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的这些话, 鹿秋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从那晚出来,她把这件事告诉对方开始, 对方就一直跟她灌输这些理念,无非是江渺不靠谱, 婚配需谨慎之类的。
她也知道有理,但如果她拒绝了,江渺就出不来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凤无鸣残害,至于以后, 她也对江渺有足够的信心——姐姐是不会辜负她的。
这是没有根据的信心, 但她就是笃定。
许伯看小主人沉浸其中, 听不进话,不好再唠叨些什么,但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江渺的出身——春鸾宫是什么地方,从那里出来的,能有什么正经人吗?
就算他们是妖族, 也不会随便找人通婚,小主人是个连婚配年龄都不到的小白纸, 却要屈从这样一个被人糟蹋过的残花败柳,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但为了照顾小主人的心情,他只能把话咽下去, 小主人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就亲自去找一下那个江渺。
江渺接到侍女的通传, 说是行鹿宫那边来人,大概是要商量婚礼的事。
她本就愁得焦头烂额, 实在没有待客的心情,但鹿秋那边的人是不得不见的,她只能把所有事先堆到一边,收拾心情前去迎客。
许伯早已修成人形,是个慈祥的老爷爷,礼节与用词都非常老派优雅,江渺被唬得手忙脚乱,简直不知怎么办好了。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才在静室坐下。
“小主人爹娘早逝,是个可怜的孩子,老奴受他们所托,免不了要多操些心,有些话,老奴或许不该说,但若我不说,又恐怕误了江姑娘,您与小主人一面之缘,就定下终生,未免有些匆忙了,不是吗?”许伯当然也不会说得非常直白,他没必要得罪江渺。
江渺拍腿道:“谁说不是呢,这都要怪凤无鸣,她太自作主张了,我根本没说要成婚什么的,她直接就帮我们决定了,我现在愁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婚礼撤回去?”
许伯本以为对方是个攀龙附凤之辈,必定没有那么容易说服,谁知他不过说了一句,对方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他突然有些为小主人难过:她那么欢天喜地地准备,却不知对方根本没打算与她成婚。
“您是不喜欢小主人吗?”他问。
“不不不,你误会了,鹿秋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就像你说的,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远远不到可以结婚的地步。”
这话在许伯看来,就是典型的场面话。
他刚刚说过的话,他自己最清楚。
“你是喜欢凤宫主,不想离开?”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小主人问清真相。
“凤无鸣?别别别,别跟我提她,我觉得恶心。”江渺做出个作呕的表情:“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待在她这里。”
“那你到底想如何?”许伯不明白了,对方既不愿意和凤无鸣在一起,也不愿意嫁给小主人,那她为什么还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只是想出去啊,人不是非得委身给谁才能生存,对吧?”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你何必要这么麻烦?直接走出去不行吗?”
“我……”江渺如实把情况说了,许伯会意道:“你是与她做了交换,才会身不由己。可你若不用这种办法,就无法逃出这里。”
“是,她不肯放人。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算是骑虎难下了,如果不成婚,就要被她锁起来下药,如果成婚,就会耽误鹿秋的幸福,这两种结果我都不想要,可我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许伯听她诉说了困境,也不由叹了口气,论理,这事他完全可以不管,一句抱歉就能置身事外,但小主人已经答应下来,他要是不管,赔上的就是小主人。
必须得想一个办法,既不让小主人失望,也让她能圆满脱出,这个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既要骗过凤无鸣,也要骗过小主人。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假成婚。
“假结婚?”江渺问。
“对,先用这个骗过凤无鸣,再假死骗过小主人,到时你就自由了,再改个名字,一切都可圆满。”
江渺想了想,这事还真可行。
而且她还有一个便利——她的假死与真死无异,绝对是全世界最逼真的。
她和许伯商谈许久,总算敲定了具体的程序,反正这事做来也不难,又对她有无限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许伯也总算放下了心,在妖族的规矩里,成婚的两人会结下死契,一旦成婚,只有死亡能把两人分开。
