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前面村镇雇了辆小车,日行夜住又走了几日,才到函谷关下。
关口果然查得极严,有专人拿着张画像,拦住青年男子仔细观察比对。
二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扮演一对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小夫妇,在排队等待通关的队列里,你替我擦汗,我为你理钗,黏黏腻腻,眼神拉丝,任谁也看不出异样。
轮到他们时,崔衍坦然笑嘻嘻看看那查人的军士,回头问焚玉:“卿卿,你家郎君与这画像中人,谁更俊?”
焚玉伸出粉拳轻捶他手臂:“促狭鬼!好好的你跟朝廷钦犯比!”
军士看一眼画像,抬头见这妇人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动人,忍不住出言轻薄:“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人不是钦犯,是天子的男宠哩!长成这样的,都有断袖之癖!你家郎君,可还能行?”
崔衍假装恼了,脸色一沉,拉住焚玉便走,嘴里还念叨着“岂有此理”。
身后守关军士们发出一阵哄笑。
两人就这样混了过去。
焚玉入戏颇深,照顾崔衍悉心体贴,没外人看着时,依然叫崔衍“郎君”。
两人夜里一直同床共枕,原本各安一侧,焚玉却日渐贴近,这天夜里干脆钻进崔衍怀里。
崔衍素来肉欲旺盛,一日不干那事便觉憋得慌,眼下已有半月没开张,可谓一触即燃。
可他对着焚玉,着实无甚想法。
大炎朝举世好男风,可大多数沉迷此道的,都只是附庸风雅,爱好那些男生女相、脂粉味重的柔弱小倌。
可崔衍却只喜欢须眉男子,他沉醉于筋肉的力量,着迷于男子身上的气息。
芜丁这一类型才是他心头所好,孱弱如刘怀章,对他来说已是将就,焚玉更是完全无法勾起他任何欲念。
怎奈压抑太久,身体的反应不受他控制。
焚玉觉察到他身上的变化,在他怀里蠕动着轻笑:“郎君不必见外。戴大人说,奴是你的人。”
崔衍轻叹一声,没再矜持。
焚玉服侍男人的本事不比珊瑚差,崔衍原本只想用他泄火,却被他勾得兴起,竟也十分得趣。
事后崔衍望着榻顶发呆,焚玉欲起身收拾清理,却被崔衍伸手抱回。
“玉卿究竟是何来历?”
焚玉笑道:“郎君可想起了什么人?”
崔衍不愿回答,只定定看着他。
“我是他师父。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焚玉又搂住崔衍:“年纪大了再做不了情饵,太攀大人便让我进宫潜伏。”
“郎君莫怕,五步大人狠敲了戴大人一笔,奴已不再是毒蛇中人,蛇都扔了。”
崔衍想起珊瑚,心中加倍失落心酸,赶紧打岔道:“你若喜欢,蛇再养回也无妨。”
焚玉喜极,撇嘴落了泪:“郎君厚待,奴必舍身以报。”
崔衍忽然想起一事:“森蚺曾说,珊瑚烧了蛇谷,毒蛇业已散伙?”
焚玉摇头叹道:“毒蛇这么大的摊子,怎可能说散就散?珊瑚这孩子,倒也天真……”
原来,收到散伙令的蛇首们各做打算,有的愿散,有的不愿散,那些不愿散的,自然聚在一起又推举出新的首领,再寻新路。
如今毒蛇以长老太攀为首,五步率部投了天子以为靠山,其余蛇众依旧在民间做些买卖。
“那黑虎、银环他们呢?”崔衍问起这些“熟人”。
焚玉顿了一下,拿起崔衍的手捂在自己脸上:“从前与珊瑚一起从事的几人,遭到新首领的迁怒报复,都……”
崔衍还未及反应,焚玉忽然扑身抱了上来,脸贴在他胸口带了哭腔:“奴好生嫉妒珊瑚!他自来总有人护着,先是金环,再是郎君您,如今又傍上那魔王似的妖僧……幸而得戴大人救赎,今后奴便仰仗郎君了……”
崔衍心想,崔某哪还有本事护着谁?如今自身难保,正如珊瑚所说,如丧家之犬一般。
只是这丧家之犬,还日日夜夜念着另一条丧家之犬。
芜丁在夙阳门外熬了一夜,最终还是躺倒在石板地上睡了一觉。
宫门吱扭扭开了,芜丁应声一跃而起,朦胧睡眼顿时瞪得滚圆。
被丢出来的人鼻青脸肿,道袍上满是血污。
芜丁见他趴伏着努力撑起手肘,却力有不逮,又扑倒在地。
“戴大人?!”芜丁冲上去把人翻过来托起上身:“戴大人?你这是……我家大人呢?”
戴昇已神志恍惚,看到面前人是芜丁,他用力睁了一下眼睛,再无力应答。
戴府竟无一人来接,芜丁想要救人,却担心下一个被丢出来的就是他家大人,他还得在这儿等着,一时纠结万分,急得一头汗。
就在此时,救星来了。
车刚一停稳,孔嘉就跳了下来,扑到戴昇身上哭叫“扶摇扶摇扶摇”。
孔府下人把他拉开,芜丁帮忙把戴昇塞到车里。
孔嘉回头见是芜丁,一边啪啪掉眼泪,一边说了句“芜壮士,节哀”。
芜丁登时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等他勉强站定,孔府的车已绝尘而去。
节哀?节哀!
芜丁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上气,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哇的一口呕了出来。
他从昨日午后到现在水米未进,哪有东西可吐,只呕出一口口苦水,呛得涕泪横流。
好容易稍微冷静下来,他觉得不可能。
好好的人,怎会说没就没了?
更何况,更何况,新帝不是与他有私吗?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对他动手动脚了?
不可能的,大人命好,一贯顺风顺水,逢凶化吉,我就离了两月……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我就在这儿等,一定能等到!
我等,我在这儿死等!
芜丁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紧闭的宫门,像一尊石像。
月升日落,一天一夜很快等了过去。
次日早上,芜丁呆滞的双眼前出现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是萧捷手下另一名勇士找了过来。
“芜统领!哎呀!你怎么在这儿!萧将军好找!”
萧捷在饭局上听说了崔衍的死讯,料到芜丁要出事,于是派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找了一整天。
“萧将军知道你家大人的事了,说让你先归队,他自会替你想办法……”
“什么事?我家大人什么事?嗯?”芜丁把住那人肩膀猛烈摇晃。
“诶,诶……崔大人,崔大人他……坠崖了,不是吗?”
“在哪里?人在哪里!”芜丁快疯了。
“人……人没了!你不是在这儿,等着……领尸骨?”
芜丁懵怔片刻,腿一软,瘫倒在地。
手指上锥心的疼痛唤醒了芜丁,他睁开眼,看到大夫正为自己施针。
萧捷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芜丁掀开身上盖毯,摇摇晃晃站起来就往外冲。
“芜丁!”萧捷厉声喝道:“我右卫军纪严明,岂容你在此造次!给我拿下!”
左右各拥上来一个勇士,说是“拿下”,却只轻轻圈住芜丁两边手膀。
“将军息怒!”其中一人见芜丁不吭声,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开口替他讨饶:“芜统领遭遇……”
萧捷鼻子里长出一气,伸出食指重重对着芜丁脑门指了指:“糊涂!糊涂!你去那里守着,能有什么结果?!”
芜丁一听,便知萧捷原是想帮他,顿时没了脾气,坐倒在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