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酸咸的眼泪吃了半个馒头,崔衍猛然反应过来。
没人看着崔某,崔某为何不跑?!
他冲到门口,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雪青色襦裙,赶忙跑回堂屋,翻找那身脏臭血衣。
可那破衣烂衫脱下来时已被撕扯得裂成三片,再穿不得。
罢罢罢,襦裙就襦裙,保命要紧。
到了门口,他又迈不出去。
这几个匈兵虽荒淫无耻,但看来无意伤我杀我,还给我吃的。
若此时跑到外面,遇上更凶残暴虐的,岂不更糟?
再者,那三个妇女恐怕凶多吉少,毕竟共过患难,崔某总得替她们整理遗容,收敛尸身……
他正提着裙子在门口进三步退两步,犹疑不定,几个持械兵丁簇拥着一冠带齐整的人走了进来。
崔衍赶忙侧身躲到一边。
那人约莫三十上下,未着铠甲,衣装整洁华贵,背着手对那几个老妪说:“大王下了封刀令,今日酉时,你等去南城门下设粥铺施粥。粥熬得厚些,稻米管够。”
崔衍听出此人是匈人,汉话虽说得不错,但声调有些奇怪做作。
那人掩袖又道:“不嫌难闻吗?怎的在此册污?”
崔衍心想,该是我身上尸臭……
册污?册污!
粥熬得“厚”些,“稻米”管够!
这匈人操得竟是吴语方言?!
崔衍心中闪过一道电光。
爹爹在冒顿大王那里从事,想必曾教匈人讲汉话!
这人一定是爹爹的弟子,否则怎会用这些吴语独有的说法?
崔衍转身仔细打量那人。
相貌肤色与汉人大相径庭,但气质神态确是读书人无疑。
那人转身要走,正好与崔衍四目相接,两人都愣住了。
“哈哈哈哈……”那人掩口笑了。
崔衍臊得想钻地洞,双手用力攥着裙摆。
那人朝外走去,刚要跨出门槛,又猛然回头。
他问崔衍:“阁下姓甚名谁,作何营生?”
崔衍心中飞快算计,爹爹不见踪影,不知是吉是凶,冒顿显然是背着爹爹下令攻打我大炎,即便此人与爹爹有几分师生情谊,也抵不过敌我对立,还是不要表明身份吧。
于是他用吴语答曰:“在下姓陈,名笛,字乐生,吴郡人士,因躲避扬州战乱,来涼州投亲……”
那人点头。
果然他听得懂。
崔衍心中暗喜,爹爹教出来的人,好歹懂些礼义廉耻,崔某有救了!
那人偏头细看他半天,眨眼皱眉道:“你们吴郡男子,都长这一副模子?”
崔衍假装卑微:“贵人慧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有些道理的。”
“随我走吧,有用得着你的地方。”那人朝崔衍一抬手。
崔衍壮着胆子踌躇道:“陈某妻妾……”说着含泪看向屋里。
那人头一甩,随行兵丁跑进里间。
匈奴话吵嚷叫骂声传来,乱了一阵后,先前那些少年匈兵被挨个拎了出来。
崔衍朝那人拱了拱手,飞跑进去救人。
两个姑娘躺在地上,都圆瞪双目,没了人气。
妇人缩在桌脚蜷成一团,浑身哆嗦眼睛发直。
“大姐!大姐!封刀了!有救了!”
崔衍想扶她起来,才触到她肩头,她就剧烈抽搐一下。
“大姐,在下姓陈名笛……就说您是我妻室。敢问大姐芳名……”
妇人被他叫醒,痛哭道:“我李瑶乃将门之女,朝廷命妇,如今遭此……怎可苟且于人世?”
言罢摇晃着起身。
崔衍正在思忖,涼州城里的朝廷命妇,那岂不是……刺史杨逊的夫人?
他一走神,妇人已一头冲到桌角,撞得头颅破裂,五官淌血而亡。
“夫人!夫人!”崔衍惨叫之声,引得外面那人进到屋里来。
“请节哀。”那人搀起崔衍:“给你半天时间将尊夫人收敛下葬,日落之前来金宅报到,本王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