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渣攻今天又蛊了谁>第116章 这类眼神崔衍并不陌生

  冒顿堃一时找不到第二个能写会算的,因此崔衍一个人手写了一百七十多份安民告示,写到手酸得握不住筷子、端不起碗,只能右臂弯抱住碗,左手持一汤勺,趴在桌上把饭往嘴里刨。

  “先生辛苦了。”冒顿堃性格温和,礼数周全:“还要劳烦您将这些数目统算起来。”

  他命人抬进来一堆麻布袋子。

  涼州城原本军民商贾近五万人,三天屠戮后不知还剩几许,冒顿堃欲做统计,这两日差人在各街各坊点数人头。

  匈兵大多目不识丁,只得用石子计数,见到一个人就往袋子里丢一石子。

  崔衍扶额垂头叹气。

  他这人闲惯了,一下子这么辛劳,着实难受。

  冒顿堃见状问他:“先生可是累了?”

  崔衍摇头:“还好,崔……催得不急,不累……谢王爷体恤。”

  冒顿堃笑笑,甩袍坐下:“本王点数,先生记录相加。”

  崔衍素来不惧权势,天子呼来他都敢翻白眼,见这冒顿堃还算是个人,他也懒得再客气。

  半个时辰后,两人统算完毕,崔衍报了总数:一万一千六百三十。

  “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一。”冒顿堃更正道,随即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冒顿堃才出声:“先生,屠城非大王所愿,乃是阵前……”

  “何人下令有何分别?”崔衍鼻塞哽咽。

  冒顿堃答不上来,轻叹一声。

  崔衍吸下鼻子,抬头对上他的神情,心下了然。

  这类眼神崔衍并不陌生,从十五六岁起,他就不断被人这样瞧。

  这人看上他了。

  虽然矮了点,虽然黑了点,但并不算丑陋。

  若是从前的崔衍,必定当即回他一个横波流转的浅笑,将这鞑子收入房中。

  可如今的崔衍,却偏过头板起了脸。

  他挨了一顿板子,就到地狱走了一遭,这教训委实太大了。

  而且爹爹说得对,芜丁为他做下那大逆不道的事,怎可再让他伤心难过?

  冒顿堃似乎心中有愧,待崔衍情绪平复,建议道:“先生这几日伏案劳累,该出去转转。可愿随本王往粥铺走一趟,看看那些人事办得可还妥当?”

  崔衍心想,这鞑子想表现自己多有良心,好骗崔某入港。

  他低头不答,冒顿堃补道:“先生若有熟人还健在,必定去粥铺……”

  崔衍腾得站起来,伸手请冒顿堃头前带路。

  到了粥铺,冒顿堃顿觉失策。

  来领粥的人,无不披头散发,断臂折胫,衣衫褴褛,腥秽扑鼻。

  熟人相见纷纷抱头痛哭,哀嚎四起。

  崔衍想起自己从尸堆里醒来那日惊心动魄的经历,不由得牙关战栗,三伏天里打起了哆嗦。

  这时铺前忽然一阵骚乱,两个兵丁冲上去,把一人拖至一旁拳打脚踢。

  挨打的是个精壮男子,一声不吭只用双手抱着头躲避。

  崔衍只觉那人眼熟,挪步上前细看。

  “殷雷?”

  “公子!”

  两人四只手紧握在一起,泪流成行。

  匈兵见冒顿堃站在一旁,不敢造次,用匈奴话向他汇报事情原委。

  挨打的是崔衍的下人,冒顿堃心虚样的解释道:“此人非要领两份粥,故而……”

  “我说了还有我弟弟!我弟弟伤重爬不起来!”殷雷起身抹泪道。

  “殷霆他……”

  殷雷哭道:“公子,他怕是……不能行了……”

  崔衍回头看一眼冒顿堃,推着殷雷便走:“快带我去!”

  殷霆肩颈上好几处刀伤,胸前那处伤口最深,皮肉翻起,甚至能看见里头血红的脏器。

  人烧得糊涂,已不觉疼痛,冒顿堃派来的匈人医倌给他伤口清疮刮脓,他竟毫无反应。

  崔衍这才听说,是殷雷为他乔装混入尸堆,兄弟俩背着他逃了一整夜,躲过了最凶残那拨杀戮。

  他跪在兄弟俩面前痛哭无语,不知该道谢还是致歉。

  殷雷扶他不起,只好与他对面而跪:“崔大人待我兄弟不薄,教我俩识字、劝我俩上进……公子你也不嫌我俩粗鄙……我们只当你是我殷家老三……”

  崔衍闻言更是哭得气都喘不上了。

  回到金宅,崔衍替冒顿堃撰写各种告示文书,对州县建制、官吏职设也给些意见,就这样过了半月。

  崔衍觉察到冒顿堃一直不动声色地围着他转,只假装不觉,全不回应。

  这日噩耗传来,殷霆终因刀疮迸裂,血崩而亡。

  崔衍与殷雷趴在简陋的冢上力竭声嘶,哭得昏昏沉沉。

  冒顿堃天黑时亲自带人来把他二人捡走。

  当晚崔衍夜半醒来,发现自己竟在冒顿堃榻上。

  他正一腔怨愤无处发泄,气得直想踹他。

  冒顿堃却淡定道:“本王又没把你怎样,为何这副神情?你崔博远,还怕被人占了便宜不成?”

