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莫小北最讨厌下雨天, 因为一到了下雨天, 四处都是湿的, 她没有胶鞋,踩自己平常穿的鞋出门,总要被她妈骂糟蹋东西, 所以为了不挨骂,她到了雨天就闷在屋里,看廊沿上的雨丝,成串,成线的往下落,打在她家新抹上的水泥地上, 旋落落地开出花来, 清净得像是电视里观音座下的莲花。

  可后来年纪长了些,尤其是到了十四岁上了初中时, 她就慢慢明白了雨的美。

  那阵子刚巧学校被捐助了很多书, 她省吃俭用地留了二十块钱去办了一个图书证, 从此往后就极喜欢往图书馆跑, 去借书借得勤, 不但那里的辅导老师慢慢认得了她, 她也认得了一个不同班级的男孩子。

  那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 平常总是闷闷的不大说话,只抱着一本书在图书馆架子跟前看,她去借书时碰见她的次数多了, 走在路上也会对她笑一笑或者遥遥地对她点点头。

  他喜欢穿一身蓝色的衣装,蓝色的外套蓝色的牛仔裤,连鞋子也是深蓝色,因为脸上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就好像门口卖得贴纸上的男明星。

  小孩子总是喜欢闹的,有时看见她们这样,和她一块走的几个女伴就喜欢起哄,时候久了,整个年级都传出来了,一班的某某,喜欢上了三班的莫小北。

  她那时候,每次考试基本保持在年级前五,学校对于成绩好的孩子是极予以鼓励的,所以她在每次星期一的校会上都会被校长表扬,加之她容貌也清浅得很,时候久了,也成了个小名人。

  流言传的满天飞的时候,她还是一无所知,该看她的书看她的书,该为物理题发愁还是为物理题发愁。

  只是再遇到那男孩子,和他打招呼时,他却没有往常那样爽朗,却总是红着脸,在身旁的一堆男生推搡下挣扎着。

  她那时还满奇怪,直到一个雨天,也是下得瓢泼大雨,她独自一人被困在食堂发愁的时候,碰到了他。

  他应该是吃了饭又赶回来的,因为莫小北之前看见他出现在男生宿舍楼前——男生宿舍楼就在食堂的对面,夏天时,每次吃饭都能在二楼看见裸/着上半身的男孩子,实在是……不知学校怎么想的。

  那时他站在了瓢泼大雨里,身上淋得一半都是湿的,却举着一把大黑伞,对她轻轻的笑,走到她面前,无言地指指手里的伞,招呼她过来,要把她送到宿舍里去。

  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子都吃完回去了,她因为被语文老师留下批改试卷,去食堂时已经很晚了,但是她也没料到会下雨,也没带伞。

  这样一筹莫展的时候,遇见他不外乎是天大的惊喜,莫小北很是感激地一头钻进他的伞下,在风雨肆虐下,跟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宿舍走。

  雨下的真是很大,哗啦啦的,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他们却一路上没说上一句话,尴尬地像是不认得似的。

  最后,在她要和他告别,进宿舍的时候,他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在她疑惑的回头时,红着脸递给她一个淡蓝色的千纸鹤,结结巴巴对她说,“我…我能像这次…接你回宿舍一样,此后的每天,都接你回家么?”

  莫小北已经忘了她那时候是什么表情了,不过她想,一定是震惊大于惊喜了。

  她开窍得晚,用她妈的话说,她跟个木头一样,所以她妈从来不担心她早恋,因为从小到大,除了她弟,就没见过她跟哪个男孩子亲近过。

  但是那次,看着那男孩子手里的千纸鹤,莫小北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就这样开始了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初恋的恋爱,甚至于,连那是不是恋爱都说不上来。

  原因无他,她和那男孩子交往以后,别说是亲密行为了,每次他要牵手,莫小北都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似的,借故把手错开。

  这样不清楚的关系一直维系到初三,因为要升学,所以她全身心都扑在了学习上,和他见面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做题做着做着忽然之间有人嬉笑着喊她,莫小北,你男朋友来啦,她才恍然想起,哦,有这么个人啊。

