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忠不是第一次在关键时刻上场发球。
作为替补发球员，他能待在场上的时间很少，因此格外珍惜教练给自己的机会。
在前几次比赛中积攒的经验已经逐渐构筑起自信的根基，让他从小心翼翼地试探，到相信自己确实拥有了帮助大家的能力。
至少，不会在裁判吹哨时连手都在颤抖。
队友的目光、对手的目光和观众们的目光，似乎交织成层层叠叠的网，当头罩上。
额头上已经浮起了细密的汗珠，山口忠尽力控制好自己呼吸的节奏。
他紧紧盯着对手们的站位，脑海中出现了自己每天晚上加练发球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慢放。
他已经将每一个细节都抠得清清楚楚……没问题的。
裁判吹哨了。
山口忠目光坚定，抛球、助跑、起跳，击球！
青城众人严阵以待，紧盯着在视野中迅速放大的排球。
经过数次集训，青城众人已经对山口忠有了一定的了解。乌野有两位可以发飘球的选手，除了山口忠之外，还有一个木下久志。木下更擅长控制球路，山口的特点则是对旋转力的把握极为精准。
这也意味着，他的发球轨迹会更加变幻莫测。
现在青城前排的选手为及川彻、岩泉一和金田一勇太郎。不太擅长上手接飘球的金田一退到了球场边缘的位置，大部分前场区域由及川和岩泉防守。
察觉到排球将会落在自己这半场，岩泉一凭直觉向右跑动两步，双手上举，准备接球。
然而，排球却根本没有过网。
更准确点说，它是在即将过网的时候极速下坠，底部擦到了球网上端，在那里卡了一下，才轻飘飘地朝着青城的方向滚落。
谁能想到这球会擦网啊！
岩泉一在看到它擦网的时候才下意识扑上去，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可恶……抱歉抱歉！”
解说员A：“山口选手一上场就发球得分了呢！”
解说员B：“很漂亮的擦网球，青城的选手们完全没反应过来。”
球网对面，大气都不敢喘的乌野众人已经齐齐欢呼。
“山口干得漂亮！”
“再来一球！”
山口忠自己也松了口气，又从裁判手中接过排球，再度走向发球区。
田中冴子豪迈大笑：“今天小忠运气好好！”
她旁边的嶋田诚却摇头：“不完全是运气，山口前段时间就跟我说他想练擦网球了。”
山口忠的飘球就是他教的，那还是山口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
当时的嶋田诚很惊讶，告诉山口忠擦网球很难练。要想稳定地投入使用，又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他还真敢把擦网球搬到正式赛场上来。
运气好是一方面，敢将在这样大的压力下未成熟的技术投入使用又是另一方面……山口的变化真的很大啊。
师父的感想，场内的山口忠无从得知，他只是像之前的无数次练习中所做的一样，又一次抛出排球。
他自己最清楚刚才那球里有运气因素在，也最清楚自己的水平。
刚才那球应该吓到青城的选手了吧，大家的士气好像也跟着上涨了……
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山口忠发的才是他最擅长的球。
抛出的排球已经落到与手掌同高的位置，山口忠手指并拢，挥臂击球，排球就又一次飘向青城的场地。
因为金田一勇太郎退至场边，离球最近的人是及川彻。
他有接飘球的经验，但忽然面对还是觉得棘手，手指才刚碰到球，心里就暗叫不妙。
排球被他接起来了，但这个一传只能算半到位，旁边最近的金田一不得不接了二传，双手并起，把球垫向旁边的岩泉一。
毕竟不是专业二传，又是今年才刚入学的新人，锻炼的时间有限，金田一只有拦网和高位进攻拿得出手，这个垫传靠近标志杆，高度也不够，高高跃起的岩泉一能够选择的球路很少。
但不击球，排球就会直接出界，他只能硬着头皮把球扣过去。
乌野那边，月岛萤早已做好准备，长而有力的双臂恰到好处地挡在岩泉一面前，将这个被诸多因素限制、威力大大降低的扣球结结实实地拦了回去！
排球朝着岩泉一的左手边，也就是后场中央的方向飞去。
渡亲治试图救球，但他还是没能赶上，排球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
当前比分——17：17。
