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温白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盛灼却只是看了她一眼, 便又伏到桌上,瞄准, 出杆。
进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秀的男人眉头紧皱地从楼上小跑着下来,“红風的人又来了。”
他看到打台球的盛灼,微停住了脚步。
盛灼听到温聿的声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又打进了一球。
温白站起身, “关门!”
可还没等人走近大门,一伙人便掀开帘子慢悠悠地晃进来。
盛灼抬起眼皮看过去。
一行十多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个短发女人。稻草窝似的头发比这条街上最邋遢的流浪汉还不如, 穿着黑色短袖和花色大裤衩,用牙签剔着牙。
比瘦猴儿小张更有男子阳刚气概。
长得倒是十分特别, 深邃眼窝、丰满的嘴唇、古铜色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个外籍模特。
谈不上漂亮,却很耐看。
盛灼的目光往下, 果然见到了她左臂上的文身,小义口中的‘绿萝’,地下第一美。
“收保护费。”
绿萝‘啧’了一声, 将牙签换到另一面去, 懒洋洋地说。
看来不仅是青枭, 连红風和山魁也会没事来踩两脚么?盛灼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擦拭着球杆。
保护费?温白这店也就四巨头敢来收保护费吧,保护谁?
“姐,我们上周不是才上交了...”临近门边的一个男子谄笑着凑到跟前去。
话还没说完, 就被绿萝一脚踹了回去, 摔进了椅子堆里,立时屋内便响起稀里哗啦地混乱声音。
“别你妈套近乎, 老子才十八,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脸上的皱纹,你家夏天的蚊子都是你用脸夹死的吧?”
绿萝的声音很清脆,还带着点北方口音,像一把机关枪‘突突突’输出着,一番话落地,屋内便寂静下来。
不少小弟,都怒火中烧气红了脸,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温白。
盛灼觉得不过瘾,便自己扒拉出个凳子,乖巧地坐好,全身心地欣赏这一出‘大戏’。
温白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但还是尽力拉扯出个善意的笑容,“要多少?”
绿萝将牙签一扔,“一万。”
温白笑容僵住了,“...我这小店,一个月都挣不上几千块钱,哪来的一万。”
绿萝双手相握向后抻了抻,做了几下热身,“那我就开始砸了啊。”
盛灼的眼珠子在她们二人间来回转动,感慨地摇摇头,太狠了,一言不合就砸。
怪不得红風会来。
提款机谁不喜欢,哪里用钱提哪里。
温白扶住桌边的手泛起青筋。
盛灼又瞄了眼一旁的温聿,意兴阑珊地站起来,“行啦。”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绿萝的眼神更像是小狼狗似的射向盛灼。
“我是来访友的,明天你再来收吧,”盛灼语气平淡,并没有正眼去看绿萝。
绿萝抬腿就要冲过来,却被身后的一个小弟给拉了回来,与她耳语几句。
“你就是白鸽?”
绿萝冷笑一声,拽天拽地谁也不服地样子。
盛灼点点头,“是的。”
绿萝刚撂下几句狠话,便被小弟们给拖出去了。桌球厅内再次陷入奇异的沉默。
“羡慕么?”
盛灼转头冲温白笑眯了眼。
温白被这一句打断了感谢的话,翘起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不过一瞬,她又挂起令人很舒服的潇洒笑容,和过去一样,满是江湖气地打趣道:“可他妈羡慕死我了。”
盛灼笑意愈胜,拿起钥匙头也不回地骑上车,只留下一句。
“走了啊小温。”
到底也没支付开台的钱。
机车呼啸着离开街区,盛灼隐藏在头盔下的脸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温白怎么不去娱乐圈呢?
当演员她肯定能拿影后。
这一片早在三年前就被温白彻底渗透了,明面上每天都有乱斗,每周都换老大,都是障眼法罢了。
这也是温聿传来的消息。
说她温白可怜,却不是可怜在那个桌球厅,而是可怜在,她的爪牙只能被迫蜷缩在这小小的玉米粒上,不能踏出界限一步。
她是无主区的无冕之王,也只能是无主区。
但看到温白的演技如此出色,将那种野心无望的落寞诠释得淋漓尽致,盛灼就更加坚信温白留有后手。
被自家老爹狠狠按着头也不肯认命的她,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
盛灼回到‘蛋壳’。
目前所有违法行当全都停了,除去每个店面留下充当‘保安’的打手,还剩余了不少人。
下面的人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是以这几天都格外开心点地在外面乱晃,权当是放假了。
可青枭中稍微分到大头利润的头目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聚在这儿喝闷酒,刀疤连烟都不抽了,歪扭着摊在沙发上,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当他们看到盛灼进来时,都打起精神装作十分开心地打招呼。眼前这位,对于撤掉违法交易这些事,可谓是最积极的那个,哪还敢在她面前作出那样子来。
一个狠心再给自己嘣两枪。
奈何这群汉子打打杀杀还行,演起戏来比温白的百分之一还不到,盛灼不瞎,看得很明白。
上到二楼会议室,阿枭和许小波正脸朝下趴在桌子上,面前时成山的资料和文件,还临时架起了两台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
眼看着他们是有气出没气入了。
“这些怎么不叫木会计来做?”