只要江渺配合,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江渺也觉得如释重负,送走许伯后,她往床上一躺,睡了这几天来最好的一个觉。
谁知傍晚,竟来了个不速之客。
“江姑娘都快成婚了,怎么还这么不开心呢?怎么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凤无鸣推门而入,直接走到了她的床前,江渺被她吓了一跳,利落地拉上帘子,往外又套了一层衣服。
凤无鸣倒是没有掀帘,径直走到桌前为自己斟了茶,一副非常闲适的模样。
“你哪里看出我不开心的?”江渺走出来道。
“……这个嘛。”凤无鸣得意地放下杯子,并不回答,她当然不能说是听眼线报告的,据说,这几天江渺就像被烤在炉火上的小鱼一样,翻来覆去的,坐卧不宁。
这在她看来,正是江渺撒谎的证据。
那天晚上她回去之后,也仔细地想过这件事,并去调查了一些细节,如她所料,侧殿的床上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江渺之所以那么说,肯定是为了摆脱她的桎梏。
她特意大张旗鼓帮对方装扮宫殿,就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对方缴械投降,想不到对方还挺硬气,明明已经焦虑到睡不着了,仍旧不愿意松口。
她今天来,是为了再添一把火的。
只要这个话一出来,江渺必会投降。
“江姑娘,你也知道,我不是没风度的人,得不到的我不会勉强,你不必为了躲我把自己的一辈子赔进去,好吗?”凤无鸣语重心长道:“就算退一万步,你宁可随便委身别人也不愿意跟我,那你也不该选妖族,它们的婚姻与人类不是同一个观念,一旦你嫁过去,这辈子就逃不出来了,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她是知道妖族的规矩的,想来江渺并不知情,才会这么天真地选了鹿秋,一旦她做了这个决定,那才是真正被套牢了。
“嫁过去,直到死才能脱出来,明白吗?”凤无鸣缓缓道:“她和你就见过一面,有什么深厚感情?到时不喜欢你了,直接一刀杀了,再换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说着,她话锋一转:“而我,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了换你过来付出了那么多,算得上是有诚意了吧,就算是为这个我也不可能杀你,我承认,我是有些性急,但你要理解我,那是别人出的馊主意,真的与我无关啊。”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江渺连听都懒得听,只等她没话了,才道:“对不起,您的喜欢我承受不起,也别说什么理解了,要是下药行不通,你就会把人废掉修为锁起来,直到对方就范,对吗?这比死了还要难受吧?”
她只是把自己之前在墙上看到的如实道出,谁知凤无鸣的脸色立刻变了:“凌孤跟你说了这个?”
“……与凌谷有什么关系?”江渺歪了歪头,随即又觉得这是她故意说来转移注意的:“反正我是不会信你的,你满口胡言,全是谎话,不管嫁过去是个什么光景,我反正嫁定了。”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丫头片子?”凤无鸣失声问,她本来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至少能让江渺有些动摇,谁知对方早已得知了她的本性,这让她的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
这么久的处心积虑全都白费了。
“呵呵,是又怎么样。”江渺也懒得否认:“你这种人,永远没有尝过真爱,所以你是不会懂的!”
她的这个嘲讽正说到点上,凤无鸣浪荡半生,不知有过多少红颜知己,但她从未遇见过那么一个真心相爱的伴侣,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可心里的那个洞像是没有底,怎么都灌不满。
她失神地走出凤栖宫,就听有人在廊下唤她:“宫主。”
她回头看去,只见柳颖儿身穿一件纱裙,提着一盏宫灯站在不远处,凉风习习,对方的长发被卷起,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柳颖儿看她发呆,又道:“宫主?”
“你过来。”凤无鸣唤道。
柳颖儿依言过来,乖巧地伏下身,帮她掸去裙摆上的灰尘,凤无鸣低头看着她,突然道:“你喜欢本宫?”
柳颖儿有些惊讶,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脸红道:“宫主明明知道答案。”
“是,可是我从未细想过……”凤无鸣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仿佛在摸自己最爱的人:“真爱,究竟是什么呢?”
“宫主怎么突然问这个?”柳颖儿道。
“我是在想……”凤无鸣抬着她的下巴,把她抬到自己眼前:“凌孤的事,她自己是不会说的,那么是谁告诉江渺的呢?”
她的声音温柔至极,但手上的力道却越用越大,几乎要把柳颖儿的脖子生生掐断:“这件事,应该只有你我知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