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一直都是体育竞技里不可缺少的话题。肌肉挫伤,其实已经算是最轻微的那一类了,跟运动员在真正的大赛上需要打封闭才能继续上场的伤病相比,完全就是过家家。
不过人体是脆弱的,如果后续没有及时养护,挫伤的部位还是可能会留下暗伤,训练强度一大、或是碰上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
而且看花鸟哭成这样子,肯定疼得很,没办法继续留在赛场上了。
花鸟兜还想嘴硬:“……我没哭!”修德罗姆哈特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泪腺,跟他米格尔有什么关系!
他刚说完,脸上就被蒙上了一条毛巾。
及川彻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是是是,你没哭,米格尔大人只是突然觉醒了汗水从眼角流下的超能力。”
他那轻佻的语调忽然低沉下去,语气柔和却坚定:“相信我们,好吗?”
这句话,是以青叶城西主将的身份说的。
“……好。”因为脸上盖了条毛巾,花鸟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吸了吸鼻子,脸上的毛巾随着他吸气的动静贴在他脸上,凸出了五官的弧度。
……这画面应该有点滑稽。
花鸟干脆把毛巾拿开,睁开眼时却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围过来了。
及川、岩泉、花卷、松川、金田一、国见、渡……所有人都在他身边,将他围在中心。
花鸟突然有点受宠若惊。
岩泉他们也都大汗淋漓,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起起伏伏。但在花鸟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却齐齐笑了起来,朝他伸出手。
六七个人的手都握成拳,挤成一个小小的圈,剩下那个缺口,似乎是在等自己去补齐——花鸟试探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补齐了这个圆。
岩泉他们又把拳头怼了上来,主动跟花鸟碰了一下。
“要相信我们啊,花鸟/花鸟前辈!”
花鸟兜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哼,肯定是泪腺又自作主张开始运作了,这种脆弱的情绪跟高冷威严的米格尔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别过头,略带鼻音地“嗯”了一声。
随后,他就跟着沟口贞幸匆匆赶往医务室。走进离场通道的时候,花鸟还刚好听到裁判的哨声——暂停时间结束,比赛要继续进行了。
通道的门关闭,哨声和排球砸地的声音骤然变小,选手们交谈和应援席上的加油声也逐渐模糊,连空气都变得冷清起来。他们两人,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花鸟兜抿唇,闷头往前走。
沟口贞幸还以为他在难过,安慰道:“没事的,相信他们……你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上次你不也中途下场过一次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
上一次,花鸟是坐在场边的。他能感受到赛场上热火朝天的氛围,能看到队友精彩绝伦的发挥,能听到观众席和应援席上传来的喝彩。
他像一滴水一样融入了那种氛围,在恢复体力的同时,还能观察和评估对手的状态。
但现在,他却完全离开了那个世界。
好想念大家,好想念赛场的氛围……好想快点回去,和大家并肩作战啊!
这么想着,花鸟兜又加快了脚步,几乎跑了起来,想要赶快冰敷完赶快离开。
沟口贞幸在后边追:“喂喂花鸟,小心别摔了啊。还有你认路吗,前边右拐!”
……
等花鸟去医务室冰敷了十几分钟、并用医用绷带把这处关节固定好、再赶回赛场,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在医务室里处理时,他们能隐约听到不远处的震动——那个方向,应该是球场。
那时候好像发生了一件让许多人震撼、惊呼的事情,然而这种情绪,还是没办法透过厚厚的墙面传递过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花鸟的心情愈发急切。
二十分钟能发生多少事?
一般来说,就算是长到离谱的超长回合球都不会超过两分钟。速度快的进攻,更是能在短短几秒之内结束。就算算上暂停的时间,正常的比赛一局也就二十分钟吧。
他离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局句末了……现在的情况如何?
