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桃桃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以前就觉得了, 凌谷明明柔弱至极,却透着危险的味道,这两种极其冲突的特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就会有如毒药一般惑人。
她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一方面, 她根本没有选择,凌谷是有能力杀她的,虽然之前那次手下留情了, 但对方随时都能收回这种恩赐。
另一方面,她并不想与其为敌, 也许是出于对凌谷的好奇, 也许是骨子里对强者的臣服, 总之在被威胁的时候,她并没有太挣扎,立刻就败下阵来。
她知道,在普世的道德观里,凌谷当然是错的,但在批判之余, 她又有点羡慕,对方那么恣意妄为, 是她最渴望成为的模样。
对方的美貌,危险,态度, 强大,一切都是那么吸引她, 因此她臣服,用一种并不太明确的姿态。
她对自己说, 她是被威胁的。
谁也不知道,她甘之如饴。
她取出飞舟,带凌谷出了药王峰。
没有人发现她们离开,药王峰现在到处都很忙乱,留守的人手本就不够,再加之宗主被掳,人心虚浮,漏洞到处都是。
而此时的江渺,已经飞出很远。
她带的人大多是药王的亲传弟子,他们与药王有利益相关,感情也最深厚,因此愿意配合江渺的调遣——当然,这其中有没有甘草的斡旋,他们又是不是真正承认她继承人的地位,江渺不知道,也没必要追究,只要能够令行禁止,就足够应对现在的态势了。
深夜,等有人来换班时,江渺得了空,能回自己的小舱睡会。
但她睡不着,便睁着眼看舱顶。
她看着那些纹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本该是来演戏的,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在现实里只是个跑龙套的十八线,现在却领导着数以千计的人,要去和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做斗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她就好像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看起来泰然自若,其实心里一片空白。
但她很确定,这件事她必须负责。
药王和她做师徒的时间不长,一开始,她还对其有偏见,但越是相处就越是发现,对方对她算得上是掏心掏肺,对她毫无保留的关爱也好,对她不遗余力的夸赞也好,对她给予厚望也好,虽然她愧不敢当,但这份情谊不是假的,药王是真的把她当继承人爱护着。
而因为她的一时疏忽,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于情于理,她都必须担起事来。
她搓了搓手,手心的冷汗搓热了,汗津津的。
她突然有些想念凌谷,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对方,那态势一定会好很多,至少对方是真正的主角,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乱了阵脚。
凌谷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取出通讯符,又想起现在正是夜晚,大概对方正睡着。
正准备放回去,突然,她的通讯符响了起来。
上面并没有显示是谁打来的,她慌忙接起来,以防是其他弟子给她的线索。
谁知对面竟是申桃桃,对方嗫嚅着求她原谅,说自己没有把人看好。
“出什么事了?”江渺急道。
“倒是没出事,就是……”申桃桃大致说了原委,说现在她们已经出了山门,应该会迟个半日赶到。
“这怎么行呢?凌谷身体很虚,根本经不住长途颠簸。”江渺道:“你们现在马上返回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呃,可是……”申桃桃当然不敢说自己是被威胁的,眼神瞟了几眼凌谷,对方似乎很不耐烦,把通讯符给要了过去,不一会,江渺就听到了凌谷的声音,透过通讯符,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你要小心柳颖儿,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药王只是饵,她真正要抓的人是我。”
江渺岂能不知:“所以我才没让你出来啊,你待在药王峰是最安全的!”
