的布料被咖啡浸湿，紧贴在隆起的胸肌上。
“啊——”有人倒吸冷气，电梯内顿时乱成一片。
一瞬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傅光的心也停跳了，冻僵一样在原地懵了两秒。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旁边一个圆寸头先挑高了声音，转过头来：“你这人毛手毛脚的，干嘛呢？我们还怎么见客户？”
“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傅光苦着脸，赶紧掏出纸巾，顺着男人前襟上的咖啡迹往下擦拭。咖啡精准泼洒，连下面的深灰色西裤也无法幸免于难。
“不用你。”
话音未落，傅光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攥住了。男人看他一眼，扭头低声吩咐圆寸头回车上取另一件白色衬衫来。
他的掌心是火热的。
傅光望着眼前这只手，骨节分明，如此修长白净的手指，会不会是一双会拉大提琴的手？他对这只手的主人匆匆地瞥上一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银色方框眼镜，一双薄唇紧抿。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有点紧张。
待对方拿过他手里的纸巾，傅光犹豫了一下，忙从手机里掏出一张印花烫金名片，郑重地说：“先生，对不起！您把衣服送去洗衣店，费用我来出。您事后打这个电话……”
“好了好了，给我！”圆寸头伸出食指和中指一夹，就把名片抽走了，“傅光？测试开发工程师，Console云测……咦？”他狐疑地打量他一眼，随即把名片递给了老板。
“对！我是……”
还不等他说完，有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喂，兄弟，15楼到了，要不然你们下去解决问题！我们也迟到了！”
傅光恍然抬头，看电梯门早开了，他仓皇地走出门外。白墙上挂着个银灰色的亚克力“15”，意味着他还要顺着安全通道往上爬10层。他涨红的脸，耷拉的脑袋，突兀的背影，莫名的可怜。
默默回过头，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爬到26层，他一路跟同事打了招呼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果真过了半个小时，最多不超四十分钟，组长就从27层一路小跑着追杀了下来。
“傅光，你现在能耐大了，连脾气都见长。”见旁边都是同事，组长强压着火。
傅光把缺陷总汇写完，才眼皮轻抬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李哥，您不是总说吗？每个人都有无限的潜力，只要敢于挑战，就能超越自我。”
“我让你挑战我了？”组长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锤了他桌子一拳：“你不是要超越自我吗？报告出来没有？”
“嗯，刚出了个Word。”傅光抻了个懒腰，缓缓转动着脖子，“发到您邮箱里了。”
组长这才面色好些，匆匆走了。可才没过多久，傅光又接到了他的电话。
那边压低了声音：“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上来一趟！”
踏上27层的会议区，地上铺着厚厚的黑色降噪地毯。一间间透明的玻璃会议房，更像是一个个展示柜。一些同事坐在里面对着显示屏或激烈交谈，或望天不语，那么热烈，又那么安静。
走廊尽头的贵宾室放下了百叶窗，门却敞开着，里面传来轻语声。
“Console跟贵公司合作两年了，您放一百个心。我们今年初还新建了专门部门管后期海内外推广。游戏的运营和客服工作您也不用担心，包括后面游戏服务器的维护、数据的分析、玩家反馈……”
傅光听出是总经理的声音，看来部门又要接新项目了。
只听另一个男人说：“对于Console的能力我心里有数。我这次跟过来，纯粹是作为这款游戏的开发者……眼下也只想解决掉这个小项目，这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声音低沉动听，三个“我”，直接主导了全场节奏。
傅光轻咳了一嗓子，直等屋里静了下来。他才敲门进去。
一张磨砂玻璃长桌，右手边坐着两个穿白衬衫，打黑色领带的男人，对面是组长和三个Console的高层，这一屋子人衣冠楚楚，自信稳重，从面子上就能找到他们的精英履历。相比较，墙角的显示屏上投放的是傅光做好的文档，已经用AI生成了PPT，一张接连一张，左一注释右一高亮，像潦草的教育培训，显得逊色多了。
“盛总，”组长抬手介绍：“这位就是为《春光》做内测的工程师——傅光。不好意思，上周才安排的任务，报告出得紧急，下面让他亲自跟您沟通下。”
