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 姜安知道这是非常不妥的。
但具体哪里不妥,她有点想不明白,她想了又想, 想了又想,脑子却像是锈住了, 根本无法思考。
她还不知道,在起了这个想法的一念之间,她就沦为了魔人——万事都有因果, 凤无鸣想杀江渺的原因,虽然说起来非常强词夺理, 但也是说得通的, 有前因有后果, 但姜安不同,她对凤无鸣的执念已经太深,深到可以扭曲法则,滥杀无辜的地步。
所以她化成了魔,双眼血红,一步一步朝江渺的后背走去。
江渺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她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拖延时间,以及要是实在瞒不住了, 该怎么从凤无鸣手下逃脱。
而被她把着手腕的凤无鸣突然感受到了隐约的魔气,猛地睁眼朝江渺看去——生人化魔是不管修为高低的,也不看出身门派, 只要身上的因果足够重,就可以在某个临界点爆发。
江渺倒是好好的, 没什么异状。
她不明白怎么回事,正疑惑间, 就见江渺的肚子上突然长出一只手来,这只手血淋淋的,长着又长又锋利的指甲,她吓了一跳,本能翻身下床,跑出几步才明白过来。
那手哪里是从江渺肚子上长出来的,明明是有人从身后袭击了她,给她的肚肠来了个洞穿。
而这个密室里,除了她俩,就只有姜安了。
她并不明白姜安为什么会突然化魔,但理智告诉她这不重要,魔人是没有理智的,特别是已经尝到血液滋味的魔人,只会追着活物不停猎杀,就算她修为不差,也不敢与其硬碰硬,为今之计,只能是先逃出去,再论后话。
在她把密室封好的刹那,她看到了姜安血红的双眼,那的确是成魔的表现,虽然对方好像并没有攻击她的意图,但她也不敢随便托大,直下了几道封印,才飞快往外逃去。
巨大澎湃的魔气追在她的身后,从小小的密室中爆开,震荡扩散着往外围推开,在这个范围里,所有活物都被惊得飞蹿。
这样大的响动,鹿秋她们自然也感受到了,此时的她们正因找不到江渺的踪影,半信半疑地一间间搜索着,只搜到一半,就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
众人停下动作,并不确定这到底是魔气还是爆炸,要想知道根源,就必须得赶过去看看。
刚走到源头处的那处偏院,就见凤无鸣慌张地从里面跑出来,边跑还边往回看,像是特别害怕什么似的,鹿秋挺身把她拦住,问道:“江姐姐呢?”
凤无鸣只一味挣扎,并不回答。
“说话啊!”鹿秋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魔气?”
凤无鸣目光闪烁,猛地朝她肚子来了一肘,随即矮身就滑了去,鹿秋没想到她会下这样重的手,刚捂着肚子想调遣手下去追,就见跑出去的凤无鸣被一个黑袍人给拦了下来,这人修为十分了得,凤无鸣在她面前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刚要反抗,就被折断了一条腿。
随即痛呼一声,被黑袍人抓着拖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我!”凤无鸣徒劳地挣扎着,但除了挣扎也做不了什么,鹿秋勉强直起身,走上前问道:“这位侠士是……?”
“凌孤。”凌孤并不解释太多,她看向那道血红的魔气,心中升起隐约的不安,刚化魔的人是不会有这么烈的魔气的,除非,它已经杀了人。
它杀了谁呢?
凤无鸣在这里没事,跟她待在一起的江渺却没见,那么江渺呢?
她不由联想出两个可能,要么是江渺化魔了,要么是江渺被杀了。
这两个可能都不太好,但凌孤破罐破摔地想着,如果实在要选,她宁愿是前者。
至少化魔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鹿秋并不认识凌孤,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跟着她们的,但现今这个情况,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对抗魔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才行,她看向凤无鸣,想从对方口中问点情报出来。
但凤无鸣像锯了嘴,半句话都不说。
“这怎么办……?”鹿秋虽说顶着个当家的名头,实际上没多少经验,看到凌孤比她的修为深,不自觉就想依靠对方,想让对方给她说个万全的法子。
但凌孤只是把凤无鸣甩给她,只身向前走去,鹿秋看她脚步毅然,忙道:“凌姑娘,你要去哪?”