  后来想想,她真是很对不起那男孩子。他会帮她被老师留在学校批改作业时替她打饭,会放弃和同伴打篮球的时间和她一起在实验室做化学实验,会在冬天时给她打热水,会在每一个雨天给她折一个千纸鹤,用工整的字体写上她喜欢的诗句,会送她心仪的东西,会……他把所有男孩子会为女孩子做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甚至于,她有一次在体育课上时,还听见几个男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她说,莫小北,你知道吗,他昨晚翻墙出去在咱们这一带有名的许愿林子上刻上了你和他的名字,被咱们查房的老师逮到,罚他扫了一个月的教室呢。

  是吗?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她印象里,他该是很文静的那种,却从来都不会想到,他会为了自己翻墙出去。

  学校是寄宿制,只有网瘾大的,才会翻墙出去到附近网吧上网。

  她那时候是怎么反应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恍惚记得,她曾经跟他说过,不用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在她身上,不值得,可他却非常严肃的对她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喜欢你,我可以把心肺掏给你。

  这么震人的话,她大约是很感动的。可是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因为这些缠绵的情话而改变多少。

  考完中考,大家一起聚在学校门前,领了通知书各奔东西的时候,也是他,在长长的校道上拉住她,瘦削的下巴上长了一些绒绒的胡碴,一脸忧郁地看着她好长时间,才轻轻对她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莫小北奇怪地想,要说也该是她说才对,这样奇怪的……嗯,她从来没在心里定义为恋爱的关系,散了,就散了吧。

  她笑着跟他说了声再见,那时候,刚巧她家地里的西瓜熟了个透彻,她拿着一中烫金的通知书回家,她爸妈都很高兴,硬是拿卖瓜的钱要给她买东西,问她要什么,她想了想,问她妈拿了一百块钱,一个人在炎炎夏日里骑自行车逛遍了集市,买回来一串天蓝色的千纸鹤风铃,用印了碎花的礼盒装好,在初中复读班开学的那天,从路上拦住他,在他惊讶的眼神里笑着送给了他,然后没看他的反应,自顾自骑着自行车慢慢地回了家。

  关于雨天的记忆,有总比无要好,她如今其实已经不大记得那男孩子长什么样了,但那雨天的千纸鹤,给她留下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美丽的淡蓝色,美丽的书笺,还有男孩子工整的字迹,完全就能构成一副让人心动神怡的画卷,让人有片刻的沉迷。

  美丽的东西,于她,就像是抗拒不了的毒/药。就比如此刻,雨也是在哗啦哗啦地从天上落下来,溅起一小朵一小朵银色的水滴,打在她身旁的女孩子身上,像是浇灌一朵馥郁的玫瑰的。

  “我身上有花么,你怎么尽盯着我看?”

  她正出神,就听见女孩子戏谑的话。

  她抬头,和她距离极近的苏子卿正用她刚才脱下的外套撑在头上,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因为慢慢的奔跑,她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在她白皙的脸上,带着少许的妩媚,勾人心魄的妖精似的。

  “你长得很好看。”莫小北很诚实,心里想的是什么,也就诚实地说了出来。

  “……谢谢,你也是。”苏子卿听说,愣了会儿,随即淡淡一笑,看着她,“虽说九月是夏天的尾巴,不过,现在还是很热的,莫同学,你穿衣服怎么外头还穿一件外衣?是料到今天下雨,所以拿过来遮雨的?”

  “不是……”莫小北摇头,慢慢道,“我天生体寒,怕冷不怕热,所以平常穿衣服,都多穿一件。”

  “是么?”苏子卿盯着看看她白得有些病态的脸,眼里渐渐露出一种很古怪的光晕,看得莫小北莫名其妙的。她过了好半天,才淡淡道,“莫同学,你要是把头发放下来,绝对是个病西施。”

  嗯?这话是夸她还是贬她?莫小北摸不着头脑,她的确长得还好,但她自认为自己还没到西施那种程度。

  “喂,那边你们俩,太没良心了也,我说你们怎么跑得那么慢呢,原来是有衣裳撑着,可怜我身上都湿透了!”

  她们慢慢说话的时候,季零雨抱着淋湿的身子从前头又折了回来,看见她和苏子卿两个人共撑一件外套顶在头上,瞬间怒了,连声骂她们狡猾,自己也挤进了她们中间,只留唐文显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被雨淋得焦透往宿舍楼跑。

  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断传入她鼻尖,莫小北扭头,看着身边因为季零雨的加入而和她近在咫尺的苏子卿恬淡的眉眼,忽然心里生了一颗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芽。

  比她在下雨天接受的那只千纸鹤,还要能触动她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