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了,走进来一位看起来三十多的中年大叔。

  眉目生得十分温和, 穿着亚麻格子衬衫, 戴着金丝边眼镜, 眼角带着笑纹,看着就是书中走出来的标准的温文儒雅学者。

  这新的语文老师看着人和善的很,挺像她们小街角上卖报的那个大叔。

  那大叔没有妻儿, 瘸了一条腿,听她爸说他本来是粮站的记账先生,后来粮站倒了,他就买了个小屋子,靠卖书报过活。

  但农村人大字不识一个,连上厕所的纸都舍不得买餐巾纸, 转而买喇皮肤的草纸, 怎么可能会买书。

  书报亭里永远冷冷清清的,大叔只好也收些破烂过活。

  健力宝的瓶子破纸箱他收, 连一些破烂掉的盆罐他也会上门来拿, 甚至于女孩子的头发他也会要。于是一些女孩子的父母, 便会将自己女儿的头发拿剪子剪下来, 再卖给他, 让他攒了一大麻袋后, 骑着自己的破三轮车, 将头发卖给小镇上的剪发店里,给人做假发。

  在莫小北还小的时候,她妈因为农活太忙, 没空给她梳辫子,于是就不顾她的哭闹,将她长及腰的头发剪掉卖给那大叔。

  莫小北记得她当时哭得都快断气了,在大叔的书报亭里一直闹,气得她妈当场就从书报亭的拐角处拿了把笤帚打她,最后还是那大叔看不下去,拉开了她妈,并给了她几块糖豆,她才不再哭闹。

  从此莫小北就喜欢往那大叔那里跑,帮他收收破烂称称重什么的,那大叔没有子女,也就把她看做半个女儿,有空了,就抽一份报纸,教莫小北念上头的字。

  由此,这气质和那大叔极像的语文老师,让莫小北一看,便心生好感。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进门,放下手中的书本,在黑板上用行书写了两个飘逸的字,才转身对她们温和笑了笑道,“我姓苏,玛丽苏的苏,你们以后可以叫我苏老师,喊我玛丽苏先生我也不介意。”

  “哈哈哈哈哈。”他的一句话惹得底下的学生都笑起来,莫小北也笑得眼角泛泪。

  讲台的老师看她们笑得开心,继续道,“从今天起,我就带你们语文啦。虽然老师比你们年纪大,但只是比你们吃得盐多而已,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自认学艺不精,咱们往后,要互相学习才好。”

  “哦,哦。”底下的男生笑着起哄,新来的苏老师则微微笑了笑,便唤她们将课文打开。

  新上的课是《孔雀东南飞》,之前的语文老师讲了一半就回家安胎去了,剩下的就由这苏老师接手。

  和前一个老师只让她们读熟背熟课文不大一样,新来的苏老师先是给她们看了魏晋时的男女穿戴,又给她们讲了些趣事,数尽了魏晋的风流,才笑道,“好了,现在咱们在场坐着的都是王谢贵公家的公子小姐了,听闻某一守县有一对男女殉了情,我们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角色代入的新奇感觉,叫班里最调皮的几个男生都忘了捣乱,大家专心致志地听堂上的苏老师讲课,连下课铃什么时候响了都不知道。

  收了讲义,苏老师笑道,“今天就到这儿吧。留给大家一个任务,回去写一篇想象自己恋爱的文章。当然,有正热恋的,把你们认识的经过都写出来,作为过来人,老师给你们指导一番也是可以的,放心,老师嘴巴可严了,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的秘密。”

  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对他们眨了眨眼。

  底下的学生们露出会意的笑,满口答应下来,目送他离开了教室回到办公室里后,也一窝蜂地冲出了教室回去吃饭。

  秋天的日头还有些晒,一阵风吹到脸上显得有些干燥。

  安沛瑶又一阵风似的出去打工了,莫小北和安吉唐文显一块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新办的借书证落在教室里了,忙站住了脚,对旁边的两个人道,“你们先走吧,我去教室拿东西。”君,羊,伍伍柒玖壹柒叁壹叁

  说完,不给那两人反应的机会,她飞一般地跑了。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里头,找回借书证放在口袋里,心满意足地正要离开时,忽然听见离教室只有几步远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似乎是争吵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耳熟,莫小北犹豫地走到教室门口,望着那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办公室门猛地一关,随即就跑出来一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女孩子。