解说员A：“相当漂亮的配合！山口选手用飘球打乱了青城的进攻节奏，月岛选手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用精准拦网为乌野斩获一分！”
解说员B：“山口选手上场后已经连续拿了两分，乌野成功追平比分了！”
“阿月！”山口忠小跑上去，高高兴兴地找月岛萤击掌。
不过才到半途，他就被狂笑的田中龙之介截胡了，抓过去胡乱揉着头发：“山口你真行啊！哈哈哈哈！”
月岛萤用缠了绷带的手指推了推眼镜，虽然没有出声表示，但唇角却不着痕迹地扬起。
青城那边的气氛就没那么轻松了，金田一勇太郎忙着道歉，岩泉一表示不是他的问题。
其实乌野采取的战术青城并不陌生，他们以前就常在从生川那儿看见同样的得分手段。他们记得生川把这叫做“发球&拦网”——先用发球打乱对手的节奏，再利用精准的拦网得分。
及川彻拍了拍手，清脆的击掌声将萦绕在队伍上空的凝重气氛挥散：“不用太担心，那个12号不会一直留在场上。等下12号应该还是会冲我或金田一发球，小花鸟，你靠得近一些，你来托球。”
见花鸟点头，及川彻才又掀起嘴角，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等下就破了他的发球轮！”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及川彻预料的大差不差，及川接球，花鸟兜托球，又把排球托给了岩泉一。
不过乌野也不是吃素的，就算花鸟的托球为岩泉一提供了更舒适的进攻条件，但月岛萤还是敏锐地赶了上来，又一次成功拦网得分。
解说员A：“山口选手上场后，乌野连续斩获三分，比分已经成功反超了！”
乌野的应援席里爆发出了剧烈的欢呼。
场外的日向翔阳都要羡慕死了：“……可恶！月岛好厉害啊！”虽然同是副攻，但他很少在拦网上拿到分数啊。月岛都那么高了，为什么不能分他一点身高？
山口忠上场后，一共发了四个球。
直到他第四次发球时，青城才成功破发，将比分定格在18：18上。
山口忠终于离场，西谷夕蹦蹦跳跳地回到场上，还不忘向山口忠喊了一声：“山口好样的！”
乌养系心也赞许地朝山口忠点头。
山口忠上场发球的意义，不仅仅是将落后的比分拉平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彻底激起乌野的激情，重振大家的状态。
在这种快节奏的比赛里——特别是在比赛的最后关头，“气氛”无疑非常重要。虽然山口下场了，但他带来的积极气氛却会一直影响大家。
而后，乌野的选手们重振精神，又完成了一轮自我突破，频频打出让全场观众齐齐叫出声的精彩球。
其中引起最大反响的要数日向翔阳的平拉快。他在球网前的移动速度已经够快了，而在他的快攻被接起后，远在球网另一端的他还能迅速归位，并在观察到进攻者是谁的时候后退两步，助跑起跳，和田中龙之介组成双人拦网，成功将对面松川一静的扣球拦回。
此前，他身上那“速度快”的标签已经足够深入人心了，这一轮的表现又让观众们对他的印象更为深刻。
解说员A：“日向选手的反应速度真的很快！虽然身高不够，但他很巧妙地用助跑拦网的方式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
日向翔阳还不知道他在观众们口中已经变成了“跑得飞快的小不点”，此时正在握拳欢呼，在影山飞雄面前快活地蹦跶，并在对方开始嫌弃自己之前灵活地躲开了对方挥过来的魔爪。
“影山！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个拦网！”
影山飞雄驱赶他：“吵死了！”
日向翔阳还在大叫：“耶——！拦网得分的感觉也好棒！”他好歹也是副攻诶！
比分很快就上了20，并朝25分逼近。
在比分24：23的关键时刻，轮转回前排的月岛萤也又一次拦网得分。
解说员B：“月岛选手的判断非常准确，在赛点还能冷静思考，帮助队伍追平比分……月岛选手真的堪称乌野的‘大脑’！”
不过，在大家抱在一起欢呼时，月岛萤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手指。
他的右手食指、中指早在和白鸟泽的对战中就被牛岛若利的暴力扣球擦伤了，今天上场前还特意用两层运动胶带绑紧，将两根受伤的手指固定住，避免影响决赛的比赛状态。
但细心的人还是能够明显看出来，他的手指正在颤抖。
不仅如此，月岛萤的出汗量也比别人多，表情看着还算淡定，呼吸的频率却已经有点不受控制。