  崔衍瞠目不敢出声,冒顿堃接着说:“你可知你这双眼睛,还有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与你爹爹一模一样。我见你第一回 就看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崔衍反倒大松一口气,直接问出:“我爹人呢?”

  “本王也在找呢,快把这涼州城挖地三尺了……”

  崔衍顿觉安心,爹爹没死在涼州就好,去哪儿也比在此处强吧。

  “崔师在破城那日与你走散,却又不在城中,那便只可能是……”

  崔衍点头:“阿奇虎掳了他去!”

  “阿奇虎不是鲁莽之人,他必不敢杀崔师,先生可宽心……”冒顿堃说着,竟握住崔衍靠近他的那只手。

  崔衍迅速抽出手来,扭身背对着他蜷成一团。

  次日午前冒顿堃被手下叫走,崔衍趁机与殷雷凑头商议今后打算,两人决定伺机向冒顿堃告辞,回玉门大营与裴度汇合,设法营救他爹。

  崔衍万万没想到,这次轮到冒顿堃哭晕被人抬了回来。

  他手下人面对崔衍,个个神色奇怪,可崔衍只会讲“吃饭”“喝水”“王爷”、是非对错等几个匈奴词,问都没法问,只能干等冒顿堃苏醒。

  冒顿堃醒来后扑到崔衍怀里号啕:“崔师他……崔师他……”

  崔衍仿佛遭到雷击,竟不敢问。

  殷雷急道:“崔大人如何?说呀!”

  “崔师他,自尽……与裴移山……他两人,都没了……”

  崔衍眼前一黑歪倒下去,再醒来已是半夜三更。

  他下榻穿鞋,胡乱打了个包袱,叫殷雷跟他走:“匈人消息不可靠,须得一探究竟!”

  殷雷却捂脸哭道:“公子……我问过了,外头人说,玉门阳关都已失守,裴家军尽数战死……匈奴大军,已拿下秦州雍州……”

  冒顿堃的人打听到,崔亮已和裴度合葬,与裴军三万勇士同眠玉门关下。

  次日一早殷雷叫来操办白事的人,将金宅布置成灵堂,请了几个僧侣来做法事。

  崔衍披麻戴孝,此生第二回 ,抱着他爹的牌位哭得人都痴傻了。

  冒顿堃也没好到哪里去,躺了三天才下榻,一见牌位,又哭晕了一回。

  好容易两人都能行动如常,却接到冒顿于渊传令,要冒顿堃再去雍州收拾残局,雍州竟也惨遭屠城。

  冒顿堃自然想带崔衍同去,可崔衍断然拒绝,说要去玉门为父守丧。

  分别前夜,冒顿堃邀崔衍共饮。

  崔衍心中有气,不愿与他啰嗦,碍于匈兵持械在侧,只得在他对面陪坐。

  冒顿堃一脸悲切,自斟自饮,自言自语说了许多,作势要把自己灌个烂醉。

  “王爷适可而止吧,明日还要启程。”崔衍心生厌烦,想叫他别喝了,赶快撤席走人。

  冒顿堃却提起酒壶往自己嗓子里倒,又一抹嘴:“不去了!本王陪你去玉门守灵。”

  “那是我爹!你凭什么守!”崔衍火了。

  方才听他详述爹爹如何手把手教他写字,如何用家乡话叫他名字,又如何夸他会读书、有悟性,崔衍便觉十分不爽。

  他十岁那年,爹就假死离家,从此他再没父亲疼爱照拂,冒顿堃说这些,令他心生妒恨,仿佛是冒顿堃抢了他爹。

  冒顿堃苦笑着,泪涌出来:“你当我要跟你抢爹?哈哈哈……我自己又不是没爹!”

  崔衍恨恨看着他,只剩最后一丝耐心。

  冒顿堃交叠着双臂趴在桌上,闷声哭道:“我很想他。日日夜夜,每分每秒。直到遇见你……我以为天神腾格里见我痴情可怜,这次总该让我如愿……”

  崔衍冷笑一声,拽过酒壶也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崔某可不归你那腾格里管。”

  “他们说你……为何到我这儿偏就不可?”

  崔衍明知旁边匈兵听不懂,故意偏头大声对他们说:“你们王爷怕是疯了,传个医倌来看看罢!”

  匈兵们一个个把手按在刀柄之上,目露凶光。

  “好好,冒顿堃!你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崔衍起身踢翻了桌案。

  匈兵纷纷抽刀围拢上来,冒顿堃依旧坐着,用匈奴话吼了一句,兵丁们相视纳罕,随即哗啦啦全退了出去。

  崔衍听到门外上了锁。

  “殷雷!殷雷!殷家哥哥!”崔衍冲着门外嚷。

  “你莫害他。”冒顿堃语气生硬,脸却涨得通红。

  两人无语对峙许久,崔衍终于妥协。

  “你想睡崔某,绝无可能。要睡,也是崔某睡你!”

  冒顿堃声音微颤:“本王知道,看得出来……”

  “你自己脱?还是要我动手?”崔衍居高临下,用下巴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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