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寝室里了。

  她躺在自己的床铺上, 扭了扭头, 唐文显就坐在她对面的床铺上, 看见她醒了,放下手里的书,说, “你可算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哎,我怎么在这儿?”莫小北奇怪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嘶……好疼。”

  “还知道疼,看来没傻。”唐文显点点头,下结论道。

  莫小北苦笑不已, 虽说唐文显面瘫属性爆炸, 可她就不能有句好话么。

  “我记得我不是在军训么,怎么跑到寝室里来了。”

  “这你得问她了。”唐文显移开身子, 露出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的安沛瑶。

  “嗯?”莫小北一脸黑人问号, 望向低头死活不肯抬脸的安沛瑶, “安同学?和她有关系么。”

  安沛瑶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勾着头就是不说话, 见状, 唐文显没好气地对莫小北道, “你忘了你是怎么晕过去的了?”

  “没印象了。”莫小北诚实道。

  唐文显轻飘飘看她一眼, “竟然用自己当人肉垫子,没把你摔傻算你厉害。”

  “哎?”莫小北更不明白了。看她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唐文显只好耐着性子一点点解释给她听。

  莫小北这才知道, 原来是安沛瑶体质太差,军训过程中,低血糖发作,撑不住又晕倒了,而她当时不知抽什么风,在她摔下来的那一瞬,本想上前接住她,谁知道竟然撑不住她的重量,也被她带倒了,顺便还当了一回她的人肉垫子,当场晕过去了。

  “呃……”听完事情的始末,莫小北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只能看向安沛瑶,真诚道,“不好意思哦,没接住你。”

  唐文显听说,抽了抽嘴角,这人看来还真是摔傻了。

  安沛瑶慢慢抬头,看着她嘴皮子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莫小北也不在意,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忧心道,“那咱们没军训,不会被罚吧?”

  唐文显淡淡道,“托你俩的福,你俩倒了以后,班主任就打了急救,过来的医生诊断说没事,恰巧安同学那时候也醒了,我就和那两个人把你们运回来了,班主任给我放了半天假,来看着你们俩。”

  “哦。”莫小北点头,也没计较唐文显口里说得那两个人到底是谁,“看不出来那班主任还挺有人性。”

  “关乎到人命的事,当然要在意。”唐文显说着,走到桌边,“你要喝水么。”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莫小北挣扎着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桌边。

  见她如此,唐文显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说完,转身拿起那本书继续看起来。

  莫小北答应着,刚拿起自己的水杯,忽然看见似乎有东西贴着阳台“刷拉”一声掉了下来,虽说只是一瞬的时候,莫小北还是看清了那往下掉落的东西的正体。

  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平常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的眼睛,在下落时被风掀开,将它完整的露了出来,黯然空洞的眼神刚巧和她的眼神对上,不过几秒的时间,莫小北却如坠冰窟。

  手里的塑料杯子“铛”地落在地上。

  随之不久,楼底下也传来“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

  “怎么了?”唐文显听见响声,抬头看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安沛瑶也抬脸看她,颇为关切。

  “不是,不是……”莫小北喃喃着,眼神呆滞。

  看她神色异常,唐文显皱眉,还想再问,忽然听见楼底下有人慌张地大声嚷嚷,“死人了,死人了!”

  唐文显脸色一变,联想到莫小北的神色,拉住她问道,“小北,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莫小北不管她,浑浑噩噩地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转身开门就跑,唐文显不及多想,连忙追上,看见她们俩都走了,安沛瑶犹豫了几下,也随着她们跑了出去。

  这时候正是下午四点多。军训的学生们还没解放,夕阳染红了她们宿舍楼外的半边天,也映衬得正对宿舍楼外的那棵石榴树愈发的红火。

  不过此时,那棵树颜色却被它脚下的一堆人搅乱了。

  莫小北一口气飞奔到那里,累得快直不起腰,大口大口喘气,汗也不住从头上往下掉,却顾不及擦,拖着自己灌了铅的脚步往那边走,越走近心里越冷,直到她看清石榴树前的景象,那股冷意瞬间吞没了她,让她在这余热未消的时候,手脚冰凉。