花鸟兜和沟口贞幸沿着笔直的通道一路跑过来,摇晃的视野中的唯一焦点,只有前面那扇门。
这扇门的隔音很好,由远及近,他们也只隐约听到了闷闷的喊声。
听不清楚到底是在喊什么,花鸟兜用左手推开了门——
喧闹的声音像海浪一样朝他劈头盖脸地扑来,将他卷入这个喧闹无比的世界。色调灰暗的走廊,也被颜色丰富的球场取代,他的眼里倒映着岩泉一怒喝扣球的身影。
“——再来一球!”
“——再来一球!”
“青城冲啊冲啊冲啊冲!”
“青城上啊上啊上啊上!”
两方的应援团几乎是发了狠地对喊,希望自己的应援能为场下的选手们增添一点士气。
花鸟兜一边看着场上的情况,一边跑回教练席。
现在的比分是……?
在看清记分牌的那一瞬间,花鸟兜睁大眼。
目前的比分是8:11,青城稍微落后。跟预料中的差不多,现在已经快打到第四局中段了。
可是,旁边亮起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大比分是2:1——
青城拿下了第三局?!
他们占据了当前的主动权!!
“相信我们啊,花鸟!”
耳畔回响起了自己离开时队友对他说的话,花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到有一道富有活力、充满着澎湃的情绪的声音正在震响。
最后他才发现,那原来是是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
**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在花鸟离开后,很多观众都在担忧青城接下去的处境——一名防守大将离场,他们又该怎么应对白鸟泽的攻击呢?
特别是,牛岛若利的引擎已经加热完毕,现在应该是他最强的时刻。
然而,青城的选手却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惊慌,依旧在队长及川的指挥下按部就班地行动。
……嗯?
好像也没有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观众们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青城除花鸟以外的防御阵容也已经成型——他们其实也用了足足三局的时间去适应白鸟泽的进攻。
虽然身体会因为长时间的跑跳疲惫,但逐步养成的条件反射和肌肉记忆不会骗人。
没有有力的拦网,就用三人拦网去限制牛岛的进攻,后方人员全部参与防守。
缺少花鸟这块拼图,牛岛若利的状态又空前强大,青城需要付出更多的人力才能勉强把球接起,更别说像之前一样从容地进攻。
但没人规定进攻一定就得优雅霸气有风度,在地上摸爬滚打半天才勉强把球接起来、又用一个看起来有些混乱的进攻把球送过球网得来的分数不会贬值,最终也会加进总分里。
这支队伍像是一从顽强的杂草,在狂风骤雨疯狂摇摆,但只要狂风有一息疏忽,他们那坚韧的茎就还能顽强地挺立。
仿佛历史重演——在这两支队伍上一次的对决中,也有一局是这样的:
当时最强护盾还没准备完毕,青城的其他选手们就在计谋频出的二传的带领下,硬生生地拖住了本该一路高歌猛进的白鸟泽,为花鸟争取到了适应牛岛进攻时间。
解说员也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眼熟。
他感慨道:“没想到在花鸟选手离开的时候,青城的其他选手们却在主将的带领下爆发出了最顽强的生命力。”
光芒万丈的选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后往往有一群可靠无比的队友啊。
在花鸟离开的时候,青城暂时领先两分。之后白鸟泽轻松填平了这两分的差距,但经过大家的努力,青城没被白鸟泽甩开太大的差距。最终比分被一路拉扯到28:28平。
这时本该轮到白鸟泽的白布贤二郎发球,但白鸟泽申请换人,让濑见英太作为救场发球员上场。
这并不让人意外,前两局濑见英太也经常作为救场发球员上场。
他是二传,却也是个发球猛男,大力跳发的威力在队内恐怕仅次于牛岛若利,比大平狮音和五色还强。
事实上,濑见英太的二传技术也很好,在指挥队伍方面很有想法,也常有巧思,上次比赛时及川彻没少被他气到。
不过,如果抛弃球场上的恩怨的话,他还挺欣赏这位二传的。
濑见英太狠狠砸了个大力球过来。
经过前两局,渡亲治已经逐步熟悉他的发球了,退后两步,勉强把球接下。
这个发球的威力太大,渡亲治接的不是特别好,排球斜斜地高弹起来。
花鸟离开后他们的一传质量都有一定程度的下降,及川已经习惯了。
他追到排球下方,上身微微后仰,手腕发力——排球远远地朝球网另一端飞去。
花卷贵大后排进攻,排球被大平狮音接起。
濑见英太跑到排球的落点处,准备托球。
牛岛若利也盯着排球,准备开始助跑了。
进攻者又是牛岛?