  让人惊讶的是,那女孩子竟然还是她认得的,那位举止言谈大方得体的苏美人。

  看见她,莫小北惊讶地瞪圆了眼,而迎面撞上她的苏美人,在看见她以后,也愣了一下,随即就一把拽过她胳膊,带着她往外头跑。

  “哎……”莫小北弱弱地发声,想问她要把她拉到哪儿去,但看一眼她眼眶红红的模样,想问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只能任由她一路拉着她,跑到操场旁边那个被芭蕉叶子完全遮住的小亭子里。

  莫小北体力不好,跑几下就没力气了,等跑到那个小凉亭的时候,累得她扶住亭子就开始不住地喘气。

  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面前站着一直没说话的苏美人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抱了上来。

  怀里温香软玉的感觉叫莫小北魂都快吓飞了,惊慌失措地不知道两只手往哪里摆,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了么?”

  “别说话。”怀里人闷闷地回。

  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裳有些湿,莫小北低头,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发现怀里人似乎身子是在发抖。

  她只有哭得接不上气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苏美人这是哭了吗?

  她好像是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为什么哭呢…办公室,苏美人…苏老师…啊,苏!他们好像都姓苏,她听安吉她们说过苏美人是有个爸爸在教书的,那这么说……

  莫小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怀里苏美人和课堂上那言语风趣的苏老师之间的关系。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苏美人这是和她爸爸吵架了?

  心里一肚子疑惑,怀里的女孩子哭得伤心,莫小北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尽职尽责地充当一只人形抱枕,在怀里人身子抖得更厉害时,拍拍她的肩背安抚她。

  也不知哭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不哭了,慢慢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睛还是通红的。

  望着她被哭湿的胸前,歉疚道,“不好意思啊,你的衣裳弄湿了,也耽误了你吃饭。我请你吃饭喝奶茶吧。”

  “不用,不用。”莫小北连忙摆手,“我待会儿吃块面包就好了。”

  苏美人不为所动,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一家奶茶兼营店里,叫了两份小蛋糕和手抓饼后,将她拽到一个小包间里坐下。

  看对面的漂亮女孩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奶茶的吸管,莫小北如坐针毡。

  正想寻个理由离开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看她一眼,“怎么不吃?”

  莫小北脸红道,“我…我还不饿。”

  “不饿也要吃,不然下午上课没力气的。”将她的蛋糕往她跟前推了推,面前的漂亮女孩子淡淡道。

  她这样分明就是有心事的样子。莫小北在心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憋红脸道,“你…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你要是觉得…觉得憋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我对天发誓,一定不说出去的,不然,我就天打雷劈!”

  说着,她满脸严肃地举起手,一本正经的模样叫对面的女孩子看得笑了。

  纤细的眉头扬了一下,而后慢慢摇首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你不用发这么重的毒誓。跟你说了,也没什么。”

  说着,她就搅一下手中的吸管,平淡道,“我刚才去劝我爸——也就是你刚才看见的苏老师,不要离婚去了。”

  她果然是苏老师的女儿,不过她说得离婚……是说她爸妈要离婚了么。那怪不得她哭成这样了。

  莫小北小心翼翼地问,“那结果呢?”

  “结果?”对面的漂亮女孩子哂笑一声,抬眸道,“结果,才高八斗作为辛勤园丁教书育人十余载的苏老师,只回了我一句“缘分到了,再强求就是孽障了”。我才疏学浅听不太懂这句话,莫同学,你明白么?”

  作为一只还没谈过恋爱的小白,莫小北诚实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明白。”苦笑一声,她难过地低头,“我只知道要是他们离婚,我就势必要选择跟一个人过。但我谁也不想跟,也不想他们离婚!我爸这边,有个女老师一直在对他示好,至于我妈,已经在准备和一个国企里的董事结婚了,那个叔叔还带了一个儿子,每次到他家里去,我就感觉寄人篱下踩在空中,下一秒就能摔死一样,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你明白么?”

  “我明白的。”莫小北点头,她早些年爸妈带她出去打工,却没空照顾她,将她丢给隔壁屋住着的一位奶奶的时候,她也有这种感觉。

  看看对面的美人眼眶越来越红,莫小北也觉着心里有些难受,忙将桌上的纸巾扯了一些递过去,同时走到她身前,红着脸犹豫地抚了抚她的肩背道,“没事,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朋友啊……我……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也能做你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快点让这俩恋爱了,不然文章拖得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