“救人。”
“这怎么行,你没看到那道魔气吗?”
“我知道。”
凌孤的眼神坚定而轻蔑,像是个一往无前的勇者,鹿秋张了张口,到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即使她知道进去才能得知江渺的下落,即使她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但她不敢把自己的生命置在这种危险之上。
她是鹿家的家主,单传的独苗。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很珍贵,即使喜欢谁想保护谁,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至少不能得不偿失,白白送命。
于是她只能带着手下退守,远远地看着事情的动向。
凌孤冒着凶险的魔气下入密室,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就被魔人扑到了面门上,她躬身一躲,绕到对方身后,拔剑便往对方要害砍去,谁知这一砍仿若砍在精钢上,激出无数耀眼的火花,剑刃却还浮在皮肉上,没有伤到对方半分。
这就是魔人,便是横练几百年的体修也赶它不及,难杀是一方面,有魔气的加持,功力更是同等级修士的百倍,即使凌孤已是处于自己平生巅峰,但这么一交手,就知自己不是对手。
她边退边打,尽量避免与之缠斗。
可即使如此,对方的利爪还是伤到了她几次,虽说没有伤及筋骨,却也不可小觑,两人打斗间,那张放烛台的桌子被打了个稀碎,接着火苗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就到处都是浓烈的烟尘和火光。
坦白说,这地方就是被烧干净了,她也不在乎,但要是再找不到江渺,那她就要和魔人一起死在这里了。
魔人是不怕火的,她得避火的同时招架对方,实在难说是游刃有余,旋转腾挪间,她余光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江渺,对方躺在一片血泊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她心里猛地一坠,接着打断横梁,把魔人拦在外屋,这其实是个极险的法子,这里本就是地下,又起了火,一个弄不好就会直接坍塌。
可她没有选择。
自从进来这里,就步步都是杀机。
要是再婆婆妈妈下去,可能连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会失去。
这横梁只能拦魔人一时,却拦不了一世,眼看对方正拼命踹着横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她不敢耽误时间,抱起江渺便冲入火中。
这一路上,烈焰将她的皮肉烧得绽开,她却丝毫不觉,只在心里不停祈祷,让老天垂怜,哪怕就是把她烤死了,也一定要让江渺活下来。
黏腻温热的血液流到了她的身上,让她的衣服皮肉与江渺的沾到了一起,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觉得恶心,可现在她只怕贴得还不够紧,要是能紧一点,少流一点血,也许江渺的生机就会多一分。
等走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血人。
她走出几步,脱力地跪了下来,偏还要护着江渺的头,可对方在她手上一动不动,小腹上触目惊心的血洞在天光下尤为刺眼。
朝阳已经出来,可江渺的身体冷得像冰,她俯身想为对方取暖,可竟脱了力,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鹿秋没想到她竟然真把人救了出来,连忙迎上去帮忙,可手触到江渺的身体时,心立刻凉了半截。
太冰了,仿佛就是个死人。
她不由自主流下泪来,喊了几声姐姐,她带着的妖医也赶了过来,去摸江渺的脉。
脉当然是没有的,心跳也没有,要是光看这副身体,的确已经是具尸体了,可还有一点说不清楚,对方的魂魄没有离体,仍旧藏在深处,好像只是昏迷。
那妖医不说话,表情越来越深沉,最后才说:“有点怪。”
若他直接说死了倒还正常,偏偏说了句这个,鹿秋忙问:“怎么回事?”
“论理,普通人失了这么多血,是绝无活路的,可她虽没有心跳,魂魄却不离体,也许……也许还有救,也说不好。”
“真的吗?”凌孤本来已经万念俱灰,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到对方的话,心脏拽着身体动了起来。
“也许,也许,我也不确定,可以先用药看看。”妖医忙道,他不敢胡乱承诺,但人命关天,没有不死硬说不行的。
“求你救救她,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支付。”凌孤这一辈子,从来没为什么低过头,可现在,她恨不得把命都给出去,只求能把江渺救回来。
正说着,她的身后轰隆一声,接着魔气比之前更加剧烈,众人惊呼一声,道:“糟糕,魔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