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说重了。
不管怎么样, 药王峰毕竟对她们有恩,不说药王之前的尽心尽力,就说刚才, 甘草赶过来第一件事也是先救人,春鸾宫的人会混进来, 不是他个人的错,也不该由他担责。
真要说起来,还是因为她这个拜师宴。
是她自己害了凌谷。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心里很乱,很烦, 很痛苦, 而这个时候蹦出来的甘草是不幸做了出气筒, 一股脑被她喷了个急赤白脸。
甘草没想到她会这么强势,那个传言愈发证实了——这人的背景一定不简单,不然不会拜了师,还敢对师门兴师问罪。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万一真的把人得罪了,那师尊的处境会如何?
连师尊都开罪不起的人, 带来个身份神秘的病人,现下对方在他们这儿出了问题, 就算原因不在他们,可他们也逃脱不了责任,而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还在为继承者的位置耿耿于怀,于公, 他没有大局观,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于私,他头脑太简单,没有把师尊的处境考虑进去。
师尊会收她为徒,这个事本身就很奇怪,最大的可能,是师尊并不能保证把人治好,以防万一,特意给了她这层身份。
而他不问清楚就这么做,实在有些莽撞。
最糟糕的情况是,病人没救回来,江渺也得罪了,那他就会成为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甘草为人稳重,心思缜密,只一瞬就想通了前因后果,然后他立刻明白了现在的重点在哪。
“江师妹,刚才我说话有些莽撞,还请你能够宽恕一二,你朋友性命不碍,我已经用了药,之后只要师尊回来,必定能够保她无虞。”甘草先是道了歉,又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不管你有没有经验,都跟你拜师学医没有关系,欢迎你加入这个大家庭。”
他认错诚恳,江渺也愧道:“是我刚才太急了,药王峰对我们有恩,我不该说这么忘恩负义的话。”
两人各退一步,气氛缓和不少,甘草试探道:“都是自己人,何必言恩呢,听说负责守门的弟子被打伤了,不知这两个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江渺只知道她们是春鸾宫的,其他名字地位一概不知,甘草闻言,奇道:“这春鸾宫是魔界的门派,你们怎么会与她们扯上关系?”
江渺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们以前和凌谷有恩怨,我没有细问过,这些人心狠手辣,出手就是杀招,一直追到人间,追到仙界,真是阴魂不散,不知道按照仙界的法条,会怎么处置她们?”
“倒也没确切的法条,冤有头债有主,她们是奔你朋友来的,这事还得她来定夺。”甘草道:“不过看她的模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清醒。”
江渺也知道凌谷情况不好,不由叹气。
“都怪我,要是我没拜师就好了,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那两位被打伤的弟子呢,伤得重不重?”
“不重,他们只是晕过去了。”甘草道:“刚才我探查过,你朋友以前是有修为的,经脉被爆后又受了重伤,这么严重的情况,按理说是活不下来的,也就是师尊艺高人胆大,敢用那么惊险的法子,本来,若是不出今天的事,她也能恢复七八层的功力,可这么一耽搁,也许……”
江渺的心吊了起来:“怎样?”
甘草犹豫一阵,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运功时,可能会承受一些疼痛。”
“疼痛……”江渺皱眉,如果有这样的后遗症,那凌谷的修炼岂不会非常艰难?这样还怎么顺着剧情,成为一代仙师?
“难道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吗?”