场外，菅原孝支将他的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表情有些凝重：“月岛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月岛萤平时训练的态度不算积极，会规规矩矩地完成任务，却不会像日向和影山那样会热情地、彼此竞争似地给自己加训。在集体做体力训练的时候，他一般也是慢悠悠地跟在队伍的中后方。所以，他的体力在队内偏弱。
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来没打过五局制的比赛。现在已经是第四局局末了，月岛的体力条估计已经见底了吧……菅原孝支担忧地想。
想必接下来的每一次起跳，对他来说都是个巨大的挑战。
事实上，不只是月岛萤，乌野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月岛和日向作为副攻，还能在被自由人换下场的时候见缝插针地休息一会儿，影山、田中和泽村等人却是结结实实全勤打满了四局。
如雨的汗水断断续续滴在木质地面，很快就汇聚成小小一滩，守在旁边的工作人员只能在每一球的间隙冲上去擦去地板上的水渍。
以这种状态打球，肯定撑不了多久。
还想摘取胜利的话，最优解当然是速战速决——以最快速度拿下这一局，再抓紧用场间休息的时间休整，调整好状态迎接接下去的第五局。
然而，现实却非常残酷——
青城众人的体力也有所下滑，不愿意将比赛拖到第五局。乌野则无比渴望晋级全国大赛——这恐怕是这支去年还在16强挣扎的队伍距离全国大赛最近的一次了，他们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放弃！
输掉第四局的话，哪来的第五局？
已经完全不去考虑体力分配问题了……他们想要赢！他们只想赢！就算提前耗光所有体力也要赢！
每个人都试图压榨出自己最后一丝体力，就算腿部如灌铅一样沉重，就算手臂肌肉已经酸到抬不起来，就算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火烧火燎的痛苦，也要用尽力气将球接起。
被汗水浸湿的脑袋已经昏昏沉沉，思绪模糊的大脑中只剩一个清晰的念头——只要排球还没落地，他们就没有输！
既然双方都不愿意轻易放手，在第四局的尾声爆发出最高的激情，比赛战线也就随之拖长。对方刚得一分，己方就紧随其后，将分差死死按在一分之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比分很快就突破25，朝30分进发。
这还是今天的比赛中第一局有望上三十分的，观众们也跟着全身心投入激烈的赛场节奏之中，为每一个精彩的救球或扣球欢呼。
排球飞起又落下，飞出场外又被垫回球场，观众们的惊呼也随之拉高或弱化，一下子拉长或短促地停止。
选手们和观众虽然被分隔在两个区域，思维却似乎同频。不只是球场，整个体育馆都变成一个巨大的谱面，由参赛选手和观众共同书写。
这是最好的大赛氛围，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追随者排球，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颗小小的球体牵动。
在比分30：29的时候，又是一个耗费了许多人心神的长回合，乌野全员在接到排球之后，再度发起同时性多点位进攻！
这一进攻策略震惊了许多观众——频繁起跳本就消耗体力，乌野的选手已经濒临体力耗尽的窘境，居然还敢用这招？
最终扣球的人是4号位的东峰旭，他的直线球依然非常凶猛，手臂肌肉因为发力鼓起，宽大的手掌将排球狠狠抽出！
因为上个回合的匆忙救球，青城选手的站位有点混乱，此时没人在东峰旭面前拦网，球场中央也空了一大片。
幸好渡亲治为防万一提前站在了东峰旭的左前方，在他扣球的时候迈出一步将球接起。
但是一传质量并不高！而且离得最近、可以托球的人只有花鸟兜！
花鸟兜也在打满四局的人之内，虽然还没累到胳膊都抬不起来的程度，但思考的速度已经随着身体的疲惫变慢了。
没什么大问题，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思维会忽然迷糊一下。
这在比赛尾声是很常见的事情。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选手都已经跳过了思考的步骤，纯粹靠过去训练出的肌肉反射打球。