听到那两个字，傅光目光唰地射向白衬衫，尤其在看到银色方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时，同时也看到了命运的齿轮再一次交错在一起，心霎时揪紧了。
男人倒是没有架子，隔着桌子，主动伸手向他抛来橄榄枝：“咱们见过了。盛世科技，盛春潮。”
半晌——
“哦，您好，盛总。”傅光也伸出手去，两人指尖相叠的一瞬，他深深望入那双藏满星光的眼底，鬼迷心窍地轻声加上了四个字“别来无恙”。
什么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傅光心中了然了。
总经理歪着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好半天似是明白了什么，“小傅，原来你跟盛总是老相识啊？”
“我哪有这个荣幸。”他收回手，强颜欢笑。
听到这里，盛春潮旁边的秘书忍不住了，道：“老相识算不上。刚在他电梯里泼了我老板一身咖啡。连衬衫都是刚换的。”
Console的几位汗颜：“啊？还有这事？”
不待他们把眼瞥向傅光，盛春潮就为他解了围：“是我不小心撞到的。小潘，你话多就出去等着。”目光一转，看向傅光，又道：“傅工不要放心上，咱们开始吧。”
傅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关于工作方面，傅光从不拖泥带水。从场景卡顿，到任务表现，再到系统bug总汇……他刻意省略了游戏里与盛春潮的感情纠葛，只在技术层面分析了一个多小时，要逻辑有逻辑，要专业有专业，听得几位高层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琢磨着这还差不多，可不能在同行前丢了面子！
“综上所述，《春潮》……”
傅光一凛，想，完了！犯花痴了！
顿了顿，他偷眼看向盛春潮，发现他左手撑在颊边，正瞧着自己，右手曲着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嘴角的那道弧度甚是玩味，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突然，他惶惶不知讲到哪里了。或许是游戏评测，或许是优化方向……
“什么？”盛春潮挑眉。
傅光深吸一口气：“《春光》的Bug多，低级且致命，程度达到A级，致使游戏无法正常运行或退出。但这种情况也很好优化，只要做一个button组件……”
“是吗，我做了那么多button，到是忘了这个。”他不以为意。
如今只要对游戏公司，AI技术有些了解的人，就一定知道盛世科技。而它的老板也算得上业界传奇，怎么想也不应该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
“哎，盛总，”一位经理看出气氛有些不对劲，以为是盛春潮不高兴了，赶紧笑呵呵恭维：“您这游戏听着有趣，就连我这个结婚十三年的，都想拿来玩玩。”
“私人订制，给我爱人的。”
“哦，小两口蜜里调油……”
一众人笑。傅光也笑，咧开嘴比哭还难看，心里砰地塌了一块，不想再装下去，以给大家端茶倒水为由先离开了。奇怪的是，他走后不久会议也结束了。
Console26层的休息区里，傅光倚窗而立，静静地望着办公楼外的白云青天，手中拿着半杯咖啡，不住地打着转，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白云青天里映出一个身影，傅光觉得认识他很久了，他非常的英俊高大，非常的聪明，非常有魅力。蓬松的二八侧分油头，穿着一件简单的白底提花衬衫，优雅的温莎领显得他风度翩翩。
嗯？傅光眨了眨眼，倏地回过头，惊讶地看那人一步步来到身边。
“一上午喝了三杯咖啡，傅工昨晚加班到很晚吗？”
傅光终是不够淡定，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点头道：“后半夜才休息。”
他没想到盛春潮是个极好相处的老板。他对待经理和对待普通员工也没有区别：都是打工人，都在为生活奔波，本质都只是赚钱的。
两人站在一起闲来无话，于是他又把《春光》的bug同盛春潮详细地说了说。更没忘了把小叮叮的反社会人格，也如同打小报告一般反馈给他。
交谈的过程间，傅光突然发现他面露疲惫，眼圈发青，短短的功夫，已经打了两个哈欠。
他转身给盛春潮倒了杯冰水，“盛总，您昨晚也没休息好吗？”
“没办法，我也加班了，也是后半夜才睡。”盛春潮带着笑意掐了掐眼角，“年底前公司还有三个公开项目，两个AI研发，上千张嘴等着吃饭。《春光》已经耽误了太久……”
傅光看准机会，问：“这个游戏为什么叫《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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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苦啦，没苦啦。现在往后只要见面就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