“很难,或许师尊有办法,但我不行。”甘草解释道:“她原本的经脉已经尽数断裂,现在正是重新生脉的关键时期,按理说,她是绝不能用灵力的,可刚才也许是情势紧急,她强行用了灵力,这些娇嫩的经脉受到冲击造成畸形,每次运功,都会一遍遍冲击这些畸形的地方。”
江渺听懂了,也意识到今天的事会对凌谷造成怎样的影响,愧疚感更盛,这件事情她必须负责,至少在找到办法之前,她得陪着凌谷。
她再不济,至少还有个不死的外挂。
两人又说了一阵,其他弟子们陆续从诊室里出来,说药已经服下,情况也稳定了。
江渺一一谢过他们,他们也很客气,说不用,反正都是他们的本职。
临走前,他们又把春鸾宫的两人带了出来,主屋不是关人的地方,还是要用来给凌谷养病,那两个人都被蒙了头,防止她们使出什么魅惑的手段。
帮忙把凌谷搬回去后,申桃桃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江渺帮凌谷盖好被子,关好窗户,用温水把她的汗都擦去,才闲下来坐到床边,凌谷的情况缓和不少,睡得很沉,江渺无所事事,便取了旁边的一本医书来看。
这书讲的就是经脉,她边看边在自己身上找,竟也能找个七七八八,按着里面的方法把脉,再结合自身的身体状况,她逐渐摸到一些诀窍。
也不知看了多久,门突然一响。
她抬头看去,却是药王,对方风风火火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凌谷把脉,摸了一会,他叹息道:“怎会如此?我不过离开半天,情况就变成这样,甘草那孩子用药太保守,不够,不够。”
江渺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了?”
“不行,得开炉。”药王道:“你跟我来,我需要一个帮手。”
江渺还以为是那个“开颅”,吓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是外行,哪能做了这么大的手术?”
“什么手术,我要炼药,给我打下手。”
药王并不多说,带她到了偏房的小炼丹室里,只指挥她又是抱柴又是洗鼎,连抓药和用火也都交给她了,江渺是第一次做这些,一开始做得磕磕绊绊,不出一刻也做得有模有样,两人上下忙碌不停,等炉中火熄,开炉观看时,药王才回过神来,看着她上下扫视。
“怎么了?”江渺道。
药王踩着梯子下来,手中放着几颗丹药,江渺抬头看去,药粒发黄泛黑,显然是火太大了,恐怕并不能用。
她气馁道:“早知道我就不乱掺和了。”
“不,你第一次炼丹,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这丹药并非不能用,只是火气过旺,效果不会太足。”药王缓缓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指令,你竟能分毫不乱,一一对应完成,可见是有些根骨的,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江渺从小接受素质教育,长大后又是跑片场的,最擅长的就是乱中取静,听命行事,不想在这倒算个长处。
便道:“没有没有,这不算什么。”
说着就回过味来:“你刚才是在试我?”
“不是,我一开始确实没发现,后来发现你做得很好,才起了试一下的心思,你比常人更有条理,也更沉稳,能吃苦,认识字,这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人。”药王得意道。“有人怀疑我的眼光,我要让他们知道,你就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江渺看他豪情万丈,不由压力山大,抱怨道:“你可别说了,今天你宣布得太突然,连我都吓了一跳,老头,我做你的弟子可以,但我可没打算接手药王峰啊!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草率地把一生的基业交给我。我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精力,也不想惹祸,更不想得罪旁人。”
药王看她半晌,忽道:“怎么,甘草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江渺道:“就是吧,这个决定确实不妥当,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换个继承人。”
“我说出去的话,为什么要收回去?”药王道:“小江渺,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这话是一拍脑袋说出来的,告诉你,我选你,不是因为你骂我骂得难听,更不是因为你当时的话说得有多在理。
就算你当时是一通狗叫,我都会把你收成弟子,并把继承人的位置给你,你知道这其中的关键是什么吗?”
“……不知道。”江渺一脸黑线,原来她说的话在老头眼里就是一通狗叫。
“因为你敢于质疑权威,提出意见,我把你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你能在关键时候提醒我,一方面也是因为你能做到这一点。”
药王道:“我的那些弟子,他们会看病,会炼丹,会用药,可仅限于常见的病症,这种能力只要经过训练,任何庸人都能做得很好。
然而药王峰不是普通的地方,病患来了,是因为在其他地方治不了,在真正的疑难杂症面前,倾向于保守是无法成功的,想攻克难关,必须在锐意进取的基础上。
他们最多可以守城,你却可以做那个攻城的。你可以做药王,而他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