  铺了纹花大理石的地砖上,娇小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长套衫和一件浅色的牛仔裤配了一双螺纹的板鞋,肢体已经扭曲了,长而柔顺的头发平铺在她身下,平常总是卑怯的不敢看人的眼睛睁得滚圆,露出里头一点白色上翻的眼珠,眼神发散得甚至可以看见里头的血丝。

  这一双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她,里头似乎还带了一些谢意和一些不甘。

  有暗红色的血不断从她拉得笔直的头发下渗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她那件粉红色的套衫和那件浅色的牛仔裤。

  莫小北的脑袋“嗡”一声炸开了,比她在得知从小疼爱自己的太奶奶掉进水塘里淹死时还要混乱。

  毕竟她只是听她妈说过她太奶奶的尸体在水里泡得涨了起来,而许纪,她却是亲眼看见她,睁着眼睛躺在这里。

  四周已经吵成了一锅粥,管理宿舍的阿姨一脸慌乱地扯着她丈夫的汗衫袖子,让他报警,烧锅炉的老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边不停叹气,一边赶紧让他儿子去通知学校。

  还在施工的女生宿舍楼前很快围满了人,推推嚷嚷,指指点点间,莫小北被推得距离许纪只有几公分远,更加清楚地看见她的惨象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血的锈味钻她鼻孔里,这让她有些混沌的脑子忽然多了一丝清明。

  许纪死了?唐文显不是说过,她舍不得死的吗?那她怎么就死了?还选了这么一种方式,她不是怕疼的吗?

  她昏昏沉沉地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被人扯了一下,她傻呆呆地转过头,唐文显和安沛瑶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看见她没事,松了一口气时,又都不约而同地向地砖看过去,望见这凄惨的一幕,心里一跳,都愣住了。许久,安沛瑶才微微一笑,“这样也好,人生困苦,早点解脱了比什么都好。”

  唐文显也低声道,“走吧,谁都有走的时候,只是时候早晚罢了,不过你比我们幸运,等几十年以后,咱们下了地府,都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了,只有你一个还是年轻的样子。”

  “可怜这闺女哦,长得怪俊的,怎么就想不开呢,头都摔出个窟窿来了。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丫头哦,也不怕晚上做噩梦哦,别看了,快走,快走。”

  她们还在这边看时,打扫楼层的阿姨一边叹气一边赶她们,“警察一会儿就来了,别看了,快走快走。”

  敌不过阿姨的力气,莫小北几人只得从新回到寝室前,趴在走廊楼道上看底下的动静。

  她们上去不大一会儿,几个身穿制度的警察就过来了,警车鸣笛声呜呜的响,宿舍门口很快被拉起来一道黄色的警备线,几个警察忙活了一会儿,便从车上抬下来一副担架,将人抬上去后,车“呜呜呜”的又被开走了。

  只留下地上那一大滩血迹和被夕阳染得像浸血的天空。

  楼下又恢复了寂静,一阵风吹过,那棵石榴树上饱满垂枝的石榴立时滚落下来几个。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风吹落一绺她扎起来的头发,莫小北趴在四楼的栏杆上往下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似的。

  明明中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呢?

  “看来,咱们这宿舍,是别想继续住了。”

  恍惚间,她听见唐文显的叹息声,不由转过脸去,听她继续道,“这栋宿舍楼本来就旧,又只能供高一的学生住,因为这个学校可受到不少诟病,现在好了,有人从天台上摔下来了,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学校可找到理由让教育局拨钱修宿舍了。我看这栋宿舍楼,过不了一个学期就得拆。”

  “不能住宿舍,我怎么办?”闻言,安沛瑶脸色一沉,冷冷问说。

  “那你得问学校了。”唐文显淡淡一笑,“据我所知,距学校近的房子,租金一学期一千五到两千,稍微远一些的,一个月大概一两百块,这学校学生一万多,光是租金,可就能供给周边一大笔钱呢。”

  安沛瑶脸色更难看了,唐文显转了个身,背靠在生了铁锈的栏杆上,看着宿舍楼外渐沉入山的夕阳,口吻淡淡的,“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高中毕竟有三年呢。现在找房子,总比以后好找得多,而且,你要是能找到一个人和你合租,费用可以减一半,一个学期租金只要一两百块,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