不……在濑见英太在场的时候,及川彻不会只盯着牛岛若利。
而在看清楚另一个人的动作时,他拉住了金田一的衣角,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行动。
最后,他和金田一同时在五色工面前起跳!
双人拦网!
或许是这个成型的双人拦网给了这位第一次参加大赛的新人一点威慑,五色工的眼睛微微睁大。
如果他坚持硬扣他最擅长的直线球,说不定还能突破拦网,或是让排球弹回去重新组织进攻。但他临时改变了扣球的方向,力道因此削弱,动作也不是特别娴熟。
……破绽百出!
及川彻早有预料,也改变了手臂的朝向,彻底把这球拦下来。
排球反弹回去,山形隼人一个鱼跃过来想要救球,然而被他的手腕顶起来的排球,却不巧地撞到了球网下端。
球网晃了晃,排球也无力地落回地面。
29:28。
五色工痛苦地大叫一声,随后一脸自责地对濑见英太道歉。
他浪费了一次进攻机会!把局点白白送给青城了!
濑见英太没有责怪他,只是盯了他两秒,语气幽幽:“下次,直接打过去就好了,相信我的判断。”
说罢,他就准备下场了——救场发球员一般只会在赛场上呆一轮时间。
及川彻还在网前,刚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随后,他又看向拿过号码牌与濑见交接的白布,心中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后方花卷发球,对面山形隼人接起、白布贤二郎托球的时候。
及川彻已经大概明白为什么濑见英太会被二年级学弟代替了。
明明从资历上来说,濑见英太年纪更大,大赛经验也更丰富。而论个人能力,他能发一手好球,二传出色,一传稳定,接球、拦网技巧、身体素质、运动能力全面超过白布。
这样的二传,放到其他任何一支队伍中去,都能成为优秀的指挥塔;但在白鸟泽,他不是首发。
越观察白布,及川越觉得困惑——这位尚还稚嫩的二年级二传,是怎么取代濑见、拿下首发位置的?
用了三局时间,他终于明白了。
濑见是一位有自己想法的二传。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引导攻手得分,而不是事事以攻手为先。
他会用计、会给五色和大平狮音他们更多进攻的机会,而不是把进攻任务全权交给牛岛。甚至,他自己也很有锋芒。
如果在以二传为中心的队伍里,他必定会是首发,而且会是个受人信赖的优秀指挥塔。
但……他在白鸟泽。
白布的个人能力虽然不是最强,但他的风格却十分适合这支队伍。
及川彻猜测他应该十分信赖、甚至崇拜牛岛若利,所以,他甘愿成为牛岛的阴影——他可以在那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之下,做一个“最不起眼的、存在感最低”的二传。
尘封的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忽然重现在及川彻的脑海。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个被汗水浸湿、被热血填满、最后却以失败结尾的夏天。
牛岛若利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窗口的阳光,在他脸上制造出一片阴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语气淡淡:“……及川,你应该来白鸟泽。”
牛岛若利认可及川彻的能力,但他不认可青城的其他选手。他认为青城是片贫瘠的土壤,及川呆在那里只是浪费天赋。如果及川当初答应他的邀请、去了白鸟泽,早就能登上更大的舞台。
这样泯于众人、泯于宫城的结局,不过是可悲的自尊心作祟。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太过理所当然,好像他说的就是绝对真理一样。当时的及川彻只感觉胸腔里有某种情绪,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原来他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坚持,在牛岛若利眼中都只是幼稚无比的赌气么?
