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话戳到了莫小北的心坎里头。

  从小到大,她的衣服也好,鞋子也好,大都是拿她舅舅家的两个女儿的,偶尔她妈在农村赶集的时候也会带她到集市上买些东西,不过那些东西质量不大好,衣服倒还凑合,鞋子因为学校定的晨练跑步,磨损得太厉害,通常没穿一个月,就都不能用了。

  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有很多,可钱能买到的东西,却更多。

  她从一岁到七岁,因为是独生女儿的缘故,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却能得到家族里许多的关爱。

  后来姑姑们陆续远嫁,她失了一份关爱时,因为她爸是三代单传的儿子,她奶奶一直执着让她妈再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她便陆续有了弟妹。

  人的心都是肉长得,可人的心也只有一颗。

  有了三个儿女,就是圣人,心也会有失偏颇,何况她娘连小学都没上过。

  像寻常有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的农村家庭一样,全家都比较喜欢小儿子,自然而然的,对于两个女儿的照看程度就弱了不少。

  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对女儿花费太多心思就是赔本。

  ——这句话,还是她奶奶在她考上高中的时候说的。

  那时候她正帮着家里收稻谷,偌大的稻谷晒场上,一堆人家长里短聊天之间,邻居叔叔玩笑地对她父母说,“你们家的女儿出息了,考上了县一中,以后能自己赚钱供养你们了。”

  她爸妈笑着没说话,她奶奶却叹了一句,“女儿养了不管用,只有儿子才是向着自己的,要是考上的不是小北,是她弟弟就好了。”

  她听了过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去大姑姑家做客时,听她哭着和大姑爷抱怨过,“养儿子好,儿子会供养你们,还时不时向我们要钱干什么?!当初十几岁就把我嫁出去,几年多不闻不问,等我们过得好了,又想起来有我这个女儿了!”

  她大姑姑掉泪的印象还残留在她脑海里,当时尚且年幼的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后来等她弟弟出世,她才慢慢明白了,这世上,原来生来就有不平等的事情。

  她小时候,喜欢吃零食却没有钱去买,因为她妈给她的规定是一个星期只能花两毛钱,而那时候的一根辣条就要一毛钱。上学路上看见别的小朋友拿着果冻沙琪玛吃,她只能一边咽口水一边去拔路边野生的芝麻台。

  实在是馋了,就在暑假时四处去捡别人丢掉的矿泉水瓶子和易拉罐,攒到一蛇皮袋时,拿去和收废品的换,通常会换到一块到五块钱,她就慢慢存下来,买一些圆珠笔和小人书,剩下的留着买泡泡糖吃,那样嚼得比较久些,也能多解些馋。

  下雨了下雪了没人去接送,她就穿着五块钱买来的塑胶胶鞋,撑着她连伞柄都拿不过来的油布伞,一步一个脚印去上学,就这样从六岁熬到了十五岁,从一年级熬到初三。

  她上初三时,她的弟弟妹妹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家里送他们到小学后,怕她弟弟出什么差错,不仅定时接送,还不时到学校去看看,想吃的东西给足钱买,想要的玩具再贵也咬牙给买。

  明明她就在隔壁的初中部上课,她却一次也没见到过她家人的影子,只是在全班一起大扫除时,有认得她家里人的同学在小学部远远望见了指给她看时,她也只好笑一笑表示知道就静静走开。

  不然让她怎么说?其实他们只是来看看我弟弟有没有和小孩子吵架,有没有人欺负他?

  说起来,她妹妹倒是沾了她弟弟的光,过了个还不错的小学生活。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弟弟小,她比他年长要让他的缘故,可在有一次上街,她想要一个三块钱的风筝她妈没给她买,她弟弟要一个十五块钱的赛车,她妈却二话不说丢钱的时候,莫小北的心第一次觉得酸得厉害。

  尤其是当她弟弟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玩着遥控车,她拿了一根细绳,拴在塑料袋上,当成风筝放的时候,这种心酸心寒的感觉愈发明显。

  更不用说后来她想要一本书她妈不给钱买,却花了几百块钱给她弟买维生素钙片这样的事了。

  家务活她从小做到大,书也读的还好,性格安安静静的,努力不给家里添麻烦,到底哪儿比不上她弟呢?

  大概就是她奶奶说得,她生而为女孩子的事情吧。

  可是性别这种东西,又不是她能选择的,再说,既然人赋予女人这么多的卑贱和罪恶,造物主又为什么要让这种生物出世呢?