盛灼拾起一个文件袋,上面直白地标注着‘2006年第二季度各门店纸烟销量’。
纸烟就是假烟。
盛灼额角跳了跳,将文件袋往桌上一扔。
“啊...”阿枭缓缓坐起来,他看起来身体状态不错,面上扫清了阴郁之色,不过许是刚睡醒,睡眼惺忪地显出点痴笨。
“嗯...”许小波也跟着像丧尸似的直挺挺坐起来,这么一打量也不怎么聪明。
“......”
盛灼自从那晚之后就没来‘蛋壳’,一直在查温白的事忙的转不开点,哪知道这两个在这受此折磨。
“...木会计?”许小波呆呆地冷呵一声,“木会计不是被你送到内蒙古去了?”
盛灼这才想起来,木会计作为黎清刚的心腹,在仪阳颇具影响力,是被送走了。
“我带去给公司的会计弄吧,”盛灼将桌上散乱的资料规整到一块,“自此结清,以后就一下也别碰了。”
欢天喜地准备去睡觉的二人齐齐一顿。
“怎么?”
盛灼分出神疑惑地看着他们。
还是许小波先说了出来,“可是...别人家都在搞啊...这样下去差距不就拉大了?而且手下的兄弟们开销也很大。”
盛灼将手里厚厚的一摞纸创齐,头也没抬地回答,“青枭需要往地上走了。”
她顿了顿,“手下的兄弟,可以进入到正经职位,最起码要站在阳光下。”
阿枭和许小波面面相觑。
“那我们还是□□么?”
“如果不碰黄赌毒不碰违法的事情,你们还能坚持下去的话,你们也可以继续□□。”
盛灼笑着说。
二人不再说话,前后推搡着出了会议室。
将桌面整理干净,盛灼看着会议室上方新安装的投影仪,又看看桌面上的电脑。
掏出手机给刀疤发了个信息。
五分钟后,十几位血气方刚的大哥兴致勃勃地挤进会议室,以刀疤为首个个双眼发光精神抖擞。
处理黎清刚时,这些有地位的头目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军师和主要战力都是盛灼,是以他们还以为又有什么大场面。
闲了几天筋骨都痒了。
待他们坐定,盛灼微笑着敲下空格键。
窗帘将室外的光亮都遮挡个干净,当众大哥清楚地看见投影幕布上缓缓浮现的四个大字时,都陷入了一种魔幻的迷茫中。
【中华之剑】
灰白的色调,摇晃得人想吐的镜头,努力冷静却又难掩怜悯的旁白,几乎不费半点力气,暗沉的空间内便弥漫上压抑的沉重。
盛灼轻轻地退出去,隔着会议室门上的小玻璃看去。
青枭在省城的这些人,在阿枭的带领下,干不出强制吸毒强制□□的事情,买家和从业人员基本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也不是没有人表达过不满,显而易见,这样销量和利润好不到哪去。
但都被阿枭压下来了,庆幸的是,青枭成长起来后,可以通过渠道垄断和二手贩压价来降低成本,勉强维持和红風山魁相当的进账。
这都是后来许小波告诉她的。
虽不至于为青枭的罪行开脱,但至少让她觉得还有得救。
十几人的会议室里分外安静。
能跟着阿枭的,自然坏不到哪去。只是时代和大环境让他们对于贩卖毒品感到麻木,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都不了解真正意义上犯毒瘾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们是负责数钱的,手下的小弟才是活泛在毒品与吸毒者之间的第一见证者。
盛灼并不能确保每一个青枭成员,都能戒掉这些黑色产业带来的巨额利润。
只期盼能通过头目,尽量约束。
她看到有些大哥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当然也有几个仍是满不在乎,一会儿挪挪椅子一会儿点根烟。
她不再继续盯着他们,背上包离开了。
这是个疯狂的年代,数不清的年轻人放下书本走进地下,走进这个似乎谁更狠辣谁就能做老大的世界。
他们都和光头大叔一样,梦想着有朝一日,振臂一呼群声齐喝、房子车子票子取之不尽、莺燕环绕软玉温香。
单薄脊梁支撑起脆弱的胸膛,明明是一颗尖锐石头都能刺穿的脆弱。可他们无畏无惧,只因胸膛内燃烧着熊熊热血,似乎热血不灭,就能以利金浇筑骨骼,以钢铁铸就意志。
是,他们大可以称得上是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可,
那些吸毒吸得极度痛苦抑绝望而终;赌博赌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嫖得妻离子散满身疾病的人呢?
也大可以说他们是自找的,若是有自控力,何愁染上这些苦难?
可以这样算么?
这是盛灼看完《中华之剑》后最大的疑问。
即使刨除那些非自愿,被强迫接触黄赌毒的人。剩下的...可以这样算么?