这个角度，只能给阿姆斯特朗了吧……但东峰和大地的双人拦网很快就能赶上，后面也有西谷盯防，大概率会被彻底封死……这个回合还要继续拉长吗……
“……花鸟！”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喊声划破球场上空，唤醒了花鸟暑假中无数次克制肌肉反射的本能、强迫自己思考的训练的记忆，又猛然将他拉回场上！
昏沉的大脑突然清明，耳畔的呼声一下子变大，最优解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跃到他的脑海中。
此时球场中间的岩泉一已经气势汹汹地助跑起跳，及川彻在岩泉的侧后方，花鸟兜则伸出双手，摆好了托球的姿势。
这球怎么看都是交给岩泉的吧，之前花鸟和岩泉打过这种配合！乌野前排的泽村大地和东峰旭紧跟着他起跳，其他人也根据岩泉扣球的位置快速移动到对应的直线、腰线和斜线方向上。
然而——
明明手指下一刻就要碰到排球，花鸟兜却突然退后一步，收起准备托球的手，并拢双臂将球朝岩泉的方向垫去。
垫传？
已经慢了一拍，岩泉扣不到的吧？
泽村和东峰已经腾空，发现花鸟突然改变动作，心中警铃狂响——这就像是气势汹汹的进攻突然卸力，他们的防守自然也就扑空。
危急关头，泽村大地只来得喊了一句：“西谷——！！”
然而比他更早的是及川彻。就像第三局尾声里，花鸟看见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想打什么配合一样；现在，他也在花鸟改变手势的时候醍醐灌顶，紧跟在岩泉一之后飞身扣球！
东峰旭和泽村大地拦了个空，排球越过岩泉一，飞到了及川彻面前。
分、毫、不、差！
及川彻勾起唇角，将剩下的力量灌注于右臂之中，挥臂重扣！
西谷夕在队友呼唤的时候就提起了万分警惕，但及川彻扣球的速度很快，球路也非常刁钻——明明站得靠近标志杆了，他还敢打直线球。
他难道就不怕出界吗？！
在侧身扑过去的时候，西谷夕产生了这个念头，紧接着，他的脑海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因为他看见了，排球即将在距离自己手掌不过十几厘米的地方落地。
赶不上了……吗……
西谷夕这样想。
同样朝这个地方扑过来的日向翔阳也睁大双眼，那双灵动的橙色双眼中的情绪，在一瞬间之内完成了由坚定、怀疑、慌张、不甘到绝望的转变。
影山飞雄和田中龙之介的动作，也定格在朝这个方向伸手的瞬间。
“嘭——”
排球落地，发出了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响声。
似乎很轻，轻易就被剧烈的心跳声掩盖过去；又似乎很重，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裁判吹哨了，尖锐的哨声划破赛场，宣告着比分的变动，也宣告着这场比赛的结束。
解说员A：“花鸟选手用一个出人意料的垫传骗过了乌野的选手，真是非常有想象力！岩泉选手也为及川选手打了漂亮的掩护，三人的配合依旧那么默契！”
解说员B：“当前比分31：29，恭喜青城拿下第四局的胜利！大比分3：1，恭喜青城拿下代表选拔赛的冠军，晋级全国！”
“全国大赛，也要继续加油！让我们为参与这场比赛的所有选手献上热烈的掌声！”
观众席上配合地传来浪潮般的掌声，长久不息，逐渐席卷整个体育馆。
输掉比赛的乌野众人已经摇摇晃晃地爬起，沉重的手脚不愿意动弹，只是呆呆地、麻木地垂头，任由泪水淌下。
“别哭！”乌养系心大声说，“你们很强！你们的表现很棒！只是，对手比我们更强！”
“听到观众们的掌声了吗？那也是送给你们的！”
青城那边。
扣下最后一球的及川彻手掌都在发热，腿部也因为主人激动的情绪有些发软，心跳剧烈到似乎要冲破胸腔。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球场，寻找起为自己送来这一球的人，而花鸟兜正好也在看他。
两人同时迈步，朝对方奔去，并在即将相撞的时候将之化为一个重重的拥抱。
岩泉一也加入进来，三个人抱成一团，嘴里发出了喜悦至极的大叫。
他们，晋级全国了！！
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