  她一直不明白这些道理,如今苏子卿的话更是让她触动,让她感慨万分,又有一些突然拨开迷雾的明朗。

  女孩儿啊,既然这世上有太多人针对你们,太多为你们而设的陷阱,太多人苛求你们,太多将你们的自尊吹垮的狂风,你们除了对自己更好一些,除了让自己变强大到足够不受外力伤害,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心中颤动,她几乎哽咽着答应了苏子卿的要求,“苏…苏同学,你说的对,东西…我…我拿着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尽管来找我帮忙…如果…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

  她突然之间态度转折太快,饶是苏子卿都有些惊讶,想问问缘由,可视线一转,看见她眼眶里似乎隐约闪着泪光,张张唇,半晌在嘴边压平一个微笑,“嗯……莫同学你想明白就好。”

  说完,她又笑着补道,“那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吗?”

  努力压下心中起伏涌跃的情感,莫小北回她一个微笑,“嗯…”

  苏子卿笑着点头,押着还妄想趁她们说话时偷偷溜走,去喝一杯浓香馥郁咖啡的季零雨,几人紧赶慢赶地走回了诊所。

  刚走近玻璃门,就听见唐文显一声压低声音的怒吼,“你想干什么!找死别脏了人家的地方!”

  莫小北被她大声一喊吓了一跳,慌忙拉开厚重的蒙砂玻璃门,“怎么了,怎么了?”

  入眼就对上唐文显面无表情的脸,“你们怎么这么慢?”

  “呃…路上有点堵,我们又有点事……就耽搁了。”

  唐文显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她拿在手上藏在背后的鞋盒,不仅是她,连她身后没什么好脸色的季零雨和温柔微笑的苏子卿手上的东西也看见了,这么明显的证据,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她们这是去顺道逛了街,而不是莫小北找得蹩脚路堵的借口。

  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莫小北尴尬地又把手里拿的鞋盒往身后藏了藏,心里稍微有些忐忑。

  她们就这么抛下唐同学出去逛了会儿,要是她知道了,岂不是很伤心?

  没想到唐文显却是打量她一会儿就把视线转开,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头,看向她身后的季零雨,“回来就好,你们来搞定她吧,我是没有耐性了。”

  说完,她侧身走到一边,莫小北这才发现被她遮住的那个女孩儿,她人竟然醒了,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得很,睁着眼睛,眼神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们,“你们就是送我来的人么?”

  苏子卿站在原地没动,莫小北静静点点头,天性热心活泼的季零雨却已经上前一步,拿过莫小北手里的粥,笑着走到她面前,“哎,你醒了啊,医生说你贫血又有低血压,你是因为经常早上不吃饭弄的么?我告诉你啊,早饭可是很重要的,你以后可不能不吃了,还有,你多买些红枣吃——”

  “我要走,立刻,马上!”

  正准备说长篇大论的季零雨一愣,随即皱眉,指指支架上挂的水,“你不是吧,这还没吊完呢,你就要走,你去哪儿?”

  女孩儿冷淡道,“回操场。”

  “不是吧。”季零雨瞪大眼睛看她,“军训可是要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的啊,现在你要回操场,你不怕自己晕死过去?”

  女孩儿听了,一愣,随即冷着脸沉吟不语,见状,季零雨才松口气,笑着道,“这才对么,你好好在这把水挂完,再让医生看看——”

  “我要回去。”不等她把话说完,女孩儿已经左手撑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斩钉截铁说道。

  “喂,你这个人!”她撑手站了起来,手上被胶布贴紧的针都松了,看得季零雨胆战心惊的,“喂,挂着水呢,你别乱动啊,你死了不要紧,你对得起咱们好心好意把你送到这儿来的心意么!”

  “零雨!”苏子卿忙喊了一句,制止她再说下去。

  眼前的这位同学,从穿着打扮上来看,比莫同学还要简朴,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执意不就医,除了有隐疾以外,就只有她担忧的医药费的问题了。

  而从季零雨说了这句颇伤人自尊心的话,女孩儿骤变的脸色来看,苏子卿更愿意相信,这位陌生同学不愿意治病的原因是后者。

  又是身不由己的人啊,苏子卿叹息不已,为什么人世间总是有这么多的困苦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事先说明,我看得书非常杂,里头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我的小说也……总之,这篇文有一些我身边的事,也有我看得故事,总之,吐槽请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