及川彻冷笑一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可一定要给我牢牢记在心上啊——”
“我这份微、不、足、道、的——自尊。”
……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自身和同伴的强大,及川彻已经很少怀疑自己了。
现在的他更是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真去了白鸟泽,最后恐怕也会和濑见一样沦为救场发球员。
白鸟泽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想法的二传,及川也不喜欢这样的队伍——
他更喜欢用自己的能力雕琢和培养队友的才能、将他们的潜力百分百地激发。他喜欢和队友共同进步的感觉。
就像影山只有去乌野才能找到前路,及川彻也坚信青城才是自己的归处。
从根本上说,这是理念之争。
“看着吧,我会拿下胜利。”及川彻在心中默念。
他期待这场胜利——已经许久许久了啊。
好不容易才又走到这一步……他们不能浪费前半局的优势。
这种调动全员发狠拖分的状态很消耗大家的体力,也很消耗及川彻的精力。
他无法维持这种高强度指挥的状态太久,大家也没办法一直在场上乱跑。
第四局前半段的分数,可就没那么好抢了……所以他们必须拿下第三局!
牛岛若利是表示过,他们绝不会在第三局有半分退让;可他们也和花鸟做了约定,说要让花鸟交付信任给他们——那么,他们怎么能辜负亲爱的米格尔大人的信任呢!
在及川彻想到这里的时候,排球已经被牛岛若利扣下!
他眸光一凛,和岩泉、金田一三人组成的拦网迅速成型,后方的渡、松川和花卷也分散在各个可能的角落准备接球。
最终,打到岩泉一手上、稍稍减弱了点球速的排球被花卷贵大接了起来。
排球飞得有点偏,几乎是朝着裁判的方向飞去的。
如果放它自然下落,肯定会落在场外;当然,落在场内的结果也是青城失分。
及川彻冲了过去,赶在排球落地之前起跳!他已经开始挥臂,肩部发力,腹部的力量收紧。
他要直接进攻?
川西太一立马追了过去,在及川彻面前跳起来。
而其他人,则还呆在场内,防备着稍近一些的金田一和在后排准备助跑的花卷贵大。
两手准备是正确的,因为排球突然改变了行进的方向。
川西太一啧了一声——及川果然在空中变换了姿势,把球给送了出去。
又是个完美的假扣真传!幸好山形学长和大平学长他们守在那里……
啊?怎么还是个长传?!
排球并没有如白鸟泽的选手们所预料的一样被金田一或者花卷扣下,而是横跨长度接近十米的球网,远远地飞到了另一端——
岩泉一早已守在那里。
为了不引起对手的注意,他没有进行充分的助跑。
不过这一球的高度也恰好偏低,高度恰到好处得让所有人都怀疑究竟是及川突然神了还是他们两个心有灵犀。
岩泉一在球网正上方十厘米左右,将排球狠狠扣下!
没人能够想到这时候会突然出现一个长传,更没人怀疑到岩泉一身上。
所以他的面前,一片开阔、毫无阻碍!
落地后,岩泉一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以免离网太近而触网犯规。
而排球,也跟着落地。
画面仿佛定格在牛岛和大平扑过来救球的那一刻。
那一刻,所有白鸟泽选手的表情都僵硬在脸上。
那一刻,世界静寂无声。
而下一秒,裁判抬手指向青城的方向,吹响了悠长而又尖锐的哨音。
青城得分,当前比分——30:28。
青叶城西,拿下了第三局的胜利!大比分2:1领先!
青叶城西居然领先一局了?!
全场的观众好像也跟白鸟泽的选手一样,被定格在原处。
主要是青城刚才像野草一样在狂风骤雨中狼狈挣扎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野草突然反攻成功,他们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等观众们陆续反应过来后……
全场,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