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被戴昇托抱着,靠在大殿一角,旁边一名医官正在他手上施针。
司马毅洪钟样的声音震荡鼓膜而来:“……削藩!圣上岁龄渐长,有此想法,也是正常。只是老夫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为此擅弄干戈,置万民苍生于不顾……”
崔衍大惊失色,支着手臂要起来前去理论。
戴昇用力将他按在怀里,轻声劝他:“阿衍千万忍耐!你现在去,他们能把你生吞了!”
戴昇转头探视片刻,确定没人盯着这边,才悄声解释道:“他们认为,圣上忌惮诸王,便让你造谣六王谋反,以此为借口,派其他宗室出兵镇压,让他们自相残杀,以削弱彼此实力。你派弟弟屠灭姬家,是为引成都王起兵,从而做实六王谋逆之言。不过阿衍,你那弟弟,不是早送庙了吗?怎的竟在益州?还犯此杀生大忌?”
崔衍激愤摇头:“戴师兄信我!我真不知!他拐了我那……”
说着,他恍然大悟。
珊瑚!姬越!
弟弟灭姬家一门,根本与军国大事无关,是为姬越报杀亲之仇。
可眼下又有谁信呢?
崔衍扑进戴昇怀里放声嚎淘,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轻鄙之词声声直戳崔衍脊梁。
“阿衍振作,师兄信你。”戴昇轻抚崔衍脊背:“圣上自有公断,不必理会这些墙头之人。”
过了许久,崔衍终于平静下来,呆呆望着空里,听司马毅组织众人商讨应对之策。
司马毅断定司马廉有意削藩,却又劝诸位大人不要与圣上抗衡。
“自古王权在君,圣上业已成人,想摆脱宗室把控,亦在情理之中。”
他越这么说,那些言官越是义愤填膺,甚至有人说出“竖子无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崔衍心中忽然闪过一道霹雳。
八王之乱,还差二王!
这汝南王若也有份……
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比惊惧地看进戴昇眼里,做了个“汝南王”的口型。
戴昇贴近他耳朵,声音几不可闻:“阿衍放心,圣上就在后头看戏。”
那些人吵到后半夜,凌晨时分终于安静下来,殿内各处躺了一地的大炎栋梁。
崔衍累得够呛,也睡得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到戴昇亲了他。
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秋水盈盈的含情目。
“阿衍。”
崔衍半个身子都酥了,等回过神来,却又心惊肉跳。
以后可再别招惹戴师兄了,他想,这人认真起来,难办。
鸡叫了三遍,阉宦进来将众人挨个唤醒。
不久司马廉像往日一样由仪仗引进殿来,照常早朝。
“众卿辛苦。讨论的怎么样了?派个代表跟朕说说。”
前日一个个斗鸡一样,这会儿倒颇为肃静。
司马毅脸色青黑,双眼布满红丝,清了清喉咙,单膝跪下:“圣上英明。如今西南生变,时局晦暗不明,圣上忧心思虑,臣等自当为陛下竭尽全力。一切全听圣上安排,臣绝无二话。”
众人也都跪地匍匐,齐声叫道:“一切全听圣上安排。”
司马廉一听,火了:“朕要是知道怎么安排,还用问你们?合着你们这一天一夜,净在这儿撕吧了?到底也没给个说法?”
“陛下!”卢擎直起上身拱手叫道:“臣有一事起奏。”
司马廉点点头。
卢擎声音也不小:“诚如老亲王所言,如今宗室不宁,时局不清,陛下应早做打算,充实王师以拱卫京都。如今洛阳城中只不足一万羽林军,其中近三成乃是仪仗……”
众人闻言又开始嗡嗡嗡,气得司马廉吼了一声:“都闭嘴!”
“为此尚书台早有疑虑,曾多次与门下诸侍郎商讨,但都未有机会上达天听。如今危难当前,臣斗胆拜请圣上斟酌此议……”
司马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站起来叫:“尚书台想干什么?你说!”
卢擎拿眼瞪着尚书令王柬,王柬趴在地上摇头挥手,卢擎只好朗声道:“回陛下,尚书台奏请陛下于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五部外增设兵部,将天下兵马统归于兵部治下,收回宗室与各州刺史领兵之权。”
霎那间五龙殿内鸦雀无声。
崔衍又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个卢擎,竟敢公然越级奏表此等大事,原来小皇帝不止了拉拢了我与戴师兄两人。
司马廉脸色放缓,像是无意识地一下下摇晃着点头。
司马毅轰然双膝跪倒,以头点地,趴伏着高声喊道:“臣愿为圣上犬马!汝南十万将士全凭圣上调遣!”
司马廉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抽一巴掌:“对嘛!朕就说嘛!总得有个办法!”
招是好招,只是时机不对。
戴昇看向崔衍,两人交换惊异的眼神,似乎在问彼此:“这孩子究竟是傻是精?”
芜丁与戴府管家守在夙阳门外等消息。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十几家下人。
京官家里的仆役都见多识广,对于圣上为何把这么多大人关这么久,他们各有猜测,居然还真有人猜到了,说想是某处起了战火。
门内传来人声脚步声,蜷在地上的下人们纷纷起身,伸长脖子朝里张望。
“来了来了!”戴府管家推搡芜丁:“出来了!”
汝南王出来时满脸悲愤,老泪纵横,几位老臣围着他边走边劝。
崔衍与戴昇资龄最浅,走在队伍最末,他俩出来时,人都散光了。
“阿芜!”
冰凉的手被芜丁攥在热乎乎的掌心,崔衍撇嘴险些落泪。
崔衍委屈巴巴看向芜丁,芜丁却只恭恭敬敬垂着眼扶他上车。
芜丁想的是,大人身上又全是戴大人的味道。
崔衍钻进车厢,刚坐稳,就觉得屁股后面有东西硌着。
伸手一摸,发现是个翠竹筒。
落款是安之,字迹也确是顾安的。
崔衍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图不对。
顾安不是打算让齐王一党与王师鹬蚌相争、而他与陆桓渔翁得利嘛?
怎会突然改弦更张、主动要求与徐州刺史夹击齐王?
回到戴府后,崔衍将那翠竹筒里的图拿去与戴昇参详了半日,最终决定送到宫里交予小皇帝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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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崔渣是抗推位啊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