“不,你斗不过她,迟早也被捉过去,到时场面会更无法收拾。”凌孤道:“你不要追了,现在就停下,我们从长计议。”
“怎么能从长计议?”江渺道:“要是不能赶在通道前把她截住,那我们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不,你不了解她们,抓到的人她们是不会放的,药王已经没救了,你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要是你也被抓了,那我们就满盘皆输了。”凌孤道:“停下,不要往前了。”
急急地说罢,但江渺并没有回答。
“江渺?”凌孤问。
“……你是说,要我对药王见死不救吗?”江渺的声音有些晦涩,有些陌生,透着淡淡的疏离。
“他被抓走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为此把自己赔进去。”凌孤解释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药王一定没救了,你不能把命也搭上,这是亏本的买卖,事情不是这么做的,你不是说过吗,拜他为师只是权宜之计,迟早都要离开的。”
“是的,我当初的确这么说过。”江渺道:“但是凌谷,你是不是忘了,老头为了救你,几乎衣不解带,这么多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是,也有可能,人是救不回来的,可如果连试都不去试,那我连自己都交代不了,更别说其他的弟子们了。
还有,是我救了你的命,如果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你连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
“你不用说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跟柳颖儿是一种人吗?”
江渺直接挂断了通讯,凌孤手中的符纸化作碎片,表情仍旧木然着。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跟她这么说话,即使是以前的江渺也不敢,她不明白,自己只是说了最清楚不过的现实,竟然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她和柳颖儿怎么会是同一种人,她又没有囚禁过……折磨过……虐杀过……她换了几条罪状,发现自己全部都做过,只不过当时她有宗门规矩背书,名义上没有问题罢了。
她的手慢慢垂了下去,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恶心。
她果真和柳颖儿一样,残忍,市侩,不择手段。
之前申桃桃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顺着说了下去,先哄对方把自己接出来,但江渺与其说了差不多的话,这说明错的并不是申桃桃,而是自己。
她看向一旁的申桃桃,对方立刻移开了目光。
“为什么能为了救人做到这种地步呢?”她喃喃道,像是在问申桃桃,也像是在问自己。“难道在救别人之前,不应该先保全自己的命吗?”
申桃桃不知她是不是在问自己,半晌才道:“也没错,大部分人的确是会先保全自己的,只不过有时候,与生命比起来,还有更重要的道义吧。”
“那你会怎么做?”凌孤道:“如果明知没救,还会去吗?”
申桃桃思索了一阵,道:“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现在做选择的不是我。”
凌孤还是不明白,但她多少知道,江渺和申桃桃是同一类人,甚至药王峰的其他弟子们,大多数都是属于这个行列的,只有她是那个异类,只有她的选择与别人不同,这就是仙魔两界的差别,她从小在魔界长大,心中没有道义,自然也不会明白什么是为道义而战。
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而江渺在挂断通讯符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有些过了,凌谷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大概只是关心则乱,才会口不择言,可她却一股脑把最伤人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她总是犯这种毛病,跟药王那次是,跟甘草那次也是,这次,竟然还带到了凌谷那里。
事实上,在接到通讯的前一秒,她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如果不是凌谷这番话,她可能也会在关键时刻退缩,自己都需要别人激励,有什么资格对人家嘴炮?
她有些后悔,可话已经说出去了,除了给自己圆,也没别的选择了。
凌谷那边,有申桃桃照应,只要不出飞舟,应该不会有事。
次日,她们的飞舟到了大通道前,幸运的是,柳颖儿还没回到魔界,不幸的是,来接应她的不止一两个人。
那边请她们出来聊聊,反正此处是仙魔之间的灰色地带,要做点什么事也是没人管的。
江渺作为负责人,肯定是要顶大梁的。
她和甘草乘了只小舟飞到半空中间,发现柳颖儿带着药王也站在一只小舟上,药王昏迷着,情况不明。
而他们的身后,悬着一艘异常华丽的飞舟,这飞舟大多以红金亮色装饰,香味离得很远就能闻到,飞舟的顶端有一幅华盖,华盖下的王座上斜倚着一个女人,这人称得上是绝色,妖冶魅惑,眉心点红,她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探在她怀里美人的前襟里,隔着衣服看得出是在揉捏,十分有伤风化。
江渺皱了皱眉,道:“那是什么人?”
甘草小声道:“是春鸾宫的宫主,名叫凤无鸣。”
江渺还没说话,对方的声音倒是远远传了过来:“江姑娘这么貌美,不如跟了我如何,只要你愿意,我立刻把那药老头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