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换了车马,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在官驿与森蚺又接上头。
森蚺接过芜丁手中缰绳,殷勤道:“这位官爷可是往北去?可要人执鞭?咱是河间人,这一路,都熟!”
芜丁见他装不认识,立即明白此处并不安全。
“是,我家公子染了疾,镇上大夫都看不了,得到大地方,找名医。我们换了马,这就得上路。你可走得?”
“染了疾?啥病?不会……过给旁人吧?”森蚺本来就中气足,故意这么一嚷嚷,周围人立刻往后退了一圈。
芜丁反应也快:“你怕啥?你又不上车伺候,我都不怕!银子不会少你的,这一路吃喝都随你,还不行吗?”
两人假意讨价还价几个来回,等马匹换来,森蚺朝车前一坐:“行吧,谁让咱着急回家呢!公子您请坐好!”
跑出去十几里,森蚺微微松了松缰绳,车慢下来。
“崔大人,不是我不让您歇,那地儿全是兵,连跑堂小二手上都有弓茧子!”
芜丁诧异,崔衍解释道:“官驿不只迎来送往,也负责传信。想来齐王估摸着崔某着急上表,沿路安插好了眼目。”
森蚺是个敞亮人:“崔大人您若信我,咱们可以走小道。”
崔衍推开门:“信是信,可贵处不是从不往北?”
森蚺“呵呵”笑了:“咱真是河间人,真要回家。把您送到地方,我就洗手不干了。黑虎大人许了我的。”
芜丁惊道:“这不可能!毒蛇?能放了你?”
“不放不行。您二位还不知道吧?蛇谷都叫人给平了。”
崔衍与芜丁瞠目对视。
弟弟和珊瑚?!
芜丁知道崔衍想问却抹不下面子开口,犹豫再三,替他问了。
“珊瑚可好?”
森蚺回头看看这二位,咧嘴笑了:“你们跟他挺熟啊?”
“你跟他熟?”芜丁反问。
“那不能够。以前那会儿,小金环把他看得可严了!我天,谁敢跟他熟,话都不敢多说。珊瑚要跟你笑笑,转脸小金环能咬你!不放蛇,亲自咬!”
崔衍背上直冒冷汗:“金环没了,可惜。”
芜丁忽然倒吸一口气,紧紧抓住崔衍手腕:“金环没死!大人!”
“顾安,顾安没死。”崔衍以为他口误,纠正道。
“不对。”芜丁十分笃定:“顾安死了!现在的顾安,是金环!”
“哈哈哈哈哈哈……”森蚺发出震人耳膜的笑声:“你见鬼了?金环?哈哈哈哈……金环都被人焚骨扬灰了,骨头渣都没剩!”
芜丁一脸认真:“是真的,大人!我说不清楚,但人确是金环,不是顾安!你要见了就知道,错不了!而且,他还问我,珊瑚被那……被那淫僧带哪儿去了。顾安怎会知道这事?”
森蚺却说:“怎么不会?顾安这人,手伸得长着哩,东南这几个州府,到处都是他的人。他跟金环做过好几次买卖,俩人还挺聊得来。我跟你说芜丁老弟,他演戏骗你呢!这人可能耐了!虽然疯得不轻。我听说的是,顾安非说自己是金环,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黑虎大人留竹叶青在那边看着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森蚺赶着车下了官道不到半日,一个纤细翠绿的身影轻飘飘落在他身旁,马惊得嘶鸣一声。
崔衍推开车厢门,女孩两指夹着一封信递给他:“顾安。”
这几日金环一直在练习模仿顾安的笔迹。
顾大才子的字丰神俊逸,龙飞凤舞,实在难学,金环练得手都酸了,可看着总还觉得差点儿意思。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金环越来越为自己这具躯体原来的主人倾倒。
顾安其人可谓得天独厚。
相貌才学家世,哪一样都是顶尖。
从前金环接了他的活,两人言语交锋几回,便都觉得对方不可小觑。
顾安这人虽生得邪魅,在外人面前却有种淡定自在、令人折服的气质,一看便知是权柄在手的大人物。
但顾安并不贪恋权力。
他甚至不认为任何人应当拥有权力。
庄周所著《胠箧》一篇,摆在书案最显眼处,已被顾安翻得毛了边。
在几年前一封原本要寄给云游道友的信中,他写道:“他年江山定,风波平,还扬州予扬州父老,与桓散发入山林。”
他悉心谋划,殚精竭虑,原本并非要为陆桓谋什么大事,而是想推翻司马一姓之家天下,令生民不再沦为窃国者弄权之器具。
可惜他后来药石无度,人疯了,急躁冒进起来,欲挑拨宗室与王师自相残杀,让司马氏相互消耗而亡。
谢铭临终时向顾安交了底,那六个宗室王无疑是崔衍所谓“八王之乱”的始作俑者。
“弓已拉开,箭在弦上。”
“无力回天。”
金环将这些话,与那六王的名单,一同写下来,要小竹送给崔衍。
这是他作为金环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这样就算圆满交差了吧。
小竹看他时,分明是在看发疯的顾安,从未信他是金环。
人嘛,不就活在他人的眼中?
既然这世上再没人看得到金环……
从今往后,我便是顾安也无妨。
没疯的顾安,秉信绝圣弃知、还政于民的顾安,只想与桓散发入山林的顾安。
----
金环:我顾安巨巨,不知比你们高到哪里去了,我和他谈笑风生~
废除帝制,还政于民,顾安这是要……走向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